首页 -> 2007年第6期

从贪偷到叛国

作者:梁东元




  良真志还是不愿意放弃,转头又返回到麻线胡同,掏出笔用英文写了一个小纸条:“我是个犯人,要逃到国外去,否则要被捕、被杀,请你帮助。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原子弹和导弹的秘密。”
  悄悄走到勃朗比家门口,这次并未开门。勃朗比在门里边满嘴冷漠,一口拒绝,连良真志的纸条都不接。
  站在门外,良真志一再低声央告:“求求你们了,你们再不帮助我,今天晚上我就被杀了。”
  勃朗比不能也不敢理睬他。
  良真志无奈,把纸条撕成碎片,返回了部队。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良真志左思右想,又记起母亲有个姓唐的朋友,是北京市文联的,找他帮忙,说不定能有点什么办法。可傍晚赶到文联一打听,他母亲的那位朋友已经下放到农村劳动去了。
  看来,找使馆,找朋友,都没指望了。良真志虽然心灰意冷,但一想到将来的日子,就觉得必须横下心来,设法逃走。
  
  24日深夜,良真志偷偷出了门,跑到北京站,在候车室里待了几个小时之后,乘坐25号早上6点多的火车,于7点多到了天津。出了车站,他又乘汽车来到塘沽的旧港,想找条外国船偷渡。
  不巧的是,旧港这里没有任何外国船只。良真志又于中午12时左右赶到了新港。这里倒是有不少外国船只,芬兰的,民主德国的,良真志先还很高兴,但随即便凉了下—来:和使馆一样,这里的警察看守得非常严密。
  良真志盯了半天,寻找机会上船。终于,他注意到了一条“ABCODELOS”号商船,是希腊的。
  两个小时之后,机会来了。“ABCODELOS”号船上的警察进了船,不见了人影。良真志看看无人注意,迅速钻过外围的铁丝网,穿过仓库,爬上了船。找到船长室,良真志用英语问了一声好。船长叫巴迪斯,见他穿着军装,就问他到这船上来干什么。良真志说,没什么事,他是来参观的。又问他是怎么上的船,良真志避而不答,提了一个问题:“船长先生,你们这条船去不去希腊?”
  “不,不去希腊,这条船要去波兰。”巴迪斯答道。
  良真志一听,心又凉了半截。波兰也是社会主义国家,和中国很友好,去那里无疑是送死。
  这时,巴迪斯对良真志产生了警惕,他的英语不是太熟练,神情紧张,老是东张西望的,不像是个好人。巴迪斯怀疑他身上有武器,就让手下人进行了搜身检查。良真志什么也没带,身上只有一小包食品。巴迪斯好生奇怪,转头问船上的大副和其他几个船员,可谁也说不清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时候用何种办法上了船的。
  良真志跟在船长身后,反复要求把他带出境。他说:“我有件特别秘密的事情告诉你,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是个政治犯,可能很快被捕、被杀,我要到外国去,到英国、美国、印度、希腊、日本,不管哪里都可以。请帮助我,我是很重要的人,我知道原子弹和导弹的重大秘密。”
  巴迪斯船长听他说了半天,也没有全弄明白,只好告诉他:“对不起,我们这个船只到波兰,不去英国,也不去美国,哪个国家都不去,没办法带你出去。再说带人也是违法的,很困难。”
  磨蹭了一气,船长始终不松口,神情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良真志只好灰头土脸地下了船。下船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位值勤警卫迎面过来。警卫问他:“你是谁?到船上干什么?”
  良真志说:“没什么,上船随便看看。”
  警卫向他要证件,良真志掏出军官证递了过去。警卫翻看了一下,见他是个中尉军官,就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看来,天意如此,就这么算了?良真志思来想去,总是不甘心。到了晚上8点多钟,他再一次来到新港,想趁夜色掩护混上船,偷渡出境。白天的时候他已经观察好了,只能从仓库那里进去。但仓库门被关上了,显然港口已经加强了防范。他扒开铁丝网钻了进去,看到下面站了警卫,赶紧又爬了出来。正在这关口,一个警察看见了他,就过来盘问道:“哎,干什么?”
  “没事,船上有我认识的人,我去看看。”
  “什么?这是外国船,你没看见吗?不能随便上去。”警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天黑,也看不清楚。“你有证件吗?”
  良真志拿出军官证,警察看了之后,放他走了。第二天早上5点多,走投无路的良真志返回了部队。
  一进家门,良真志看见妻子在家。
  “你不是去锦西学习吗?这么快就结束了?”良真志装作无事人一般,和妻子搭话。
  妻子脸色很不好,不像以前那种小别胜新婚的样子,现在对他明显冷淡了许多。良真志正在心里打鼓,妻子开口问起了他偷盗的事情。
  良真志还不知道,他这两天擅自离开部队,早已引起了部队的注意。基地保卫部门已经对他的反常举动产生了怀疑和警惕,他的一切行踪早已置于安全保卫人员的控制之下了。他妻子昨天早上回来后,部里的阎主任就对她讲了这一事件的前前后后,并动员她和组织上一起帮助良真志坦白错误,重新做人。
  在妻子的一再追问下,良真志想,既然妻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瞒也没用,就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替自己找了些理由。谁知妻子并不轻易放过他,又追问他:
  “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请假,私自外出?”
  “我本来也想请假来的,但又怕领导不让走。出了这事,我想去找你。”良真志心想,一定不能说出外逃的事,否则真要杀头的。
  “那你怎么不去锦西找我,去天津干什么?”
  “我怕到锦西以后找不到你,所以临时改了,先到了天津。去天津是不想活了,因为我做了这些对不起家人的事,没脸活下去了,想去天津跳海自杀。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家里的人。过去我欺骗了你,你是个好人,还年轻,你走吧,离开我吧。”
  妻子听了,神情黯然,沉默了一会儿劝他道:“你别说这些,不要有过多的思想顾虑。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应该首先承认错误,交代问题,这是唯一的出路。”
  为了把话编圆,良真志对妻子解释道,24日晚上支部大会后,他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当时就想去西安先去看看父母,然后再到锦西找她,告别一下亲人后去死,或者出家当和尚。跑到北京站,买票去天津是想跳海,结果到天津以后,在解放桥海河边上坐了几个小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去自杀,这就回来了。
  
  26日中午,部队几位主要领导和保卫干事一起找良真志谈话,向他交代了政策,要他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最后说能够回来就很好,并没有再怎么追究他。
  说到偷窃,良真志交代说自己14岁时偷过学校2000元伪法币,在成都上学时,去修口琴不给钱,和街头流氓打架鬼混。一年前偷过小兰的一张90元的存折,在军工厂偷过价值30元的书籍等等。
  谈话中,良真志坦白说,支部大会对他压力非常大,觉得再承认错误也晚了,领导和群众不会再原谅他的,因此,就想走绝路。当时从自己内心来讲,对党和同志充满了怨恨,认为是逼他,不让他活了。他曾经想过回家的问题,想找父亲或父亲旧同事中的坏人隐藏起来,还想去锦西和妻子告别,上五台山当和尚,或者跳海自杀。在塘沽的时候,他还盼望过,最好能碰到一个坏人把他藏起来,或者能碰到一个可以收留他的人,隐姓埋名,当牛做马都行,哪怕是出卖机密也说不定。可最后为什么又回来了,是因为他觉得自杀了也是叛党行为,死得没意思,还不如就这么活下去的好。他也做了和老婆离婚、开除党籍以及劳改的思想准备。
  良真志一边编故事,一边渐渐沉浸到了自己的谎言之中,但正在他觉得故事越编越圆的时候,领导突然打断他,问道:
  “你去西安为什么过天津?既然要去锦西;那你怎么不买通票,反而在天津下了火车?”
  良真志一下被打懵了。“我,我不是……我是想去自杀的。”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你的一切全都在组织的掌握之中,你必须老实交代!”
  良真志脸色灰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之下,他本能地说了实话:
  “我去天津,是想从那里逃到国外。”
  但直到这时,良真志仍没有全部将他所有的问题说出。
  9月27日天刚亮,一夜未睡的良真志对妻子说,我的问题看来特别严重,恐怕要长期劳改。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原来想你知道以后一定受不了,没想到你到现在还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成为敌人了,请你赶快离开我吧。
  在前一天夜里,良真志已经向妻子讲了在天津上外国船的那件事,现在他又说了自己找印度大使馆的经过。妻子后来向领导作了如实汇报,并说良真志在同自己谈话时吞吞吐吐,好像隐瞒了什么。9月27日这天写检查时,他又勾掉了一段。后来一查证,勾掉的这一段正是他泄露国家导弹机密的内容。
  9月28日,良真志被正式逮捕。
  
  良真志叛国投敌的事件被报到了黄克诚那里。黄克诚闻听之后,大为震怒。战争年代,他曾挥泪斩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警卫员,起因也是窃取文件逃跑。现在,国家刚刚开始搞这项从娘胎里就注定十分秘密的尖端工程,岂能容忍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不忠!
  “这个案子,要从重从严,决不能留情!”
  黄克诚使劲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对栗在山政委说:“整个审讯过程,要详细向我汇报。你们基地要很好利用这个案子,教育群众,认认真真检查一下保密工作,堵死各种漏洞。”
  1960年1月15日,东风基地检察院、法院开庭公审一部技术员良真志叛国投敌一案。鉴于良真志归案后能主动坦白问题,积极交待罪行,有悔悟表现,法庭最终宣布:判处良真志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栗在山说,判刑以后,良真志被押往新疆一所监狱服刑,但听说不久后,他可能已经死了心,抗拒改造,最后还是被枪决了。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7年1月版
  责任编辑:丁立华
  宋玉淑
  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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