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家有“芳邻”:我们的法国邻居

作者:利 明




  《从凯旋门出发》利 明著
  
  说我在法国的邻居,就跟说鬼影差不多。
  那天傍晚我有事出门,嗅到楼道里有一股新鲜狗屎的味道。我向大理石地面张望一圈,见到一双踩中”鬼子雷”的大胶鞋印朝向一个门口。来此住了两年,谜底才算揭穿,共有六户人家的这幢房子一楼左手边住的是个男子,估计个头儿挺大。
  我对隔壁那户印度人有点了解,主要是通过他家里婴儿的哭声。这孩子我从未见过,连他的年轻母亲也只见过一回,但我确认他是个奇迹,像中世纪发明的永动机一样。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的哭声,声音不大,却永远飘在那儿。印度人的食品气味有时在楼道散播,让人想到古代,印度人暗褐的皮肤和那双忧伤又忧伤的眼睛,加上这孩子的哭声,其神秘由此在我这里笃定了。有时我碰到哭孩儿的父亲永远穿着淡绿衣服的身影走过来,我确信他不是神,因为他老是晃晃悠悠,肯定是被孩子累成这样的。过了一阵子,他们搬走了,也许因为房租太贵。
  楼下的乌克兰人我比较熟悉:彪悍的身材,光头,灰眼珠,像是直接从一部讲克格勃的片子里出来的。他的妻子除了母语什么也不会说,人长得漂亮,确切说曾经漂亮过,因此骄傲得像个老公主。他们搬来得晚,但比较活跃。也许因为被周围的死寂折磨得受不了,未经允许在窗外架设了一个卫星接收天线。从此,他家的邮箱里不断有提示和警告的信件,其实我早知道住户被管理得有多严格。最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听到楼下的嘈杂声,原来“克格勃”正在搬家。他朝我们的阳台来了个难得的笑容,说要搬到一个好地方。我不知道他说的”好“是什么意思,允许在楼上打保龄球吗?
  我的邻居还有这些人——
  每天早晨的一定时候,一个红发稀疏的老太太拎着菜篮子弯腰踽踽走过。她一年四季坚持穿裙子,穿着丝袜的小腿业已僵化了,她那姿势,就跟用两根不大管用的棍子艰难地移动衰老的躯体似的,看来她剩下不多日子的主要事情就是这般走路了。
  一个总是侧歪一边膀子的胖老头儿经常在黄昏时穿着鲜亮的衬衣站在十字路口处,望着往来车辆,像是在等一个为时太晚的约会。
  对面小房鲜花簇拥的窗口里,有时一对老者探出半个身子,我只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见过这老两口儿并排坐在小花圃边儿上,手拉手扯着闲话,很恩爱的样子。
  我讨厌那个伤了一只手的中年男子,他人粗野,有一次居然用言语调戏我妻子。从那以后每跟我打照面,他都绕得远远的,还低着头。
  这条巷子的深处有几个半大小子,平时不大见面,偶尔晚上骑着踏板摩托呼啸往来,弄出一副“干点什么”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在练习骑“电驴子”而已,那声音太吵。
  我的朋友雅克,最近撇下老婆孩子,一个人搬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一闪即过的身影,跟他们的车子一样匆忙。只是在足球世界杯举办期间,一天晚上,我听到对面阁楼窗口高叫了一声“Teah…”这是我在附近听过的最有活力的人声。
  我最常见到的是住在不远处的一个老太太。她是一个老“祥林嫂”。每天上午都能见到她踟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佝偻着背,手里总拎点蔬菜什么的。她的一双和善的眼睛总在四处打量,只要一遇到能说上话的人立刻站住,话匣子随即打开。她说自己的丈夫如何不好,跟女仆睡觉甚至都懒得瞒着她。她说有时他还揍她。有一次她停下,指着她的乌眼青让我看,说她不慎跌倒了。她经常问起我家的狗,听到我的回答,会露出一副心里踏实的笑容来。有时我见她一个人在拐角处的栅栏边,跟里面的两只傻狗唠唠叨叨,心里实在不受用。那天,她跟我妻子说话,却向一个走过的老者示意在前面的巷口等她。过后妻子跟我说:“她肯定是有男朋友了。”我心里热了一下:“祥林嫂在约会!”有时,远远地见她趴在自家的窗口,向路过的人招手,真想一夜之间学好法语,然后把我们以往在大杂院的难忘日子向她详细描述描述。
  她听罢一定会跟我说:“我百年之后去的就是那样的地方,像天堂。”
  她最后因为老年痴呆症而被送走了。
  千万不要搞错,我住家附近是正经八百的中产阶级街区。
  
  中信出版社
  2007年7月版
  责任编辑:符红霞苏毅曹爱菊
  定价: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