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理性战胜衰老

作者:左琴科




  可衰老,这该死的,扛着背囊,拄着拐棍,用骨瘦如柴的手,敲响人人的大门。
  
  一
  
  有一天,我同一个朋友漫步街头,谈论人衰老的事。
  我的朋友倾向于认为老年并不像许多人所想象的那么可厌。他举出了列夫·托尔斯泰关于老年的一句话: “我从未料到老年那么有魅力。”
  我可不敢苟同,便同我朋友争论起来,同时不无惊恐地观察着那些年老体衰的人,岁月把他们变成了破烂,变成了可怜虫。
  我同这位朋友争论,向他证明老年是可怕的,甚至比死还可怕。老年是感情、欲念、希望的减弱和丧失,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
  我那时对老年的看法是偏颇的。
  我们一边走一边谈,从涅瓦大街拐到丰塔卡街时,出了一件不幸的事。我的朋友失足摔倒,恰好有辆卡车开过,擦着了他。不幸中大幸的是伤势不太严重,只是面颊和双耳有多处擦伤,上唇裂了个大口子。
  我叫来了急救马车,把我那位哀哀呻吟的朋友送往医院。一到医院,人们立刻就把他放到手术台上,给他缝嘴唇。
  做手术时我一直在场,紧紧地握住我那位同志的手,他异常焦灼,不时地呻吟。
  动手术前,外科大夫(是个年轻妇人)凡有什么问题都问我,因为那个遭到飞来横祸的人嘴唇肿得厉害,已无法开口回答。女外科大夫问道:
  “您的熟人多大年纪了?”
  我不知道,耸了耸肩膀,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请您快动手术吧,您瞧他的伤势……至于他的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吧。”
  女外科大夫也耸了耸肩膀,说道:
  “还有不小的关系。要是他不到四五十岁,我就给他做整形手术。如果有五十岁了,那我就……给他缝上……不,不会破相,不过当然口罗……效果不能跟……做整形手术比。”
  那个遭到飞来横祸的人,听到这话后,呻吟了一声,不安地在手术台上扭动着身子。他的破裂的嘴唇不让他向医生申辩。他举起手,翘起四根手指使劲挥动,像是说:我才四十岁,见鬼,才四十,请您给做整形手术吧。
  女大夫有点儿装腔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动手给他做整形手术。
  手术很顺利,嘴唇上伤口挺小,可是精神上的震撼却久久地影响着我的朋友。他忘掉了被汽车擦伤的事,震撼他的并非车祸,而是女医生的话。照女医生说,人过五十就可像缝补褥子那样用粗线去缝他的嘴唇了,这话他怎么也忘不了。
  我那位年事日高的朋友这一精神上的痛苦,在他身上滞留了很久。这一痛苦在我身上也滞留了很久。我对老年的看法比在此之前更坏。
  于是我决定同衰老斗争。
  
  二
  
  不,我从未奢望长寿,从未想活到一百岁,我并不认为这是福气,或者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不过我不希望过于衰老,不希望成为可怜巴巴的弱者,身单力薄,心灰意冷。我希望直到生命终了,我仍然相对来说是年轻的。也就是说,希望在同生活的搏斗中,我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生气勃勃的。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同老年讲和,不跟它斗。我就不会那么嫌恶老之将至。我在等待老年的到来时,心中就不会那么憎恶,那么愤恨了。
  “可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我思忖。我该采取什么行动,衰老的拥抱对我来说才不至于过于明显呢?我应当做些什么,在老年时才能觉得自己是硬朗的,精神抖擞的,相对来说是年轻的,即使不是青春年少的?
  难道人的理性无力帮助人们达到这一合情合理的愿望吗?
  于是我开始观察所有的老翁。我从中挑出那些满面红光、步履矫健、皮肤光滑、两手有力、眼睛年轻发亮的老人。
  像这样的老翁并不是经常能找到的,只要找到,我就不让他们离开我的视野。我跟踪他们,观察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举止、他们的习惯。
  我在观察他们时,想发现某种永葆青春的行为准则。
  我没能找到这种准则,因为这些老翁中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不同的,各行其是,并不遵守任何定规。
  我向许多白发童颜的老翁打听他们长寿的秘诀。他们都很乐意回答我。
  不过他们每人讲的都不一样,各有自己的一套,各有他们认为自己何以老而不衰的原因。
  有位七十岁的老翁这样回答我:
  “我从不抽烟。烟草损害我们的生理组织,这大概是我不显老的原因。”
  另一位年龄不小于他的老翁说:
  “烟草并未对我起坏的作用。不过长年来我持之以恒地从事体育锻炼。晚上睡觉总是打开窗户。大概正是这两件事使我身心健康。”
  第三位老翁是位出类拔萃甚至可以说是不同凡响的人,他像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精神焕发(这人就是萧伯纳)。在欢迎他的宴会上,他含笑回答我的问题说:
  “我不食肉已经三十五年。您也许可以从这个情况中找到我返老还童的原因吧!”
  不,从这个情况中我找不到七十五岁的老翁何以返老还童的原因。
  何况我身旁还坐着另一位七十岁的老翁(这人是费·科恩[费·科恩(1864-1941),俄国革命家。——编者注]),我更加不能从这个情况中找到原因了。他跟我说:
  “我一生食肉。可身体硬朗,精神健旺。原因在另外方面,在于工作,工作吸引着我,我工作时准确认真,有条不紊,就像钟表一样。也许这就是您要找的秘诀。”
  还有一位老翁(是非常了不起的画家M.)告诉我说:
  “我青春常在的原因是——作画和灵感。我正是从这两者中撷取我那相对来说蓬勃的朝气。画一旦完成,我就会泄气,活像戳穿了肚皮的橡皮猪。”
  还有一位杰出的老人(是人民演员)说道: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吃得很多,工作也干得很多,我干什么都尽可能地多,从不约束自己。不管什么,只要我想要,我决不克制自己。我深知,一旦我开始约束自己,就表明我开始害怕了。于是恐惧就会渗入我的内心,我就会一命呜呼。生命和朝气就将同告结束。”
  我非常赏识他的回答。不过这个准则不适用于我,我既无多吃的习惯,也无随心所欲的习惯。而且我无意改变我的习惯。虽然如此,我仍然认为他回答的第二部分是有道理的。
  还有一个人都七十岁了,可看上去才四十来岁(这人就是丹麦作家M.A.H)。他瞥了一眼他年轻的妻子,回答我说:
  “我爱我的太太。”
  他妻子发窘地说:
  “不,不,不仅仅这个。我丈夫爱他的文学工作。他工作非常勤奋。这就是您要找的原因。”
  还有一位精力充沛的老人,实际上已六十三岁,可脸相看上去才四十岁(这人是诗人)。他叹了口粗气,告诉我说:
  “我长相年轻是因为我吃西红柿、红莓、胡萝卜。可长相年轻有什么好处。”
  诗人讲到这里又沉重地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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