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咸相壺子論第五




  神之妙物者未嘗顯妙,物之受妙者未嘗知妙,是之謂神。彼巫則誣神之言,以死生存亡、禍福壽夭以告人者,其驗雖歲月旬日之可期,似妙而非妙,特若神矣。既已謂之神巫,而又日季咸者,以寓物之妙而有感者也。且咸則有感,而感則有心。方且以我之有心而感人之心,以我之有見而見人之見,故死生存亡,禍福壽夭者,妄名起矣。名既已妄,又妄見之。見既愈妄,又妄言之。世之滯於相· 而不能冥妄者,又妄受之。直以是為真,故棄而走也。雖列子猶見之而心醉,以其未能剖心也。以其道之至於壺子,以其未能絕學也。故使人得而相汝。夫壺者以空虛不毀為體,以淵深不測為用,子則有出母之道以應世者,故能託無相於有相之問。季咸則有心感者,故每入則皆曰見。壺子則無心而應者,故每至皆曰示。彼無心者,踐形於無形之表,彼安得而相之?超數於無數之先,彼安得而知之?季咸方且累於形數而未離見,見之處直以為死生在是,而莫之逃也。故始也,示之以地文J 則歎之以其死。次也,示之以天壤,則幸之以其生。不知死本無死,心減則死,生本無生,心生則生。形之生死,心之起滅也,心之起滅,見之有無也。至人未始有心,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與陰同德,彼亦不得而見也,必示之以地文,而文者物之所自雜也。與陽同波,彼亦不得而見也,必示之以天壤,而壤者物之所自生也。示之以太沖,遂以為不齊焉。地文則陰勝陽,天壤則陽勝陰,沖則陰陽之中莫勝,則天地之平也。萬法一致,本無高下,彼見不齊焉。然三者皆謂之機,意其動之微而見之先,故得而見之也。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則示出於無所示矣。彼以實投我,而此以虛;彼以有受我,而此以無。彼之起心役見,為有盡,此之離人藏天,為無盡,以有盡相無盡,殆以此。季咸所以望之而走,追之而滅也。雖然,壺子之告列子,且日是見吾杜德機,又日殆見吾善者機,又日是見吾衡氣機。皆日吾者,猶且立我,至於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雖吾亦喪之,示之者其誰耶,相之者其誰耶?故逃也。壺子之心,太虛矣。太虛之體,空明妙湛,總持萬有,飾之以榮華而不留,揮之以兵刃而不傷,沃之以水而不濡,燎之以火而不焚,一以是故爾。壺子之心,弔之以死,受之而不惡,慶之以生,受之而不悅,名之不齊,受之而不爭。彼卒自失而滅,亦不以為勝而得,亦以是虛爾。莊周方論應帝王,而言此者。夫帝王應世,惟寂然不動,故能感而遂通,惟退藏於密,故能吉凶與民同患。一將出其宗,敝敝然以天下為吾患,役於萬物而非所以役萬物,使人得而相汝,可乎。此古之應帝王者,所以蕩蕩乎無能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