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三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郭註:險於山川至去義若熱,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但難知耳,未為無迹,夫君子易觀,不肖難明;然觀所由,察所安,搜之有塗,亦可知也。

 呂註:願者少立,故與益反。長與不肖反。順懁與達反,達者,質直而好義,則非順懁也。堅與縵、緩與釬,皆相反者,故察之不可以一塗也。

 疑獨註:山川之險有形,人心之險無形,天之運行有期,人心變動無期,考之山川之險與天之變化難明,未若人心之為甚也!厚貌深情,言其難測。自貌願而益至有緩而釬,言人之情貌相反如此,亦不能無迹,但為難知耳!莊子之九徵,以迹觀心,而知君子小人之所存也。

 碧虛註:此言山川之險可睹,人心之險難測。有貌饉嚴而情益傲者,有貌長厚而情不肖者,有貌順急而情疏遠者,有貌堅確而情散縵者,有貌徐緩而情爭悍者,其內外相反若此,不可以一塗觀。故君子用九徵之法,忠者託遠而不變,敬者密邇而不慢,能者任繁而不敗,知者應變而不窮,信者守約而不渝,仁者臨財而不欺,節者固危而不易,則者酣飲而不亂,清者溷處而不汙。若不質之行事,而以風鑑取人,未足以盡君子小人之情實也。

 鬳齋云:有貌雖愿厚而實求益利者,有內抱所長而外若不肖者,有柔順懁急而反達理者,有似堅剛而實縵弱者,有若寬緩而實惼急者,此言人之不可知。若渴,言其銳進。若熱,言其速退。以九徵驗人,賢不肖見矣!此段議論甚正,借為孔子之言,則知莊子非不敬孔子也。天有寒暑晴雨之變,可以度數測也;地有山川澗谷之險,可以梯航濟也;人心方寸,其變其險有不可測不可濟者,何耶?人心操存舍亡,出入無時,是為難知難見者;然有所麗而形見焉,鑑貌察辭亦可得其六七,但彼文之以深厚則此不免乎徵試。其心正者,形於動作,無非正;其心邪者,形於動作,無非邪。雖巧為矯飾,終有不可得而掩者,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其要在上之人,欲不逾矩,平易近民,則天下之心猶一心也;天下之俗猶一家也。何慮其難知,何憂其難化哉?自貌愿至若熱,言其內外相反。自遠使之至雜之處,試其所守之堅。以九徵而得賢不肖之情,固善矣,然而已亦勞,只不若當事物之來,示之以虛而徐觀其眼目定動,如見肺肝,況又言而信之,安可逃於衡鑑耶?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樓,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而呲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綠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郭註:唐,謂堯。許,謂由。言而夫與考父,誰同於唐、許之事。有心為德,非真德也。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得。率心為德,猶之可也;役心於眉睫之間,偽已甚矣!乃欲探射幽隱,以深為事,則心與事俱敗矣!夫自是而非彼,則攻之者非一,故為凶首。若中無自好之情,恣萬物之所是,所是各不失,天下皆思奉之矣。窮,謂窮於受役。天下未嘗窮於所短,而常以所長自困。綠,循,杖物而行。偃俠,不能俯執。困畏,怯弱。此三者既不以事見任,乃將接佐之,故必達。通外則以無崖傷其內,怯而靜,乃厚其身耳。仁義者,天下皆望其愛,愛有不周,故多責。傀然,大恬解。肖,釋散也。隨者,泯然與化俱。達者,每在節上住乃悟也。

 呂註:正考父至孰協唐、許,言器度大小有如此者,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毀則為賊矣。德有心而心有眼,知識具而敗其則,賊莫大於是。內視,則所謂賊也。五官之動,迷而不反,莫非凶也。中德為首,謂德有心,有心則有我,自是而非彼,故有以自好而吮其所不為也。八者俱過人,則自裕,故以是窮。三者不若人,則自強,故通達。孟子論孤臣孽子、操心慮息義同。知慧外通,則物至。勇動多怨,仁義多責,此明世俗之所美者,非美所;惡者,非惡。要在強行者有志,以遺其形而已。人能於生而達之,則所謂天而生者,無以知為也,傀然而已;於知而達之者,知吾之所知出於無知而未能無知,肖之而已;命者造物所為,吾與造物為人,故達大命者隨之而不去。知窮達在天,而不在我,故達小命者遭之而不辭也。疑獨註一命士,二命大夫,三命卿也。偃僂至循牆,皆言退讓之威儀,命愈增而讓愈加也。不軌,謂侮之。呂距,直腰貌。車上舞,輕浮之甚。呼諸父,以右傲慢之極。堯、許以天下讓而彼不能,故曰孰協唐、許,此言君子受命而愈恭,小人受命愈不遜。德有心,下德也,上德則無心。心有眼,動心也,靜心則無眼。德有心,則賊道;心有跟,則賊德;道德喪,則人偽生;偽生,則內視;思慮營營,敗其真性矣。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為中德,動則四者從之。中有以自好,人不為己之所好,則訾毀之,此心之賊也。八者俱過人,不免為人役,所以窮;三者不若人,然得保其身,所以達。人有八極三必,如形有六府,自然之理也。知慧外通則傷其內,勇動多性則人怨之,必義則人望其愛而多責。達生之情者,傀傀者人之不能同於神也;達命之情,則同於神矣;達於知者肖。肖者其小,道大,故似不肖。達大命者,忘死生而無累,樂天者也;達小命者,貧富壽夭,遭則受之安之者也。

 碧虛註:《文子》曰:道有知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眩。有心,謂增愛是非。有眼,謂馳逐景物。內視謂明察分別去取也。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主於中,自好自是而訾其不同己者,是謂內視,內視而敗矣。凡勝物之極者,久必窮困;畏不若人,久必達。此乘除之理。知慧而務外,勇動以招怨,仁義而不凋;皆用失其宜,非所以全身也。故達生之情者大悟無係,達於知者肖似愚拙,達大命者隨順生死。達小命者,遇則安之,何窮通之能累哉!

 鬳齋云:德有心數句,於學人分上最為親切,禪家謂之滲漏心,又曰第二念。為德而知其為德,則是有心。於有心中,又有思前算後之意,是又開一眼。以此有眼之心而內視,則千差萬別不復知有渾然者矣。凶德,指心耳眼鼻由。有以自好,言己有能而訾人所不能,此心不可以學道。《圓覺》云:不重久習,不輕初學。亦此意。八極,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窮。三必,言慊然不足,有時而達。緣循,柔順。偃俠,隨起倒貌。形有六府,言人身中有此六箇蘊畜之地。知慧、勇敢,仁義,達生、達知、達命是也。遭者,猶有得失委命之心,隨則聽之而無容心矣。所言六府,後以命字鈾繹為兩句結之,此文法也。正考父,孔子十代祖,宋大夫也。此段猶是哀公與顏闔問答曼衛餘意。盖謂聖賢處世,不以窮達累其心。三命而循牆,以達為懼也;三命而名諸父,以達而驕也。皆不免寵辱驚心,安足以協唐、堯、許由之高致哉?堯之黃屋非心由之,不肯越俎,出處雖殊,其心一也,故用以結前章之義。後又論世俗自好之弊,而不知窮達之由命也。為德而有心,則分別生而惠不廣矣。又役心而有見,則知慮煩而內不靜矣。惠不廣,則害德;內不靜,則害心。故為賊之大。內視,謂忖度其所欲為,經營布置如在目前,規擬其必成而敗亡繼之矣。釋氏說五種眼,唯天眼肉眼在面,慧法佛眼皆在心,彼心眼顯,成德之效,此心眼戒,敗德之原,不戒乎敗,曷臻乎成?二家之論,相為表裹。凶德有五?視、聽、言、貌、思之不由乎正者。心主中而為首,因有以自好,謂人莫我及而訾毀之,此敗德之始。加以四凶從之,何惡弗為哉?人能自中德而反之,復猶未遠,轉凶為吉,在人力行耳。八極三必亦奇,正相生循環之理,猶人身府藏應陰陽之盈虛消長而不自知也。知慧所以養德,而用於外,通於事,則勇動而多怨;仁義所以廣惠,而博濟為難,故不周而招責。達生者,傀然恬解;達知者,消然忘知,大命,隨而任之;小命,安於所遇。賢人君子所以窮通皆樂,而世患莫及者,以此。予頤與,予字難釋,當是汝。肖,音消,義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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