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一

  天下之治方衛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衛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央,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大小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播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導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褊,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間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郭註:為以其有為,則真為也,真為則無偽矣,又何加焉!神明由事感而後降出。使物各歸根抱一,而無飾於外,斯聖王所以生成也。凡天神至聖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七義禮樂,又四名之粗邊,賢人、君子之所服膺也。其名法操稽之數,民理既然,聖賢不逆。古之人,即向之四名。本數明,故末不離。無乎不在,所以為備。數度可明者,雖多,已疏外也。能明其述耳,豈所以迎哉?《六經》散於天下,皆道聖賢之逵,尚復不能常稱。用其進而無統,天下不免於亂,故明聖賢之逵,又未易也。百家穿鑿,各信偏見,而不能都舉。聖人統百姓之大情,因為之制;百姓寄情於所統,而忘其好惡;故與一世而得淡漠焉。亂則反之,人恣其近好,家用典法,國異政-,家殊俗。所長不同,不得常用。未足備任,各用其一曲,故析判萬物之理,闇鬱聖王之道,全人難遇故也。古人之大體,各歸根抱一,則天地之純也。道術流弊,各奮其方,或以主物,則物離性以從其上,而性命之情喪矣。

 呂註:天下百家之學,莫不自以所治方術施之有為,為不可加。方術各不同,則古之道術果何在?曰無乎不在,但不得其全耳。既不得其全,則神明何由降出?神降則聖之所生,明出則王之所成。一者,神明之主。所謂天人、神人、至人、聖人、君子,其體大同,所從言之異耳。語道先明天,天者所宗也,故不離於宗,謂之天人。精所以入神,不真則不至,聖人則全天體神之至者,故統道德而兆變化,此即神降而為聖也。及其見於仁義、禮,樂,薰然慈仁,謂之君子,則明出而為王也。由聖人而上與天同,由聖人而下與人同者也。以法為分,而不可犯;以名為表,而不可亂;以操為驗,而不可欺;以稽為次,而不可惑;此皆有數存焉,數多者位高而用大,數少者居下而治小。百官相齒,以此而已。上則聖之所生,下則王之所成,無不備者,故能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明本數而不疑,係末度而不失,其道不為六合所拘,其運無乎不在,古之道術其大體如此;而所謂神者,數不能計,度不能度,不可以書言傳也。明在數度者,有司出其法,國史記其逃。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多能明之。冶《詩》以一道志至《春秋》以導名分,皆古之道術明而在數度者,先王以其數施於有政,散於天下,枚百家時稱道之,亦不出於古道術之外。天下有道,聖贊明而道德一,學者得見其全,不為奇方異術所蔽;及其亂也,天下多得其一端,察焉以自好,雖各有所長,而不該不遍,一曲之士而已。天地有大美而判之,萬物有成理而析之,以古人之全而察之,彼百家者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聖王之道,閤而不明,人各為其所欲為,道術為天下裂矣。

 疑獨註:道術無乎不在,方術則有在矣。言道之體無不在,道之用未嘗無在。或謂之神謂之明,或謂之聖謂之王,或降或出,或生或成,是果有在乎?夫神者,明之藏;明者神之顯;聖、者,王之貽;王者,聖之變;游一,圓融和會,使之無間,猶一四時之取不同,所以成歲功測一。曰天曰神曰座曰聖君子,百官,其本末精粗雖不同,皆不離乎一而已。出而有刷者,宗生而不粗者,精。真者,精誠之至,合天德而通乎道。謂之聖人四者,非同非異,出人殊透,聖人出而為君子,則道德散而為化義;禮樂又散而為法名操稽,以備百官之用,又君子之緒餘也。聖人散道以歡用,故有法;散同以立異,故有分。百官迷法而不及道,言分而不,及用。名者,實之賓;表者,裹之外。百官充名而不盡實,充表而不及裹,所操者行而有驗乎外,所稽者智而決出乎果。其數一二三四,即名法守具也。器有小大,識有遠近,故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所以養民也。化之而蕃息,居之而富藏,老弱孤寡有以給,神明天地有以配;然後育萬物,使之順性,和天下,使之時應而其澤流於百姓也。本數言其精,末度言其粗,明而有係此道所以備而無乎不在也。其微而在性命者,可傳以心法;所不能傳,可有諸己。史所不能有,明而有數度中《詩》、《書》者,法史,搢紳能明之。《六經》各有所道,同歸于治而已。夫老、莊之槌提仁義,欲矯枉以歸直也。矯之太過,又歸於枉,至此獨以聖人《六經》為言,所以矯向之過枉者耳。《六經》判而百家各是其所是,道術所以不明,時稱道於。,不能以心體之,致聖賢閣而不明。道德,二而不一,各為其所欲為,私察以為知,私好以為仁,所以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其於內聖外王之道,必不合矣。

 碧虛註:天下方術,各成一家,以求有用於世,道惡乎在哉?言醇英已去,糟粕徒存也。然神降明出,由於有道;聖生王成,非有二途。以窈冥為宗,天人也;精粹而無雜,神人也;守真而不偽,至人也;若乃宗自然之理,本不德之功,行虛通之途,逃神妙之機,斯乃治世聖人居域中之大,統上三名者也。次論君子百官以仁義禮樂治天下,熏然慈和,惠及萬物,立法以定職分,授名以表性行,觀操以驗才能,稽老以次黜陸,皆有術數存焉。道不足則用法,法不足則用術,術不足則用權,權不足則有勢,勢不足則反權,權反術,術反法,法反道,道則無為而自化也。術者人君之密用,群下不可妄窺;勢者制物之利器,群下不可妄為。君有術而臣得窺,非術之奧者;君有勢而臣得為非,勢之重者。要在先正名分,不相侵奪,然後術可施而勢可專也。百官以事相齒,亦不出乎一二三四之序,法名操稽之目,用以教養萬民,使無失業而已。太古之時,無法而自備,非設法以備之也。配神明,則鬼無靈響;醇天地,則四時常若;育萬物,則年穀常豐;和天下,則人無夭惡;所以仁及草木,信及豚魚者,由乎明本數、係末度也。主無為而尊,本數也,天道也,分守也;臣有為而累,末度也,地道也,原省也。本末之分,在審之而已。此道六通四辟而無礙。凡天地秋毫,神靈形器,推移轉徙,無有入於無問也。其在陰陽、律歷、《詩》、《書》、《禮》、《樂》者,其數散於天下,百家之學時稱道之;及其朴散時漾,世道交喪,察察以自好,不能相通為用,故聖王之道不明,而人各為其所歌為,往而不反,日遠乎道矣。道術為天下裂,學者之不幸也。

 鬳齊云:莊子於末篇論古今之學,猶《孟子》末篇聞知,見知。自篇首至將為天下裂,是箇冒頭總序。方隨家數言之,以其書自列於家數中。鄒魯之學乃迷於總序,則知此老亦以其所著書多矯激之言,未嘗不知聖門之學為正。人皆以其學為不可加,言人人自是。古之道術,與化術、心術字同。惡乎在,即無乎不在,有時中之意。言學雖不同,而道無不在也。神降明出,何由而見。聖生王成,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謂造化。曰宗、曰精、曰真,皆與一字同,但作文如此。以天為宗至以道為門,皆無為自然之意。兆於變化,則原於一。熏然慈仁,以氣象言。法有區別。名有操準。其所驗次,亦各有據。一二三四,言其纖悉明備。以衣食為主,教民務耕桑,以老弱孤寡為意,發政施仁之本。配神明四句,言功用之大。本末,即精粗。六通四辟,無施不可也。次序《六經》之學,分明是說孔子。及散為百家衆技,天下多得其一端而察然以自夸,猶耳目之不能相通,於天地神明有所不備矣。內聖,體也。外王,用也。內外之道不明,人各以其所欲為而自為方術,迷而不反。道術將為天下裂一句,結得甚力。此篇首論當時學者,各殉已能,以有所施用為不可加,而不知無為自然之妙理,所以遠乎道。然則古之道術果惡乎在?日無乎不在。後人自為其方,有以間之,國異家殊,而流為方術矣。夫道術者,所以配神明而行治政,厚風教而通物情,使民由之不知,歸於自化。上古聖君所以端拱無為,而視天民之阜也,其神明之所降出,則由事感而應,雖為非為。聖生王成,斯又神明施化之效。自不離於宗至謂之聖人,所以成乎天,則聖者之事,而神至在其中。自以仁為恩至謂之君子,所以成乎人,則王者之事,由道而見於治,故以內外言之。次叔法、名、數、度,《詩》、《書》、《禮》、《樂》,皆先王政治之具,得其人而後行者也。道可配神明,則可醇天地;德可育萬物,則能和天下。本數,即所謂一。自一以往,皆末也。聖之所生,以一為本。王之所成,因貳以濟,本末相須,而治道備矣。古者聖王之為治也密,其憂民也深,非唯求理於一時,直欲為法於萬世。自道志至名分,皆聖人致治之迹也。施之天下,而效有淺深,見之事為而政有治亂者,為聖賢之指不明,道德之歸不一,學者徒貴已陳之芻狗,治莫致而妖異興焉。各得一端而自以為大全,無異指蹄涔為束海也。天地之大美,非道不能備;神明之形容,非德不能稱。彼自為其方者,詛能造於是乎?結章數語,言意激切,有以見南華用心猶夫子,時哉之欺。有為不可加,為下當疊為字。欲焉,應是欲為,詳文義可見。

南華真經義海海纂微卷之一百三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