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一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1!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問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郭象註:天道、帝道、聖道,三者皆任物之性而無所牽滯,故雖六通四辟,而無傷於靜。善之乃靜,則有時而動。萬物無足以撓心,斯自得也。有其具而任其自為,故所照無不洞明。凡不平不至者,生於有為。休,則未嘗動。倫,理也。動,則得者不失其所以動。夫無為也,則韋村萬品,各任其事而自當其責。故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俞俞,從容自得貌。尋萬物之本,皆在不為中來。有道為天下所歸而無其爵者,所謂素王自貴也。進為撫世,此又其次。故退則巢、由,進則伊、呂,無為之體大矣,何所不為哉!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伊、呂靜而司尹;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則百官靜而御事;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業;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靜而自得。自天子至於庶人,彌無為而彌尊也!

 呂惠卿註:天道運轉無窮,而未始有物,故萬物成,非雕而刻之也;帝道一日萬幾,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歸,非悅而求之也;聖道無乎不在,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服,非以力服之也。明於天,通於聖,知其皆運而無所積,則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也。運則轉變無窮,無積則介然之有不留乎胸中也。雖吾之自為,猶將昧乎,無不靜者,以為而未嘗為故也。況人各為其為,而有不靜者乎?聖
人之靜也,非日靜也善故靜也,若以靜為善而後靜,非本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則其本自靜,非靜之而後靜也,何則?萬物得我以生,我則不生,萬物孰能鏡之?明乎此,則於其並作也,乃所以觀其復;於其芸芸也,乃所以歸其根。復而歸根,則其 自靜也。水靜猶明,而況精神?上際下蟠,無所不極而藏之聖人之心,則其靜也非特水之靜,燭鬚眉,平中准而已。盖天地於此乎觀則是其鑑,萬物於此乎形則是其鏡也。虛則無所於逆,靜則一而不變,恬則安於無知,淡則不與物交,寂則寂然不動,漠則合氣於漠,此六者,聖人之所以無為也。天地之平,則無有高下。道德之至,則無以復加。此帝王、聖人之所休也。盖應萬幾之變,供萬物之求而無此焉,則無所於休而其神憊於事為之眾矣。其能虛乎,虛者,劇其心則韜乎其事而其富至於有萬不同,故虛則實,雖不同而其理未嘗亂,則虛非特以實,而倫又將以靜而動,動而得也。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則靜而動,動於不得已而當,則動而得者也。致虛而至於靜,則萬物不足以鏡心而無為,無為則任事者責而我不勞矣。俞俞,則無往而不然,憂息於何而處,年壽所以長也。明乎虛靜之說,則恬淡、寂漠亦若是而已,所從言之異耳。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植,乃其所以為本也。古之聖人,或南面而為堯,或北面而為舜,或以帝王之德處乎上,或以玄聖之道處乎下,或退居間遊,或進為撫世,其明乎萬物之本,則一也。
 林疑獨註:道無不在,故在天為天道,在帝為帝道,在聖為聖道。天以道而運,寒暑代謝,日月迭行,未嘗有積,故萬物莫不以之成,帝道聖道之運亦然。帝者,神之出;聖者,王之入。帝王言其位,神聖言其道也。明於天,故無為而為;通於道,故吉凶與民同息。無為而為者,其化通乎六合;與民同患者,其德順乎四時。是以古之帝王,雖六通四辟,而其所以為德者,任其自為而已。故其心昧乎,無不靜,聖人之靜不為動對,非世所謂靜也。善即所謂性,自其繼道以言,則善也;自其成之者言,則性也。性者,命之在我,未嘗不靜,而世人所以不得與於此者,以其心逐物,所以失之。唯聖人不以物撓心,所以能靜也。心譬則君,性譬則國,君正則國治,不正則國亂,自然之勢也。欲盡其性,必先靜心。水靜,則明則平,大匠取法。水靜猶能若此,況人心乎?心者,精神之宅,靜之,則精一而神全;撓之,則精竭而神疲。精一神全,則其心圓明,何所不照:此天地之鑒,萬物之鏡也。心虛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至於無為。無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帝王聖人之所休息也。唯其無為,則會道於虛。虛則實者,萬物自然之理,無不在焉。其為,出於無為,則向之實者虛矣!虛之而靜,靜而後動,所以不失其動。不失其動,則無為。無為,則韋才各任其事、當其責,使之盡性分之極而已。俞俞自得其心,所以冥乎至理而忘物我之分,憂患不能處,死生無所係,歸根復命而與造化為一,此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北鄉,即孟子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玄聖,若虞、舜側微而玄德升聞;素王,若孔子無位而尊是也。退居、間遊,巢、許之類;迹為撫世,伊、周之類。聖人之迹,雖趣時應變未嘗同,其為道一也。

 陳詳道註:天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成萬物也,而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歸天下也,而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服海內也,而海內服。益聖人之於天下,達則為帝王之德,窮則為玄聖之道。《書》稱堯以帝德廣運而終於為天下君,此帝道運而天下歸也。孟子稱孔子束西南北無思不服,此聖道運而海內服也。虛靜恬淡者,心寂漠者氣,無為者神也。能致虛守靜,心淡氣漠而至於無為,此所以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而帝王聖人休焉。休,謂其所要宿之地。玄者,妙之本。素者,性之質。玄聖素王,與《書》所謂玄德同;帝王天子,與《書》所謂使德同o
 陳碧虛註:體不言者,明於天;適物變者,通於聖。委之動植,則自然為也;昧然弗知,則無不静也。聖人之靜也,應物而不蕩,非圓寂之靜也;隨物櫻寧而後成,非日靜也善故靜也,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毫髮難隱;心靜則有無易照。故虛靜,則吉祥止而妙道生;恬淡,則神氣王而虛白集;寂漠,則靈府寬而真君寧;無為,則和理全而性命永。此非特異也,乃天地之平常,萬物之至正,聖人之所休止也。心休,則事虛。事虛,則理慇。理愁,則性靜。性靜,則動不妄矣。無為,則所責不在己,責不在己,則俞樂而無憂,年壽長矣,明於此者,謂虛靜等八目是道之密用,無為之事也。處上,則為明君;處下,則為帝師。周之柱史,魯之司寇,是也。退居間遊,伯夷、叔齊是也。迹為撫世,傳說、呂望是也。君臣定位,不相凌越,則天下治矣。
 林氏《庸齋口義》云:帝道、聖道本難分別,經意益以帝為三皇,聖為五帝。運而無積,即是純亦不已。此段主意在靜字上,至靜之中運而無積,何嘗是枯木死灰!六通四闢,猶云四方上下無所障礙。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此句最精神,萬物不足以撓心,故不求靜而自靜也。以水鏡喻靜,義甚精切。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八字,演一靜字,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至極之事,帝王、聖人之心休止於此。休則虛,即惟道集虛。虛則實,即禪家云真空而後實有。實理之中,自有倫理,便是渾然之中有柴然者。虛則靜,靜則動,便是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動無不當曰得,各當其事而任其責,是無為而無不為也。憂息不能處,處猶入也,便是仁者不憂。年壽長,即是仁者壽。又提起八字,斷之以萬物之本,言此理出於萬物之初也。餘論概同前解。
 褚氏管見云:言天則地在其中,言聖則人在其中,帝則兼三才而運化。故六通四闢而德行乎內,所以治人化物,上為皇而下為王者是也。其自為,則入而治己,反流歸源,明道若昧,無有不靜者矣。凡人之靜,必靜之,而乃靜唱,聖人之靜,豈以靜為善而靜哉?物無足以鐃心,故耳。言其本靜,非使然也。水靜,則明則平,大匠取法,亦言其自然明平,可鑑可准,以況人之精神靜極而明,天地萬物莫逃其鑒,一身之貴何以加此。而昧者役不知止,憊不知息,以至漸盡而莫救,可不哀邪?夫欲求所以養精神之道,不越乎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而天地之平道德之至亦豈外乎此哉?故物理於此而曲當,聖人於此而休息,雖萬綠擾擾而不生其心,然恍惚有物至理存焉。物不終靜動斯得矣。任事者責,則我無為。憂患去而年壽長,得其本而操之故也。若是,則為君、為臣無不合道;進為、退處,皆得其宜。此聖道法天,運而無積之效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竟

#1馬叔倫《莊子義證》曰:《御覽》五八引無精神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