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二

  南榮趣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趣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趣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趣俯而暫,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趣日: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趣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問,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元由入,可憐哉!

 郭註:老子間越何與人偕來之衆,挾三言而來故。呂註:趙欲為道,其心不能致一而挾三言,則謂與人偕來之衆亦宜矣。以道與世亢,其心莫得而藏,此老子所以得之於眉睫之間也。道者,物之所生,唯致一能得之。今趙規規然以趣舍不一之心,索之於元窮之間,若喪父母而揭竿求之於海,罔罔然哉!欲反其性情而元由入,此至人之所憐也。

 疑獨註:贏,同箴裹,糧器。七日七夜,言慕道之切,晝夜不息也。老子知其自楚之所來,挾三言而至,故間與人偕來之衆。趕遂懼然莫辨,主賓繼陳三條以求次,益為夫明仁義知之本,故有此疑。老子告以向吾見眉睫而得汝,今又言而信之,世之衍士以言貌觀人亦此理,但學不至者不免於妄耳。趙失道之真,猶童桿失所親而欲揭竿測海以求,斷不可得。汝亡人哉,言失為人之道也。

 碧虛註:間何與人偕來之衆,謂釆色不定,意不一也。懼然顧後,懷疑失容,吾所謂者非言非貌,驚故忘答,慚故失間。朱愚,丹心愚蠢也。夫仁、知、義三者,彼我皆為患,既目擊道存矣,又況有言乎?海非藏親之地?竿非探淵之策,喪本元歸,罔然失措,欲反性情而元由入,此所以可憐也。

 《鬳齋口義》:越方獨見,而老子以為與衆偕來,釋氏所謂汝心中正鬧也。朱愚,猶顓蒙。仁、知、義三語,謂元心又不可,有心又不可,疑而未次也。規規,賽淺貌。揭竿求海,言求元於有。亡人亡失其本心之人,欲見自然之道,不可得也。何與人偕來之衆一語,勘辨甚力,此楚、老為人真切處。若內元真見,聞此鮮不懷疑。宗門諸老慣用此機,越於言下忘答失間,遂以第二機接之。及其懼消慚釋,陳述三條,覬免世累,老子告以汝如孩童失親而揭竿求海?言真性汝之至親,不能保全而致喪失,乃欲為仁義以索之於元涯世事之中,愈求愈遠,身雖存與亡元異矣!惘惘,元歸貌。欲反性情而元由入,則是迷能思復。聖人不棄,所以憐而進之。信能超三言而元累,斯為反性情之道也歟。朱愚難通,碧虛云江南古藏本作株愚,取形若極株之義。

  南榮趣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灑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獲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撻;內護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撻內外護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趣曰:里人有病,里人間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趣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趣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元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全諸人而求諸己乎?能脩然乎?能恫然乎?能兄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嗑不嘎,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挽,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喧,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

 郭註:全形抱生,莫若忘其心衍,遺其耳目。若乃聲色技於外,則心衛塞於內;欲惡鞭於內,則耳目塞於外,故鈴元得元失而後為通,偏韃尚不可,況內外獲乎?耳目眩惑於外,心衍流蕩於內,雖繁乎以執之,綢繆以持之,弗能止也。抱一不離,性還自得,當則吉,過則凶,元所卜也。止,謂止於分。已,謂元追故進。舍人求已,全我而不效彼也。元停邊,元節孩,任聲之自出而不由喜怒,任手之自握而非獨得,任目之自見非係於色也。信足自行,縱體自任,至於物波亦波,斯順之也。

 呂註:知趣舍滑心而惡之,欲洗濯而復於虛靜,是為召好去惡,然猶未之能行,所以自愁。鬱鬱之氣充,津津有所漏。韃,則物之牯著而難去者,今惡耳目之鞍於聲色而欲物物以持之,是繁而捉也,則莫若內鍵,內鍵則心不出而外不獲矣,《老子》云:塞其兌,閉其門,是也。心衛獲於事為而欲事事以止之,是繆而捉也,則莫若外鍵,外鍵則物不入而內不獲矣,《老子》云:開其門,解其紛,是也。故寂然不動,萬物不足以撓其心,不然則雖有道德者猶不能持,況倣效而行者乎?所謂聞道者,知其未始有物,而元所事為也。越自知其病,未足以勝大道之藥,但願聞衛生之經而已。衛生以元為為經,一者道之所自生,吉祥所止,何事卜筮哉!此皆能止其思為而求諸己故也。絛然元係,恫然元確,則如兒子矣。使其嗥出於哀怒而不和,其能不嘎乎?以至握而不知其為握,視而不知其為視,其行止一出於元心,與物宛轉,同其波流,此衛生之經也。

 疑獨註:心存好惡,所以自愁,洗去其惡,亦孰矣。然而鬱鬱津津,猶有發見於外者。較猶羈縛,撻謂關閉。耳目之於聲色,外韃也,不可使至於繁捉,而納諸內以撻閉之;身意之於觸法,內獲也,不可使至於繆捉,而置諸外以撻閉之。與由外入者,中有主,則不入;自內出者,有正於外,則不距意同。譬人家有不肖子為姦於外者,捉而閉諸內;為完於內者,捉而閑諸外。嗜慾之害身,猶不肖子之害家,防閑不可不饉也。趙引里人之病以自喻,病病者,猶未病,猶列子云生生者不生,趙欲聞大道而未得其方,猶飲藥以加病也。願聞衛生之常道而已,答以抱一勿失,則不待卜筮而知吉凶,見險而能止。已,則終止矣。足於己而元待於外,故脩然恫然,不失其赤子之心,專氣致柔而常德不離,是以入烏獸而不亂,逢虎兕而不傷,其嗥、握、視也一出於元心,以至任足之自行,任體之自為,與物同波,而不離乎道也。

 碧虛註:能病己病者猶未病,聞道愈惑者為難悟,故知大方之難窺,願聞小乘而已。抱一勿失,專而藏照也。知吉凶者,誠明能止。已則不役,求諸己則自信。脩然恫然,元所係累。能兄子乎,全其朴也。兄子淳德未虧,故聲完而握專,元著而神定,縱任而元怖,同流而莫汨,此皆衛生之經也。

 《膚齊口義》:召好,求其是。去惡,離其非。未忘好惡,所以自愁。孰,同孰,謂用功之久。鬱鬱,意未寧一,故津津可見。獲,以皮束物。撻,閉門之牡。皆檢束之喻。應物於外,欲自檢扼則繁多而不可執捉,將反而求之於內,曰內撻;中心擾擾,欲自檢扼則綢繆而不可執捉,又將求之於外,曰外撻。言學道不得其要,內外皆元下手處。若此者,其在身之道德且不能持,況欲循自然之理而行者乎?越陳愚惑之甚,欲聞大道而自不知其受病之處,雖承教而愈惑,猶飲藥以加病,今不敢求聞大道,願聞衛生之經而已。抱一,謂全真。勿失,得於天者元所喪。元卜筮知吉凶,至誠可以前知也。止,即定。已,即大休歇。合人求諸己,不務外也。兄子,啼而聲不乾,元容心而不傷其和也。倪者,屈而不可伸,小兄久握而元窒孩。共其德,猶云同其性,言人皆如此。目不瞬者,視而元心。不知所居所為而與物同波,此可為衛生之常道也。請入就舍,願留而受業於門。召好去惡,則不能忘情於善惡之間,又不知所好之果善,所惡之果不善耶?自愁,一本作息愁,又作愁息,說俱未通,審詳經意,猶《書》云自怨自艾之義。退處旬曰,怨艾曰前,為學不力,見道不明,今雖遇聖師卒難陶鑄,至於洗心復見可謂有志而能自新矣。老子謂汝洗濯,孰哉,古同孰,鬱鬱乎,勇進於子,充乎顏貌。然其中津津,形見於外,猶有未除之惡,此又勉進向上一步而成其自新之志也。內獲,即六根之盤固;外韃,即六塵之染著。撻,則關閉防閑以嚴其界限之意,諸解多從捉為讀,疑獨從繁從繆絕句,亦有理。內外二獲,人之通患。在中有主者,善持之則情不流而性可復,心不撓而道可進矣。越猶未悟,引里人有病,猶能言己有病而不能醫,恐不可以進大道。願聞衛生之經而已,能抱一則心不二,不務得則必元失,元卜筮知吉凶,垢去而心鎰明也。知至則能止,造忘則能已。舍人求己,內足而不假乎物也。能兒子乎,此誠切喻,使人皆可以求諸己而復乎本來之天。其嗥、握、視之所以異於成人者,內報沖和而元心於外故也,衛生之經何以加此。

  南榮趣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櫻,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脩然而往,恫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元有,惡有人災也!

 郭註:若能自改而用此言,便欲自謂至人之德。冰解凍釋,明非自爾。至人元心,皆與物共,不以利害相櫻也。趎謂己便可得此言而至耶,答云非謂此言為不至,但能聞而學者非自至耳。苟不自至,則雖聞至言,適可以為經,胡可以為至哉!故學者不至,至者不學也。禍福生於得失,人災由於愛惡。今槁木死灰,元情之至,憂息得失何自而來!

 呂註:人心湛然如水,知識結孩而不能虛,猶水凍而為冰;知衛生之經,冰解而凍釋矣。至人心常如水,故德不脩而物不能離,交食交樂而不以利害相櫻也。不與為怪,故世俗所不能異。不與為謀,故世俗所不能同。元係元確,又何能抱一,能勿失,脩然恫然之足問乎?此至人所以為衛生之常,而非其至。所謂至者,亦止於所不知耳,兒子之不知所之所為,而若槁木死灰者是也。禍福生於有身有心,天地鬼神之所司也,人能身槁心灰,安得而累之哉!

 疑獨註:趎聞衛生之經,便以為至人之德止於此矣。冰解凍釋,喻人為物欲所蔽,聞則釋然也。至人者,仁足以安土,故受於地者不擇而食之;知足以事天,故受於天者不辭而樂之。不以我敵人,不以己徇物,則利害不足以櫻其心矣。不為怪以尚奇,則能常其德;不為謀以任知,則能守以七;不為事以好動,則能鎮以靜。脩然恫然,去來元累,此至人之德也。越又問,然則是至乎?老子復舉前話,人能如兒子之槁形灰心,何禍福之能及哉!

 碧虛註:越以此為至人之德,是見彈而求炙也。故緘藥去病,言教解惑,皆非至至者。至人脩德,以調陰陽;庶人竭力,以事稼穡。交食所以養形,交樂所以和性。人和物阜;誠心元櫻,利害兩忘,任常不怪,空有元係,恣其遊適,是衛生之經已。理至則忘言也。夫欲至極者,必先反淳朴,淳朴如嬰兒,為道之捷徑。若以官為至,猶咀糟粕而求醇液之美也。

 《鬳齋口義》:趎問衛生之經,求其次者。聞老子所言高妙,又有至人之德之問。老子曰非也恐其住著於此,故示以冰解凍釋,脫灑自悟之意。交食乎地,與人同也。交樂乎天,與天同也。不與物相櫻為怪而元謀度事事之邊,是衛生之經已。上言夫至人者,此日衛生之經。衛生之經,即至人事。以此見得非也二字,不是實語。趎又問,然則是至乎?老子曰未也,則當別有話頭,卻又再舉前文,盖不欲與之盡言,使之自悟耳。

 《列子》載:陳大夫聃魯,稱吾國有亢倉子者,得老聃之道。魯侯使上卿厚禮而致之,則知庚桑之道與老子元異,故其推仁愛物,善誘樂育之心,唯恐其不至也。是篇首庚桑子曰凡四,南榮趎問者三。洎趎往見老子,老子曰者八,其諄諄誨導,不忍棄人於失道之域盖可見矣。夫真性如水,虛明澄湛,非有非元;及為物欲蔽結,如水凍而成冰;水至清而結冰不清,神至靈而結形不靈。聞道悟理,則冰解冰釋,清靈何損焉,人息弗反求耳。交食乎地,耕鑿共給也。交食乎天,均陶太和也。若然,則人物利害何由及,怪行謀為何所用,往來安得而不適,生經安得而不衛。學道造此,因已至矣,而猶曰未也,違詁其至,又復引兒子之辭以告,此師家作略轉換人耳目處分明兩手分付,要人力量承當,盖人之性質本柔,日與物接,客氣乘之,相刃相靡,皆吾敵矣。信能專氣政柔而至於還淳復朴,粹如嬰兒,又何禍福之能及。訊覆答問,至此辭窮理盡,亦元所施力矣。奈何越之載道力微,卒元領會一語,惜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一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