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四

  道通,其分也#1,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竅。有實而无乎處,有長而无本剽,有所出而无竅者有實。有實而无乎處者,宇也。有長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見形,是謂天門。天門者,无有也,萬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聖人藏乎是。

 郭註:成毀无常分,而道皆通。不守其分而求備,所以惡分也;本分不備而求備,所以惡備也。不反守分內,其死不久。不出而元得,乃得生也。滅其性矣,雖有生,何異於鬼!有形而能曠然元懷,則生全而形定。效然自生,非有本;效然自死,非有根。言出者自有實耳,其所出者元根竅以出之。宇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元窮;宙有古今之長,而古今之長元極。死生出入,皆欻然自爾,而元所由,故元見其形。天門者,萬物之都名,猶云衆妙之門。物有聚散隱顯,故有出入之名,而竟元出入,門其安在?以元為門,則元門也。夫有之未生,以何為生,必自有耳,豈有之所能有乎?明有不能為有,而自有;非謂元能為有,若元能為有?何謂元乎?一元有,則遂元矣。元者遂元,則有效生明矣!是以聖人任其自生而不生生也。

 呂註:物皆具道,故元成毀,則其分也乃所以為通,其成也乃所以為毀。而惡乎分者,以其有備而分之也;惡乎備者,以其分也以備。其分也以備,則對備而有分,分有異乎通矣!其有以備,非元為而自備,則成有異乎毀矣!此道之所以散也。夫唯分而不知有備,備而不知有以備,則何適而不通哉!道元死生,出而有生,必反乎所未嘗生,則生全矣。出而不知反,雖生而見其鬼;出而有得生,有為故也,其得死宜矣!滅而有實,不能反乎元物也。出而不反,與出而得奚以異乎?故其為鬼一也。唯能以有形象元形者而定矣。定則不為死生所亂也。夫物之出必有本,出於道者則未始有本也。物之入必有竅,入於道者則未始有竅也。物之有實者必有處,而出元本者有實而元處。物之有長者必有本剽,而入元竅者有長而元本剽。然則經文宜日有所出而元本者有長,有所入而元竅者有實,文義方全。宇有四方上下,則有實矣。我以上為上,居我上之上者,則以我上為下,以至下與四方亦然,是豈有乎處哉?宙者,古往今來,固有長矣,今以古為古,後以今為古,亦豈有本剽哉?悟此則宇宙所不能制,六通四辟元乎不在也。雖有死生出入,而莫見其形,是之謂天門。天門者,元有也,有不能為有,必出於元有。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元,是也。有所謂元有則非元有,而元有一皆元之,乃所謂元有也。聖人藏乎是,遊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者也。

 疑獨註:道出乎天,分本乎性,分有成有毀,道則通貫之,人不守分而求備,所以惡分也。分不備而有以求備,所以惡備也。若大備而元求,又何惡哉?物出道而不反,則見其鬼;能反則不離乎神。出而有得,謂之死,神則元死矣。滅而有實,與鬼同也。唯有形而元累,常象於元形則定矣。夫物欻然自出而不見其本,效然自入而不見其竅。出言生,入言死。有實,性也。元乎處,不著境。有長者,道。本剽,終始也。有出,則有實性,實性本空,故曰元竅。 凡有形器者;莫離乎宇宙之中,而其死生出入不可見,此之謂天門。天門者,精神往來,一闔一闢,萬物出入於此,然而本无有也。有必出於无有,而无有一无有,斯為至矣!聖人藏乎是,故物莫能傷也。

 碧虛註:大道通徹,有无咸備,然而物各有分,不可一藥論也。如魚得水則生,蟻得水則死,本分已定,物之素備也。所以惡備者,雖惡而宿業莫逃,故曰其有以備。真蕩而不反,則陰氣來舍,故見其鬼。開兌濟事曰出而得。若乃失者同於失,是謂得死也。天光已滅,雖有實性而與冥冥之物不二矣。學道者以虛為身,以无為心,非定而何?造化无本,太虛无竅;雖无本竅,而理則有實,而未識何處。妙本无夭,是謂有長,而不見始末,觀其卓然獨化,是无竅而有實也。四方上下莫窮,有實亦莫窮;往古來今无際,有實亦无際。有生死出入之名,无生死出入之逵,故曰天門。造物者无物,有形皆自造,而天門亦无有也。蓋有不能生物,所生在於无;動不能化形,所化在乎靜。有无皆不免涉迸,故寄至无妙有之理而混為一无有。聖人藏乎是,與造化俱也。

 庸齋云:世人分成毀為二,以道觀之,一而已。是通其分也。心分彼我,則於私必求備。凡有皆歸於无而私求備者,但求其有,故有道者惡之。應物而能反,則為得而能神;逐物而不反,則淪於鬼趣矣。與物无是无非,則此心常生。執是非而不化,則此心為死。出而得是,言役於外而得自是之見,即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有无者,天地問實理,若以私心滅之而責著諸有以為實,則其人與鬼无二。唯能以有形象无形,則見理定矣。釋氏云但空所有,勿實所无是也。物必有所始而不可知,物必有終而不見所入之處,實理雖有而无方所可求,古今如是而不見其終始。宇宙,以喻道之廣大而常存。物之生死出入皆有所自而无形可見,此造化之妙。天門,即造化自然,因物出入於斯,故曰門。凡有出於无有,而此无有者又一无有也。聖人之心藏於无有,亦藏於密之意。道本乎一,真體混成,通生萬物,其體分矣。然則萬物之成,乃大道之毀也。所以惡乎分者,以萬物分察道氣无不備足,聖人慮物繁而道愈分,樸散而難復也;所以惡乎備者,為人不能忘物以契道,資生之物愈備而衛生之道愈疏。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夫道之通乎萬物,猶水之通乎百川;道无心於通物,物不得不稟乎道;水无心於通川,川不得不納乎水。道通物而後生成之德著,川通水然後運載之功成。然則其分也,亦豈惡乎分;其備也,豈惡乎備哉!此與《齊物論》: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萬物无成與毀,復通為一義同。出而不反,謂忘道逐物,見其動之死地,是者指此道,謂出生而得此道,則入死也亦以道矣。得死,謂得其死所,與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相類。世人毀滅其真性,認物以為實,形雖存而與死无二所謂行尸是也。唯能以有形象无形,則身心俱空,物何能動?出非无本也,而人莫知其所萌;入非无竅也,而人莫知其所歸。信能身心俱空,則虛而靈,寂而照,物來必鑑,一毫莫欺,況已之所萌所歸乎? 實,謂真性。長,謂性所自來。真性隨處發見,而无定所,在眼曰見,在耳曰聞,是也。性所自來,宰形分化,莫知終始,長於上古而不老,是也。 有所出而无本者有長,言出生亦莫究其根,但與化流行而已。有人而无竅者有實,言入死亦莫見其門,但一真不昧而已。呂氏補句義甚明當,當,以无乎處者為宙,則所居而安;以无本剽者為宙,則所適而得。宇宙何能不容人物?人物亦何能雞宇宙哉?萬物生死出入,必有主張綱維之者,而莫見其形,是之謂天門。以物所出入,強名曰門,而實无有也。若執於无有,猶不免乎有,併无有一无之,乃造真空之妙,而萬物萬理具焉。聖人藏乎无有,故能无所不有也。剽同標,末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飄也,披然曰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勝勝,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覺鳩同於同也。
 郭註:生者喪其散而歸乎聚,死則還融液也。雖欲均之,然已分矣,故或有而无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齊之。三者雖有盡與不盡,俱能无是非於胸中,故譬之公族。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四者雖公族,然已非一,則向之是者已復差之。贓,謂聚氣。既披然有分,各是所是,是无常在,故曰移。所是之移,已著言前,不言其移則其移不可知,故試言也。臘者之媲賅,喻各有用。偃,謂屏廁。寢廟,則以燕享。屏廁,則以偃波。偃波,則寢廟之是,移於屏廁矣。是非彼此,因而乘之,則均耳。物之變化,无時非生,則所在皆本。所知雖異,而各師其知。乘是非者,无是非也。物之名實,果各自有。各以己是為足以為是非之主,故莫通。當其所守,非直脫也。不能隨所遇而安之,若玄古之人无是无非,何移之有!同,共是其所同,亦與蜩鳩无異也。呂註:三者雖異,皆歸於道,猶同為公族,而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其親疏非一也。夫於未始有物之間而有生焉,猶膚之有贓,非其體也。而二家之談披然分辯,一以為有物矣,而以生為喪;一以為始元有,俄而有生,是以未始有物之全體,移而為有生之默,亦不可知者也。譬臘祭具百物而有媲賅,非不可謂之百物,而不可散二不可散者以其體之下而已。觀室周寢廟,又適其偃焉,偃非不可謂之室而不可觀,不可觀者以其處之賤而已。道元不在,則不可以言移是非,所言者亦若是而已。二家之說為是之故,而曰舉移是,所以為未至未盡也。夫移是之說始於有生,是以生為本;生出於有知,是以知為師;因以相乘而是非滋多。是非移則果有名實,而因以己為正;至其弊也,以己所是為己節而守之,至於以死償節,不知所謂已者亦未始有物;用舍窮通,皆非我也,而妄有知愚名辱之分,此今人移是之弊,猶鶯鳩之同於同,又安知有天池之大耶?

 疑獨註:未始有物,太初之前;有物,則太初之後。太初者,氣之始;氣有陰陽,故物有生死。物生於有,有生於元,知生為喪其元,則知死為反本。然而死生已分矣。自有物之後,生始於元有,既有生俄而有死。元有譬首,生譬體,死譬屍,三者雖有前後,而皆一身,猶昭、景等四族本一姓,散而至於不一也。贓者,黑魘。以贓為有生之贅,而披散之,曰移是。非所言者,以其不可知也。知而言之,則是愈移也。臘者,大祭。媲賅,牛藏。方祭則不可散祭,已則可散;不可散則以散為非,可散則以散為是;此是之可移也,猶在寢廟則以燕享為是,適屏廁則以偃波為是也。人係於生,故執己是;若能遺生,是將安寄?有生則有知,因以乘是;非是非皆妄而執,以為名實,因以己為質,質則定而不可移已。則是是非之主,欲人重己節,因以死償之,若然者以用舍為知愚,以窮通為名辱。此舉世之移是也,與鶯鳩之同以蓬蒿為是何以異哉!

 碧虛註:未始有物,寶然難言,唯動行密脩者默而悟之。其次有物,謂胚胛也。至人以生為喪,以死為反,是以有生死;雖有生死之別,皆出沖氣一宗,猶昭、景、屈異姓,系楚公之一族。著戴,謂衣冠偉盛。甲氏,謂第族崇高。著封,謂郡縣豐阜。事雖非一,而不離乎楚都,猶氣方贓聚而生,俄披散而死。不知天地密移,而妄執是非,以有生為是,則以披散為非;以沖氣為是,則以默聚為非;是非元主,故非所定言,在學者辨而析之。喻膍胲麤穢可散也,而大祭備物不可散,生死贓披其義亦然。寢廟偃厠,又重喻是之可移。生為是非之本,知為是非之師,故乘之而元窮。以為果有名實,因持以為己節,至於死而不顧,亦各是其是而已,何異蜩鳩之同於偏見哉!

 《庸齋口義》:元物之始,生死始終不分也。次則有生死之名。以生為喪,寓形宇內。以死為反,歸其真宅。纔有生死,便是有物,是以分已。上焉无物,太極之初也。次焉有物,陰陽既分也。其次有生,則有我,雖有我,猶以死生為一。三者雖有次第,皆未離於道,譬公族分三,其姓則一,昭氏、景氏以職任著,甲氏以封邑而著。著戴,即任職也。昭、景、甲雖非一氏,皆楚公族。上言三者雖異,同一公族,卻於四也字下,著一非也結之,就上生下,絕而不絕,此作文妙處。贓,釜底墨,亦疵病。言无氣凝聚成人,亦无氣之病。與生者醜噫物也義同。人生同此氣,而強自分別,各私其是。非所言者,謂人各有一是,所是者未定,故不可知也。臘祭之備朧賅,牲之一體也,祭時牲體分列諸俎謂之散,所祭之牲本是一物為不可散,喻人之所是移而不定也。五藏只舉百葉,百體只舉足趾,文法也,猶一室之中有寢、有廟,有偃息之所,在在不同,而同乎一室,猶移是之不可定。以臘祭與室而觀,則所謂是者皆可移而不定之是也,故日舉移是。察質為人,既形而下,欲復乎未始有物,不亦難乎?夫有物皆幻也,心存則存,心亡則亡。我心不萌,寂寥獨立,謂之未始有物可也。儻造乎此,則雖有生死亦寄焉耳,古之得道者能之。次則有物而有死生之分,然能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則與常人處生死流者異矣。又次日无有生死之分,首、體、屍焉三者雖異而同出乎道,猶楚之公族則一而有昭、屈、景三姓之別,盖謂貴戚滋衍而封建制度之不一,喻人知識日增而嗜欲滋廣也。飄者,釜底結墨,似形非形而生於形者也。人寄形而有生,亦猶贓耳。俄而披散,則所謂我者又移而之他,不可定言其有无,故試言之,喻夫臘祭之有媲賅,備牲體以薦神,則不可散,祭畢分砟則為可散;觀廉廟則肅然起敬,適偃廁則不无褻慢焉;此皆可移之是也。經文請嘗言移是五字,詳文義合在上五句前,不可知者也之下,觀郭註可證。人之自是以其有生,生則有知,知為之師,二者相乘而不已,果執以為名實,因以為已質,則不可變矣,謂不能照破幻塵而認虛為實,至於以名實為己節而以死償之,皆由自是其是以致此弊,舉世循習莫悟其非,无異蜩鳩之同於榆枋之適而不知有鵬程九萬里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三竟

#1高山寺本『其分也』下有『成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