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一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日: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鼇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瓦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道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郭註:王果言公閱休之為人以抑彭陽之進趨而已。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干上也。苟盡,故德薄而名消,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急。聖人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為貴,故其家人不識貧之何苦;輕爵祿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為高。不以為物自苦,通彼而不喪我也。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望風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施同天地之德,故間靜而不二。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呂註:公閱休,無求如此,宜其為王所信。神者,人心之同,可以窮而入之。夷節自謂不能入,而其所與交固已顛冥於富貴之地。相助以消,言其德不長而日消。凍在冬而假衣於春,暍在夏而反風乎冬,言求之無得也。楚王嚴暴,非佞人正德,莫之能撓,欲我言之非所能也,唯佞人能撓君之正,唯正德能撓君之邪。佞人,夷節。正德,閱休也。我樂而忘貧,則家人亦忘貧,道尊德貴,爵祿不足以為高,則王公化卑矣。飲人以和,其德足以沃人心,無所事於言矣。並立使人化,無所事於勢矣他父子歸居,不廢人倫也。一間所施,無唷唷之悔。人心若是其遠,則解其繆矣。閱休之為人如此,可以言之於王而必信,故日待公閱休。

 疑獨註:魯人彭陽,字則陽。夷節,楚人。王果,楚大夫。公閱休,隱者也。夷節無夭德而有俗知,不能以神道自許,顛冥於富貴之地,固足以消子之德,非助子也。譬凍者假春為衣,暍者俟玲風禦暑,言求王果之助,非所急也。況楚王為人,威嚴如虎,若不入之以佞,則必化之以正也。聖人雖貧而樂,故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不以爵祿為顯,使王公化高為卑,於物無逆,與之為娛,未嘗言而人飲其和。與人立而人化其善,使人人父子各宜於歸居。守一而無事,道自施於人,故與世俗相遠矣。不若釋楚王而從閱休也。

 碧虛註:則陽求見王為利祿之計,王果引隱士抑責競之心。無德而有知,尚文去質也。不自許,以之神者,舉指欺罔,心神交固而湮況乎嗜欲也。救凍暍者人事,待春冬者天時。王果任天時而不從人事,所以救則陽之失也。老萊之妻織畚,伯鸞之婦賃舂,家人忘貧也。魏文侯尊段干木,漢光武交嚴子陵,忘爵祿而化卑也。與物為娛,則同塵而不溷。與物樂通,則和光而不耀。不言之教,煖然似春,鎮以無名之樸,而使人自化。德化有序,人安其居,其道簡易,無所施為,而趨進者弊弊焉以干祿為事,與有道者之心相遠去矣!

 《鬳齋口義》:神,乃我之自然。顛迷富貴,不知有自然之神,是不自許。此相率而自損之道,故曰消也。凍者得衣,則煖如春。暍者得風,則玲如冬。人之相與,必以有餘濟不足。彭陽好進,是其不足,告之以隱退,如執熱而濯,當寒授衣,將有補也。佞人正德,謂真小人方能屈撓其身以事之。王公忘爵而下士,化尊為卑也。窮理自娛,與物無孩,自保其真,不言而悟。如以至和飲之也,並立而人化,使人意消也。彼其,猶《詩》云:彼其之子。此一句倒下,意謂彼其之子,若歸而居乎,則尊卑長幼,各得其宜。所施問暇,殊不容力,言在家在鄉各得其和。閱休之德與彭陽相遠若是也。

 褚氏管見:王果言夷節之好進,不能為公閱休之行,而二人者皆楚王所愛重也。今則陽以榮進為心,故求薦於夷節。夷節弱於德強於知,不知內有神者可尊,而外迷於富貴,非以德相助,徒取消爍耳。猶假衣於春,何足以救凍?反風乎冬,何足以救暍?違宜背理,求之無益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人性本善,無有不可,至於神者有得於己而信之篤然,後能自許。令夷節貴競若此,是不自許以之神也,況楚王嚴暴,非夫姦佞之人及德之正者,不足以撓動之,蓋行之善惡不越此二途,子何不捨惡趨善,從閱休以迹,庶乎可久也。故聖人已下,叔閱休之德,足以化物,而一出於無為。至若不言而飲人以和,並立而使人化,非聖人不能也。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邊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郭註:玄通無外而皆洞照,不知其然而然,非性而何?搖者自搖,作者自作,莫不復命而師其天然,此非赴名而高其迸。率性而動,其迹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任知而行,則憂息相繼。鑑物無私,故人美之。夫鑑者,豈知鑑而鑑耶?生而可鑑,人謂之鑑耳。若人不相告則莫知美於人,譬聖人,人與之名也。之可喜由於無情,不問知與不知,聞與不聞,來即鑑之,故終無已。若鑑由聞知,則有時而廢。性所不好,豈能久照?聖人無愛,若鏡事,濟於物,故人與之名。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愛人也。蕩然以百姓為芻狗,而道合於愛人,故能無已。若愛由乎聞知,則有時而衰,性之所愛故能久也。

 呂註:人心綢膠於事物,不知有所謂一體者,唯聖人能達之。故內不見我,外不見物,物我為一,其所體固周盡矣;而不知其然者,止於性而非外得也。復命,則歸根。搖作,芸芸也。雖靜而復命,不害乎搖作,是以終日言未嘗言,終日為未嘗為。凡以天為師而已,天則知之所不知也,我何以自知為聖哉?人從而命之耳。無知則無憂,衆人憂乎知而所行如馳,無幾時而有止也。若之何而可以至於此乎?生而美者,人與之鑑而告之,而後知其美於人,若知若不知,若聞若不聞,其可喜終無己,人好之亦無已,以其出於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告之而後知其為愛人也。若知與不知聞與不聞,其愛人終無已,人安之亦無已,其出於性也,不以知不知聞不聞而有所加損焉。

 疑獨註:聖人解脫束縛而通大道,混然一體無內無外,不知其然而然,性也。復命者靜,搖者作動,皆以天為師也。聖人非有意於名,天下之人自以名命之。憂乎知之不明,則是好用知;知有時而窮,故所行無幾而止矣。若之何以至於道也!鑑無情於人,人愛之以別美惡,知之亦若不知;聞之亦若不聞,為人喜而愛之,終無已。使鑑亦有知有聞,如人情之愛惡,則其照不能久,人愛之亦不能無已也。鑑之可喜,本於無情,人之好之,亦出天性,故終無已。鑑能照而不能言,苟不相告則亦不知鑑之美於人也。聖人之愛人亦無情,而人與之名,若不相告則亦不知聖人之愛於人也。若以聞知而愛人,則其愛有時而止矣。人之安聖人之仁,亦無已,性也。

 碧虛註:達綢繆,不滯於物。周盡一體,莫非我也。知其然,則去性遠矣。靜動雖殊,皆以自然為師。聖人無名,人感其化,從而命之。夫以有涯之生,而憂無涯之知,故曰常無幾時。且欲止而不行復,未知如之何也。人有美容,則人與鑑照之,令知容美於人也。或知或不知,或聞或不聞,其美容可悅,何嘗已哉!然人好美之亦未始休者,天性也。聖人之愛人無已,人之安之無已,亦性也。

 《鬳齋口義》:綢繆,謂陰陽往來,租因不已,聖人達陰陽造化理,窮精粗合一之妙,循乎自然而不知所以然故也。任其動用作為,皆復歸於天命,而以自然為主。憂乎知者,人之私知憂慮萬端,能有幾件計較得行?故曰行怛無幾。我將有為有行而尼之於命,亦如之何,故曰時其有止也,若之何。時,猶命也。原其所息,皆自知始,若知其所不知,則無憂矣。夫妍生於醜,若不告之以醜,則亦不知其妍。美惡分別,憂端所自,故曰不知不聞,其嘉終無已。我忘美惡,與物無心,則人之好我亦無已。此自然之理,故日性也。綢繆,謂世累糾纏,不得自在,皆始於有我與物為敵故也。唯聖人能以道通之使周盡物理,歸于一體,而不知其然,益以性會之而不以物我生心,何所不同哉!故於靜默之際而有動作者存,則知動作之中不離復命之道。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是知陰陽無消盡之理,此皆以自然為師,非出有心而自有主之者。至於大而化之之域,人則從而命之。以為聖非聖人自聖也,亦大德必得其名之義。世人乃憂乎智之不足,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謂欲以智為名而驅馳不息,將若之何哉!喻以人因鑑而知美,不告則不知,鑑之照人無已,人之喜鑑亦無已。聖人愛人而人與之名亦然,故其愛之安之也,亦無已,皆出於性之自然,各安其宜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