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一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該,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教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
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債然而道盡。
 郭註:善惡所致,俱不可必,藏血化碧,精誠之至,忠未必信,孝未必愛,是以至人無心應物,唯變所適。天地大駭,所謂錯行。苟不能忘形,則隨所遭陷於憂樂,左右無宜也。矜之愈重,則所在為難。莫知所守,故不得成心。若縣,謂希趺者高。慰教,則非清夷平暢。生火,謂內熱也。遺利則和,若利害存懷,其和焚矣。大而黯則多累,小而明則知分。唯債然無矜,遺形自得,乃盡也。

 呂註:凡非性命之精,皆外物也,故不可必。龍逢、比干以仁為可恃而必之,惡來、桀、紂以不仁為可恃而必之,皆至於不免為善惡;而不近形名,則何必之有?夫外物非獨不可必於人,亦不可必於己。君親莫不欲臣子之忠孝,而忠未又信,孝未必愛;欲臣子之忠孝在己者也,盖道未至於債然而盡,雖在己,所欲猶為外物而不可必,況在人者乎?伍員、萇弘諸人,必其在人者,是以至於死亡憂悲。血化為碧,忠誠之至而猶不能必於欲忠之人,豈不哀哉,木相摩則然,同類不能無相害。金守火則流,異類不能無相害。陰陽錯行已下,言其大寇,無所逃於天地之閒,則震而為霆,發而為光,或出於所異,或害於所同,以至生火焚和,而月不足以勝之也。盖大息有身,安能無憂?或係於所同,或係於所異,是為兩陷。墜蟀不得成,其所欲為;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 沈屯而不得解。猶陰陽錯行,天地大駭之時,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猶有雷有震,水火焚槐之時;雖清明之性如月,不足以勝焚和之火。此皆出於有心,債然則縱心而至於無心,道盡於此矣。

 疑獨註:在已有義,在物有命,義有可修之道,命無可必之理。外物不可又,主於命而言。臣子之忠孝,在己者也;以忠孝求知於君親,在物者也。外物雖不可必,在己者不可不盡忠孝,而不見知於君親者,龍逢、孝己諸人是也。非唯不見信愛,卒至誅戮憂悲,此其不可必者,君子修其在己以俟在天者而已。木摩木則火生,火守金則爍金,火不以所生而不焚,金不以散釋而失性也。聖人舊陰陽以統天地,陰陽順則天地通而風雨時;唯其駭而不通,則雷覓音擊,水火焚槐。水所以滅火,乃出火而焚槐,今之電火是也。聖人至於命,則不為陰陽所制,無憂樂於詢中;世人又於外物,五行所以為之賊,陰陽所以為之寇,為憂樂所陷而不能逃也。墜蟀疑惑,不能成事,遂意則慰,乖意則數,遇境則沈,觸物則屯,利害交於胸中,摩擊內熱,則是生火焚其和理而性不全矣。月者,天之陰;火者,人之陽。人欲熾而天理虧,月不勝火之謂也。陰陽五行之乖宜,惟人欲惡之所召,能債然忘形於利害之外,斯道盡矣。

 碧虛註:道安乎內,事涉於外,在我猶不可必,況外物乎?以仁義為可必,則夷、齊不餓死。以知為可必,則比干不剖心。以忠為可必,則伍員、萇弘不遭戮矣。此忠賢佞倖,兩陷而不可逃也。碧者,憂之色,心主血,忠臣憂國故血化為碧。伍員、萇弘知事君盡忠,而不知逆君之致禍。孝己、曾參知事親盡孝,而不知親嫌而政憂。皆未明外物不可必之理也。惡來順紂,同孽相濟而不免,猶木之相摩。龍逢逆紂,善惡異性而遭誅,猶金火相守也。陰陽錯行,則天地大駭;忠孝被刑,則國家傾覆。忠孝,臣子所當盡也;不幸而遇闇君頑父,逆理暴虐,猶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淮南子》云:老槐生火是也。忠而諫諍,則憂及其臣;佞而餡談,則憂及其君;皆陷有為之禍,是以憂休而志不得成,其心欲高顯於天地之間而世道交喪鬱閉屯溺之,使無所施甩。忠佞相摩,患怨日熾,人和焚棄矣。忠孝之誠,如月;暴虐之性→如火。月固不足以勝之,唯債然無心而至順者,忠孝之道盡矣。

 《鬳齋口義》:桀、紂之時,賢不肖均於被禍,是不可必也。萇弘被放歸蜀,制腸而死,蜀人以匱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玉。晉元帝託運糧不至而殺其臣,其血逆柱而上齊;以明月之識殺斛律光,其血在地,去之不滅,亦此類。孝己、曾參皆以孝而害身,是不可叉也。木本無火,相摩而生。金本至堅,見火而流。皆言其不可叉。絃,異也。大雷雨之時,或焚樹木,此皆陰陽錯行而為災之事。兩陷,謂人道、陰陽。墜蟀,休惕不安,心若懸,言其繫縛自苦,鬱問陷溺,利害交戰,內熱生火,焚蕩胸中之和氣也。人之天性如月,但為物欲需灼,其為月者不能勝之。債然放弛貌。道盡天理滅盡而後已也。

 褚氏管見:外重者內輕,物得則已失。凡世間利名、毀譽、成敗、得失,非性命所有者,皆外物也;而世俗認以為真,殉而忘反,以至殺身而弗悟,何耶?盖濂風所尚,非利則名,而毀譽榮辱亦隨之。有識者知利之為汙,不屑就焉則慕名以自高,名之美者無過忠孝,以其能致君親於無過,有足以補國家興教化故也。若上古風淳,君如標枝,民如野鹿,則安有犯顏逆鱗之舉?亦豈有刀鋸鼎鑊之威哉?為臣不幸而遇暴君悖理專殺,即陰陽錯行,雷霆妄發之時也,而後忠見焉。為子不幸而遇虐父,窘逐流離,即水中有火,焚槐之時也,而後孝聞焉。槐色正黃,喻性中和。木之為物,絞之得水,鑽之得火,陰陽之性具焉。水中有火,陽侵陰位。至於焚槐,則過亢矣,和能不傷乎?譬人身由陰陽而生,抱沖和而立,或得以寇之者,物為之累而氣動于中,喜怒并毗,陰陽交勝,沖和日損,客邪乘入,無根之木其能久乎?兩陷,謂外而事君奉親,內而修身養命,皆不逃乎憂息。心惶迫而志不成,若縣係於天地之間,無求解脫處。慰字難釋,或借從鬱,音義頗明白。慰敵於思慮,沈屯於嗜欲,言著物之重,所以利害交戰,生火內攻,沖和焚燼而息生焉。夫陰陽之氣,運於太虛而無形,其舒慘之機則隨人喜怒感召而發。吁,人亦至靈矣,可不自愛重乎?又譬以月之明,雖大而虧多盈少,出於天理也。火之明,雖小而然之益烈,由於人為也。天道惡盈,其虧也易復;人為好盛,其盛也易衰凡。月不勝火,人欲盛而天理滅之譬也。月盈而虧,則有常度。虧而復盈,明何損焉!凡火之熾也,燎原燭天,及其薪盡,灰土而已。世有臣子盡道而遭困阮者,乃所以成忠孝之名,而虐之者自速於盡,則是身不勝暴虐之勢而理實勝之,猶月之形不勝火而明實勝之矣。吁,忠孝之名成,臣子之不幸也。

 《道德經》云: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然則何以處之?日債然而道盡。債然而道盡,已忘而物化之謂也。已忘物化,又安有生火焚和之息哉?
  莊周家貧,往貸粟於監河侯。侯曰:諾。我將得邑金,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顧視車轍中,有紂魚焉。周問之曰:紂魚來!凡子何為者耶?對曰:我,束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駙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於我枯魚之肆!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瞎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世鉤,錯沒而下,驚揚而奮醫,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臘之,自制河以束,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輊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囊,趨灌漬,守說紂,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世亦遠矣
 郭註:莊子貸粟,言當理,無小苟。其不當,雖大何益?任公子章言志趣不同,經世之宜各有所適也。

 呂註:莊子貸粟,明養生者止於活身而不務有餘。任氏釣魚,明經世者志於大成而不期近效。

 疑獨註:濟人之急,必及其時,若監河侯之諾莊子以色金則後時而無及矣。故申以轍魚之喻,言侯不知莊子之急,猶莊子不知紛魚之急也。任國之公子為巨鈞大緇,有興事造'業之意。轄,腱牛。大魚食之,至禪赫千里,言存心遠大者,所得雖遲而驚動天下。任公子得魚至無不厭若魚者,喻所得大者,天下均被其澤也。後世驚而相告,言存心遠大者,得志於天下,傳名於後世,古伊尹、太公之徒是矣。魷紛,魚之小。縣令,官之卑。皆非求大之所也。

 碧虛註:常與,謂相親者。魚水常相親,今失之矣,故無所安處。夫衣人在寒,食人在饑,激江水以迎轍魚,不亦晚乎?投虎千金,不如一競肩之謂也。任公子為巨鈞大緇而得大魚於期年之後,世之輕量人村諷說事務者聞此風俗,物異驚而相告,盖喻淺學之徒不可與論經世大業也。竿累平聲所謂荊篠之竿重,絲之繪是矣。縣平聲高也,謂高名令聞。

 《鬳齊口義》:邑金,采邑之租金。波臣,猶水官。常與常時相與者。輕才,揣量。諷說,猶塗說。累,小繩。縣揭之號令,猶賞格。言飾小說以干上,求合其所示之令格,所能得幾何?俗字屬下句,言世俗之士。監河侯,《說苑》作魏文侯,呼,舊音去聲,義當是吁字,去聲,欺也。紛,績魚。波臣,舊註波蕩之臣。吳、越之王,頗難釋,諸解略之,獨碧虛云:吳、越水果之地,王猶江海,為百谷王。張君房校本遊下加說字,去聲,其論亦未通,詳義考文,粗得其意。王字,元應是土誤加首畫耳,說頗簡明。此段大意,謂人處道中,如魚在水,不可須央離。苟失道於身而歌假之於外,類望監河侯之邑金,何足以濟目前之急?大鈞巨緇,喻所操者大,則其得祕豐。累,當作縲,綸也。風下俗字為冗,出於誤筆,此言人之守道久而見功不可責以朝夕之效,及乎涵養成就見之設施,澤及萬物,豈止涮河束、蒼梧北而已哉!紛魚下忿然作色四字,誤筆重出。縣,平聲,高名令聞之說為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七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