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卷之五
雜篇外物第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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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生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紋,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墜蝗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問,慰瞥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債然而道盡。
莊子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紂魚焉。周問之曰:紂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駙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轄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束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鏑役而下,驚揚而奮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臢之,自制河以束,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輊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趨灌漬,守說駙,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舍珠為。接其鬢,摩其顱,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脩上而趨下,末樓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驚萬世之患,抑固竇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與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閥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魚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吾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剖龜,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不能避剖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鴻鵬。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天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庾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日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稀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學,承意不彼。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珍,珍則眾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寶。胞有重闈,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蹊;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識,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跳褥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靜然可以補病,訾贓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駭天半者時國世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驢、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駭,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跤於家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踏河。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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