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自然无为




  庄子提出“自然无为”思想是有其时代背景。当时社会已经到了“纷然淆乱”的情景,各政治人物都在嚣嚣竞逐,结果弄得“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庄子洞察这祸乱的根源事,就认为凡事若能顺其自然,不强行妄为,社会自然趋于安定。所以庄子“自然无为”的主张,是鉴于过度的人为(伪)所引起的。在庄子看来,举凡严刑峻法、仁义道德、功名利禄、知巧机变以及权谋术数,都是扭曲自然的人性,扼杀自发的个性。就像水泽的野鸡一样,十步一啄,百步一饮,满是逍遥自在的,可是一旦被人关起来,虽然有人喂食,但它其实并不被养在笼子里。同样,人类也不愿被这一些礼俗、刑规和制度所拘囚。

  在庄子看来,凡事都要能适其性,不要揠苗助长,“袅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骈拇》)。任何“钩绳规矩”的使用,都像是“络马首,穿牛鼻”,均为“削其性者”。正如《马蹄》篇上描述的: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龅草饮水,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马、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温饱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后有鞭之威,而马之死者过半矣。

  “橛饰之患”,乃为造成苦痛与纷扰之源;凡是不顺乎人性而强以制度者亦然。

  这一观点同样可以推广到政治上。统治者不要自订法律来制裁人民,这样去“治天下”就如“蚊子负山”,是不能成功的。因此,一切要任其自然,不要使用手段来压制人民。“鸟儿尚且知道高飞以躲避网和箭的伤害,老鼠尚且知道深藏在社坛底下,以避开烟熏铲掘的祸害,难道人民无知还不如这两种虫子吗?”(《应帝王》)所以《应帝王》中庄子认为若能“顺应事物变化的自然,不要用自己的私心,天下就可以治理好了。”——这也是:自然无为的旨意。
  于此可知,“无为”即是指掌握权力的治者,不要将自己的意欲强加于人民身上。否则,用心虽善,也会像鲁侯养鸟一样:

  从前有只海鸟飞落在鲁国的郊外,鲁侯把它引进太庙,送酒给它饮,奏九韶的音乐使它乐,宰牛羊喂它。海鸟目眩心悲,不敢吃一块肉,不敢饮一杯酒,三天就死了。这是用养人的方法去养鸟,不是用养鸟的方法去养鸟……所以先圣了解人的个别性。(《至乐》)

  在《应帝王》的篇末,有一个含意深远的寓言,这便是著名的“凿浑沌”:

  南海的帝王名叫儵,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浑沌。儵和忽常到浑沌的国境里相会,浑沌待他们很好。儵和忽商量报答浑沌的美意,说:“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饮食、呼吸,唯独他没有,我们试着替他凿七窍。”一天凿一窍,到了第七天,浑沌就死了。

  “浑沌”是代表着质朴、纯真的一面。庄子目击春秋战国时代,国事纷乱,弄得国破人亡,都是由于统治阶层的繁扰政策所导致。庄子这一寓言,对于当世是一个真实的写照,对于后代则是澄明的镜子。在今日这粉饰雕琢的世界看来,这寓言尤其具有特殊意义。

  归结地说,庄子的“自然”乃喻示着人性的自由伸展与人格的充分发展,不受任何外在力量的强制压缩或约束,如此,才能培养一个健全的自我。然而自我的个性与意欲却不能过分伸张,如若影响到他人的行动或活动范围是,但容易构成胁迫、侵占乃至并吞的现象。至此,乃有“无为”思想出现。“无为”即是唤醒人们不要以一己的意欲强行施诸他人,这样才能维持一种均衡的人际关系。在这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存在地位是并列的,不是臣服的。如此,每个人都可发挥自己的意志和创造力,而做到真实地存在;另方面,人人都能承认并尊重他人的个性与地位。在这样的社群关系中,个人既可得到充分发展,又可群聚而居。

  庄子“自然无为”的观念,负面的意义是因过度的虚伪、造作所引起。正面的意义则是他察照自然界中的现象所引发的。因为他发现自然界中,四时运行,万物滋生,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大自然的宁静优美,实可医治及粉饰虚伪的人事所速写为的烦嚣混乱。因此,“自然无为”的观念,可说是由广大的自然之美孕育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