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年夏天,安徒生决定用他的稿费收入作一次旅行。直到现在,他只看过祖国的一小部分——富恩岛和西兰岛上的几个地方,还有默恩岛的克林特。这次他来到了日德兰半岛上。这半岛上各小城镇的人们,都读过他的《徒步旅行》。他到处受到热情接待。那儿的风景十分美丽。海岸风光,乡村景色,各种奇观,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经过这个半岛来到富恩岛,访问了一些农家,享受了农舍生活的乐趣。到了欧登塞近郊,在一条运河附近的马吕希尔别墅里,他被当作贵宾接待,度过了几个星期的难忘的日子。
“这儿是我少年时期所向往的一座理想的乡间住宅。小花园里提供了丰富的碑文和诗句,那些诗文写出了人们在每个地方的观感。在有轮船驶过的运河附近,修建了一个炮台,上面架设着一尊木制大炮,还有一间瞭望台和一间设有一个木头兵的岗亭。这一切都具有孩子般的天真和美丽。”安徒生后来在自传中这样写道。
安徒生诗兴大发,写了一首题为《心贼》的诗。之后,诗兴再也止不住了,一首一首诗涌到纸上。但诗中的喜剧因素愈来愈少了。他深深地想念起莉葆来。他尽管知道她已同别人结婚,但很难抑止住自己的情思。几年以后他才认识到并且承认,她嫁给了一个好人,成了贤妻良母,这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个美满的结果。这期间,安徒生还在从事一部题为《矮子克里斯蒂安二世》的传奇的写作。
在安徒生备受欢迎的《徒步旅行》和其他大部分作品里,讽刺因素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有人欢迎,也有很多人不满。他的作品倾向于探索人生中压抑人的东西,倾向于揭示事物的阴暗面。但他由于受到学校教育较晚,学生时代就急于成为作家,语言基础打得不够牢固,所以作品往往出现一些语法修辞错误。他又舍不得花钱请人校订作品,这些错误就原样地出现在印出的书里了。他的作品越受读者欢迎,一些人就越加挑剔毛病。有一个牧师,专门为挑毛病而去读他的诗,记下他在书里面多少次用了“美丽”这个词儿,而不换用别的同义词,甚至夸大说他的作品通篇都是错误。一个6岁的小姑娘听了,拿着那本书,指着连接词“and”(“和”)说:“还有这个小小的词儿是你没有指责过的。”这牧师以为这小女孩在讥笑他,显得很难堪。
一些人的无情指责,大大伤了安徒生的感情。但安徒生总是忍受一切,不予反击,这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大造声势,给人一种印象:似乎安徒生被赞美宠坏了,在写作上毫无责任感。安徒生忍无可忍,声称一定要做一个人们公认的、光荣的诗人。那些人又说这是一种不容忍的虚荣心的表现。其实,他们已经把安徒生弄得很自卑了。他又一次陷入了心情最暗淡的日子里。
柯林发现了这种情况,建议安徒生出国作一次短期旅行,换换空气,消除忧愁,吸收一些新的思想。安徒生拿出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钱作旅费,到德国北部去消磨两个星期。
1831年春天,安徒生离开丹麦来到德国,游览吕贝克和汉堡时,这儿的一切都使他感到新奇。看到了好多新鲜事物。游览不伦瑞克时,感到这个世界如此新奇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像欢迎候鸟似地迎回了愉快的心情。
在德景斯顿,他结识了德国著名作家蒂克。离别时蒂克拥抱他,吻他,祝他成为一个著名诗人。安徒生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在柏林,他结识了作家沙米索,沙米索成了第一个把安徒生的诗翻译介绍给德国读者的人。他在《晨报》上介绍安徒生说:“秉性机智、幽默、富于想像力和民族朴实感,安徒生还能以他的最强音唤起更大的反响。他特别善于寥寥数语和以流畅生动的笔触描绘小小的画面和风景;而这些画面和风景往往具有独特的地方性……”
德国之行对安徒生影响很大。这年入秋时安徒生脑海里装满新鲜的印象和新结识的朋友的美好祝愿。他精神振奋、朝气蓬勃地回到了丹麦。
在丹麦,他仍然受到攻击。遍布各地的尖顶塔楼已经不像是他想像中的阿拉丁的城堡,而像是那些吹毛求疵的批评家的毒辣刀笔了。不过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战斗下去!他心潮澎湃,把旅途印象写成了一本书,题为《旅行剪影》。
这部作品把出色的幽默同抒情幻想有机结合起来,把幻想凝聚在现实生活的形象上,把旅途中碰到的人物和事件作了形象生动的描绘。它同《徒步旅行》相比,明显地前进了一步。安徒生后来谈到是什么东西引起他写童话时,曾提到这本书。在这本书里有着童话和日常生活结合的萌芽。
你看,那是谁?在那皎洁的月光下。那是几个小爱尔菲(古日尔曼神话中的自然神),他们在帮助诗人。这又是谁?在草原上的采药人,他在做一个奇特的梦:展开一双结实的翅膀,翱翔在屋顶的上空。啊!爱尔菲又在让一个商人做一个梦:他来到交易所,那股票的价格,像肥皂泡那样在一个劲地膨胀,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叫商人动情的了。瞧,那屋角一位脸色苍白,又高又瘦的人,那是一位诗人,小爱尔菲们正设法关照他。看哪,松树下面,斑斑点点的月光,在跳跃、晃动,生机勃勃,还传来欢声笑语,啊!那是小爱尔菲们在翩翩起舞……
对了,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童话故事题材。
又一次,在旅途中,一个国王到旅馆里来访问他。国王想起了一个故事,来向诗人求教:从前有一个国王,听了什么事情都信以为真,他又最爱听那些荒诞无稽的故事。他许下诺言,有谁能说出一件使他认为是谎言的事,他就把女儿嫁给他,还拿半个国家作陪嫁。有许许多多人来,说了各种各样的谎言。国王总是摇头说,“这事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最终,公主没有嫁出去,国王也郁郁不乐地死去了。因此来访的国王问安徒生,究竟什么是谎言。安徒生想起在不伦瑞克看到的一出胡编瞎扯的戏剧《赌徒生活的三天》,便对国王讲述了这出剧的内容。国王欣喜若狂地说:“我终于听到谎言了!这剧里讲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有的。”安徒生用这种手法对《赌徒生活的三天》一剧作了尖刻的嘲讽。
安徒生由此得到启示:完全可以把当今发生的事情编成童话故事,只要编得好,读者就会乐意听的。
安徒生回国后处境仍然很糟糕。他想再度出国旅游,可到哪里弄旅费呢?这时他得知新近出版了一部诗集的赫茨向国王申请了一笔出国旅游津贴。
正好安徒生新近出版了一本诗集——《一年的十二个月》。他的朋友爱德华·柯林给他出了个主意。
“你把这本书亲笔签名送给国王,”熟悉宫里规矩的爱德华说,“告诉他你是谁,如何刻苦努力完成大学学业,现在需要出国一次,积累文学的知识来为祖国服务,他如果高兴时,你就把写好的申请书送给他。”
“我把我的书呈送给他就伸手向他要钱,”安徒生说:“那多么不像样啊!”
“那有什么,”爱德华说,“国王很清楚,你送他这本书就是有求于他。”
安徒生感到这样做很可笑,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么办。他带着他的诗集《一年的十二个月》去拜谒国王。
“你有什么事?”国王慢慢地走到他跟前问道。
“我……我带来了一组诗集献给陛下。”安徒生心怦怦直跳,说道。
“一组,一组,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歌颂丹麦的一些诗!”
“是歌颂丹麦的!”国王笑逐颜开地说,“好呀,太好了。谢谢你。”
国王已经转过身,准备走了。安徒生还没有说明真实来意,感到绝望了。这时,他已经顾不上礼节了,鼓起勇气说:
“陛下,我还有事情秉报。”
“啊?什么事?”国王站住了,转过身来。
“我好容易才做出了一点点成就,现在想扩大我的知识,更好地为祖国服务,我想去旅行……”
“那是很值得称赞的,”国王说,他已经明白了这位青年人是来要旅行津贴的,但他今天兴致很好。
“是要钱吧?递份申请书来看看。”
“是的,陛下!”安徒生非常天真地应道,“申请书我随身带来了!”
安徒生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眼泪刷地从面颊淌了下来。好心的国王热诚地笑了。他亲切地点了点头,接过了申请书。安徒生鞠了一个躬,离开了皇宫。
安徒生接到通知说,为了研究他的申请,他必须有杰出的诗人或科学家的推荐书。因为那一年提出类似申请的人太多了,不可能都批准的。当时在哥本哈根的几个著名人物都给他写了推荐书,但证明的内容各不相同:爱伦士雷革证明的是他的抒情能力和固有的真挚感情;英格曼证明的是他描写大众生活的技巧;海伯格宣称:自韦塞尔时期以来没有一位丹麦诗人具有他这么多幽默;奥斯特则说:无论反对我或支持我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蒂莱则热情而诚恳地称赞了安徒生固有的反对压迫和贫困的力量。
安徒生获得了一笔旅行津贴,他是第二个获得这种津贴的,按排队先后顺序,比赫茨得到的那一笔津贴少些。但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安徒生这次要穿过德国,到法国、瑞士、意大利去,要攀登高耸云霄的阿尔卑斯山,欣赏美丽的巴黎,观看熔岩喷发的维苏威火山,体验佛罗伦萨和罗马的节日欢乐,参观各国著名的剧院、画廊和博物馆。
1833年4月22日,安徒生站在轮船甲板上,向送别的朋友们挥手告别,轮船启锚了,依依不舍的朋友们从视野中掠过,消失了,哥本哈根的无数塔尖从视野中掠过,消失了。
这时,又有多少亲爱的人们的容貌萦绕在他的心际啊!他的保护人柯林,他对自己的关照胜过亲生的父亲。露易莎,她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睛,还有送别时那阴沉、忧郁的眼光叫人那么难以忘怀。爱德华送行时那么令人兴奋的微笑,还历历在目。他说话那么直爽、真诚,那么深切地体谅自己,可自己常常误解他。记得有一次,在青年朋友们出席的一次家庭聚会中,有人要求他朗诵诗,他正准备朗诵自己写的诗时,爱德华来到他跟前,告诫不要这样做,否则他就离开!他十分清楚,当时安徒生在那些人心目中不过是一个被愚弄的对象而已。后来他以爱德华的眼光观察事物,懂得了他是如何地识时务。而当时安徒生还生他的气呢!他才是自己最忠实的朋友啊!正像俗语说的:当一个旅行者离开他自己置身其中的山岳时,他才能第一次看清它们的真面目。交朋友也是这样啊!
安徒生还特别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是多么慈祥、朴实、勤劳啊!她的生活那么艰难,吃了多少苦,又多么能忍受痛苦啊!她自己经常处于困境,而对儿子却寄予那么大的希望。为了儿子的前途,甘心情愿吃苦。正是她,亲爱的母亲,使儿子注意力转移到了大自然的美和富于诗意的生活上来,如果说自己曾经描写过什么慈爱和纯真的话,那是出于自己对母亲所表示的特别感谢啊!
安徒生要穿过德国去法国。他来到了歌德的故乡法兰克福,那些哥特式的老式尖拱顶的房子和中世纪的市政厅,在他面前构成了一幅幅奇特的画面。他会见了德国著名作曲家阿洛伊斯·施密特。这位作曲家读了沙米索译成德文的安徒生的诗,认为安徒生才是他所需要的诗人,热情地请安徒生给他写一个歌剧剧本。
在美因兹市,安徒生欣赏了莱茵河的景致,想起了有关莱茵河的传说故事和优美歌曲,德国诗人为这条绿色海洋似的河流谱写了多少迷人的歌曲啊!
从莱茵河出发,安徒生坐马车日夜兼程,经过三天三夜的艰苦历程,于5月10日来到了号称“城市之冠”的法国首都巴黎。旅途颠簸,十分疲劳。他来到皇宫附近的一家旅馆,号了房间,倒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突然一阵喧嚣声把他惊醒。他走到窗前,是对面大楼里一大群人蜂拥而出。在呼喊声中,掠过一阵闪光。安徒生以为是发生火灾了,或者爆发起义了。他问侍者,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打雷。”一个男侍者说。
“打雷!”一个女侍者也这么说。
他们见安徒生不懂法语便用手势比划着怎样打雷。又是一阵闪电和雷鸣,他才明白正是打雷。而对面是轻歌舞剧院,正在散场,人们从楼上拥挤下楼。就这样,这些人和夹杂着的雷声,把他这个第一次到巴黎来的人惊醒了。
安徒生在法兰西剧院观看了悲剧《埃杜尔德的儿童们》。那些幼小孩子的母亲是由马尔斯小姐扮演的。安徒生从马尔斯小姐身上看到了真正的青春的力量。那充满活力的动作,悦耳的声音,十分扣人心弦。安徒生虽然不懂法语,但却能理解她表演的内容。他从来没有听过一个比她更加优美动听的女人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啊!
他准备去拜访居住在巴黎的艺术界的大师们。他应该首先去拜访他崇拜的亨利希·海涅。海涅于1830年以后移居巴黎来了。但他怕在这位说话尖刻的德国诗人面前闹出笑话,因此,迟迟没有去访问他。
有一次,他经保罗·杜波介绍,出席“文学欧罗巴”协会的一次晚会。一个有着犹太人特征的矮个男子走到他跟前。
“我听说你是丹麦人,”他说,“我是德国人。丹麦人和德国人是兄弟,让我们握握手吧。”
“您贵姓大名?”安徒生说。
“亨利希·海涅。”他说。
“啊,你就是亨利希·海涅!我所十分敬佩的诗人!你的诗歌是多么透彻地表达了我的思想和感情啊!”
“废话!”他笑着说,“我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使你发生了那么大的兴趣,你岂不早就来找我了!”
“我不能,”安徒生回答说,“像我这么一个完全不为您所知道的丹麦诗人贸然来求见您,您会感到太荒谬了。正因为我这样深深地尊重您,要是您见到我时嘲笑我或者奇怪地看着我,我的感情会受到很大的伤害,所以我宁肯完全失去见您的机会。”
海涅非常友好,和蔼可亲。他第二天去安徒生住的旅店回访了他。从此他们经常会晤。
安徒生一连几天去观看雨果在其小说《巴黎圣母院》中所描写的那座皇家教堂,看那部富有诗意的作品所描写的场面。他被作品中那些激动人心的画面和戏剧般的人物深深地迷住了。他受到了维克多·雨果的接见,向雨果告别时,他请雨果在一张纸上签名。他满足了安徒生的要求,但却是在紧靠纸的边沿上写上他的名字。安徒生明白了:因为雨果不认识他,惟恐他在他的名字上填写什么,出于小心谨慎,所以不给他留出多余的地方。
8月中旬,安徒生离开巴黎。在车轮辘辘声中马车驶过法兰西平原,来到瑞士汝拉山时天已经黑了,在黑暗中,安徒生见两个农家女孩子上了只有他这惟一旅客的马车。
“如果我们不让她们上我们的车,她们就得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摸黑走好几个钟头。”车夫向安徒生解释说,“她们都是农民的女儿,我想您不会反对让她们搭乘咱们的车吧。”
“当然,一点也不反对。”安徒生有礼貌地表示。
两个女孩子知道车里坐着一个绅士,嘁嘁喳喳耳语一会儿,笑了起来。但在黑暗中,她们看不清这位绅士的面貌,安徒生也看不清她们。
“您是不是法国人?”其中一个女孩子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不,”安徒生回答,“我是丹麦人。”
她们说,她们很了解丹麦,说丹麦是挪威的一部分,丹麦的首都叫哥本哈根,但她们不会发“哥本哈根”这个音,而说成了“科波拉尔”。安徒生听到她们的天真无知的议论,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听她们喋喋不休的谈话,倒也是顶愉快的事。她们问安徒生是否年轻,结婚没有,长相怎样。这时,安徒生天生的幽默劲头起来了。
“我年轻吗?是的,年轻。结婚没有?哎呀,还没有呢。至于本人的相貌,我认为,是丹麦男子汉中最漂亮的一个,高个子,宽肩膀,身强体壮,无所畏惧,就像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海盗似的。不同的是,本人出身高贵。你们只要瞧一下我的面容,保管你们一辈子忘不了。现在,请讲讲你们长得怎么样。不用说,你们两位都很漂亮啰?”
“非常美丽,比你漂亮百倍。”她们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开起玩笑来,把自己描绘成地道的美人。
她们拽了一下马车的铃,表示她们已到达目的地。
“我们到站了。这位陌生的先生,您能不能出来一下,让我们在月光下瞧瞧你长得怎样?”
“我希望我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安徒生犹豫不决,想到他那出奇的大鼻子就足以破坏这愉快的气氛,于是又说:“不过我想,我还是不出去为好。很对不起。”
她们下车时,也用手帕蒙着脸,嬉笑着向他伸出手。
“那么,您也看不着我们的脸了。再见了,从科波拉尔来的先生。”她们愉快地说。安徒生虽然看不清她们的脸,但看得出她们都很年轻,身材苗条,步履轻盈。
马车沿着悬崖峭壁中开出的车道走着。天越来越亮了,安徒生从两块巨大的山岩之间望去,见一条似乎漂浮在空中的模糊不清的山脉,那就是阿尔卑斯山。车子沿着悬崖峭壁中凿出的道路往下行走,就像从空中降落下去似的。鸟瞰下面,一切尽收眼底。一股浓烟从遥远的山下冉冉升起,细细一看,那是一块灰白色的云彩飘过来。在前面,日内瓦、日内瓦湖、整个阿尔卑斯山脉都看得到了。这是礼拜天的早晨,安徒生就像置身在一座大自然的宏伟教堂里,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到日内瓦之后,安徒生见阿尔卑斯山就在不远的地方。他想到山上散散步,那该是多么舒畅的事。可是他往前走,山就似乎在往后退似的。走到中午,才到达山脚下的第一块岩石处。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当天就回不了旅馆。往回走时,他绕道参观了久已向往的老城堡希隆,这座城堡因拜伦的诗《希隆的囚徒》而吸引许多游客。城堡下面有一个绿色的湖,湖边是连绵不断的葡萄园和玉米田,一株株老栗树的茂密的树枝弯垂在湖面,投下密密疏疏的阴影。安徒生从吊桥上进入城堡。地下室放着一些已经生锈的铁圈,铁圈上有拴过囚徒的锁链。有一块平坦的石头给囚徒当床用。给安徒生当向导的一位妇女指着一根柱子对他说:
“1826年,拜伦在这根石柱上刻下他的名字。当时我不认识拜伦,想阻止他,叫他不要这样做。但已经晚了,他已经刻完了。我当时还顶生气呢。后来才知道,拜伦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今天谁到这儿来都要看看他在这上头刻的字。”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安徒生对她的导游和讲解,表示深深的感激。
安徒生离开日内瓦,来到瑞士的高山小城洛克勒。这个山城异常清静,十分适于写作。他提起笔来,继续写他在巴黎开了个头的诗剧《亚格涅特和水神》。这部诗剧以他童年时代熟悉的一首古老民歌为题材,倾诉心中模模糊糊的忧伤和对将给他带来某种新的未知东西的明天的向往。他把这种感情倾注在古老民歌中的美人亚格涅特形象中。
围绕亚格涅特还要出现一系列的人物:被遗弃的未婚夫(有着诗人本人的影子)、残暴的地主巴列、能预卜吉凶的吉普赛女人等等。亚格涅特在龙宫度过的8年里,人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她到陆地上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了。最后,亚格涅特在岸边的沙滩上,了结了她的一生。
安徒生要用这部作品来证明他这次旅行期间,在创作上也是有收获的。
安徒生写完了诗剧《亚格涅特和水神》,接着又写了个序言。
序言中说:还在儿童时代“亚格涅特和水神”的古老故事就吸引了他。长大以后,他带着未满足的心愿和对另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不可思议的渴求,又从这个故事中看到了生命的伟大形象。很久以来,他就想表明如此充满他的灵魂的东西。这是出自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亚格涅特就出生在这北方气候的汝拉山的深山中,在死一般寂静的松林里。但他在心灵上、精神上都是丹麦的。他要把他心爱的作品献给他的祖国——丹麦。因为所有在国外的丹麦人都成了朋友、兄弟,所以这部诗剧也应该回国探亲访友。
这部抒情性很浓的诗剧,在哥本哈根出版了。人们曾企图把这部诗剧搬上舞台,试验了两次,但不成功。后来安徒生说:“它对我来说是一尊美丽的塑像,但只供我和上帝欣赏。”尽管如此,它具有比他以前发表的作品更深刻、更丰富和更动人的特点。他以这部作品结束了他的诗人生活。
安徒生在向山城洛克勒的居民们告别时,孩子们哭了。尽管他不懂得这儿的方言,交谈困难,但当地居民,特别是孩子们是那么喜爱他,他同他们成了好朋友。
1833年9月5日,安徒生乘马车穿过辛普龙山脉,向意大利进发。他们走的是一条当年拿破仑军队开辟的横穿山脉的道路。接近山顶时,一条绿色透明的冰川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天气越来越冷了。但翻过山顶,没有走多久就又是绿树成荫了。远处深蓝色和群山之间,一个个美丽的小岛有如花束般漂浮在水上。意大利的蓝天和绿水在向他招手了。
在米兰,在热那亚,在佛罗伦萨,各个城市都有各个城市的美景。在米兰,他爬上人工挖空的拱门,登上高耸入云的塔楼,观赏巨大的大理石雕像,眺望许多冰川相间的阿尔卑斯山,谛听米兰大教堂的优美乐曲;在热那亚,瞭望新奇而亲切的深蓝色大海,观赏沿街耸立的一个比一个宏伟的建筑物,雪白发亮的大理石神像,神像后面的宏伟剧院,欣赏市政厅墙上的古画;在佛罗伦萨,参观华丽的美术馆和带纪念像的富丽堂皇的教堂,欣赏“梅迪奇的维纳斯”雕像,画家米开朗琪罗棺材周围的雕刻与绘画作品,诗人但丁的石棺和雕像。这些,都是前所未见过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景物。他还拜访了老朋友,结识了新交,听到了种种传奇的故事。各种印象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不痛快的往事的回忆湮没在声、色、光、热的急流中,被置诸脑后了。
1833年10月18日中午时分,安徒生来到了罗马。他似乎觉得自己就出生在这里,现在回到了家里,他的丹麦同胞——克里斯坦森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们以前并不相识,但安徒生的抒情诗使他们接近起来了。克里斯坦森带他去见雕刻家伯特尔·多瓦尔生,这位侨居在这儿的著名雕刻家正忙着创作他的浅浮雕“拉斐尔像”,拉斐尔正在写生,爱神为他拿画板,同时递给他芙蓉红(这是他早死的象征),手持火炬的守护神悲哀地望着他,胜利女神在把一顶花冠往他头上戴。这位雕刻家还搜集了许多名家画像,准备送给自己的祖国丹麦。他们谈艺术、谈自己的生平,谈得十分投机。多瓦尔生小时候吃尽了苦头,穿过大的木头鞋,省下一点点午饭送去给在造船厂做工的父亲吃,他父亲在那儿做木雕匠工。他亲眼看到一块块木头在父亲的刻刀下变成一个个雕像,……他也学起雕刻来。生活中的种种辛酸味儿,不知尝了多少,但终于达到了目的。他为人是那么直爽,待人是那么真诚。所有这一切和安徒生是多么相似啊!
多瓦尔生听说安徒生的作品在国内受到一些人的恶毒攻击,愤愤不平地说:
“哥本哈根的这些哲人就是这么个德性,他们越是不懂艺术,就越要挑别人的毛病。要是我留在那儿,我的情况也不会好些,他们甚至不会准许我设置一个模特儿。他们总想教训年轻的作者。你不必理会他们。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一脚一个足印,只管往前走吧!”
安徒生把《亚格涅特》念给他们听。
“我很喜欢作品的真实感情和许多富有诗意的场面。”多瓦尔生说,“而主要的是,这一切都是丹麦的,是我们的,一切都那么亲切,就像我在国内的森林中散步,看见丹麦的湖光山色似的亲切!”
罗马的气候,像丹麦国内最美的夏季一样。安徒生和艺术界的几位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他们在乡间闲逛了一个礼拜,这是安徒生度过的最幸福、最愉快的时刻。他们穿过了意大利台伯河东南的大平原,经过了古代的坟墓和风景如画的沟渠,向阿尔巴尼亚山区前行。前面的群山像蓝色的波浪高低起伏,空气透明,景色十分迷人。
他们参观了蒙特波齐奥的一口发出回声的井,那声音十分好听,仿佛隐藏着音乐的源泉。据说作曲家罗西尼曾在这儿谱写了欢乐的凯旋曲,而作曲家利尼则从这儿挥泪向全世界奏出忧伤的曲调。
他们还兴致勃勃地目睹了乡间风习。他们瞧见一列送葬队伍,儿童们拿着纸号跟着灵车跑着,搜集僧侣们的小蜡烛滴下的蜡油。教堂钟响后,男人们玩起意大利豁拳来,姑娘们在手鼓伴奏下跳起萨尔塔列洛舞来。安徒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欢乐、美丽的送葬场面。
安徒生等四人返回罗马过圣诞节。对他来说,没有哪个圣诞节像1833年圣诞节这样喜气洋洋,晴朗明媚。他们四人约了些朋友一起在竞技场附近一家别墅花园的一间大屋子里过节。这些画家、雕刻家、诗人,只穿一件衬衫,在温暖的阳光下,扎一些花环和花冠,把一棵果实累累的大桔子树当作圣诞树,各自独出心裁地备了一份礼物,以独特的方式赠送礼物,诗情画意,玩得十分痛快。
圣诞节后安徒生收到国内寄来的一封信,里面附了一篇对他的诗剧《亚格涅特》的评论文章,这篇文章以教训的口气说他表现出“反常的敏感和孩子气”,要他“多一点大丈夫气概和力量,少一点孩子气、怪癖和伤感”。这篇评论和其他更加刻薄的评论,使他沮丧到了几乎绝望的地步。是否有人对他这发自真心的诗作说句公道话呢?有,有一个人,即拉索埃夫人,她在给安徒生的一封信里说:“我必须承认《亚格涅特》没有获得很大的成功,但有的人想把它中途拉下来,却是存心不良的。这长诗中有许多美好的动人的东西,但我认为你在处理那个主题上犯了一个大错误。亚格涅特是个轻浮的人,我们可以尽情地看她,但不可以接触她。你很轻快地处理了她,你用一些粗俗的人物包围了她,而且使她的圈子小得没有活动的余地。”
惟有这封信说了善意的、鼓励的话,虽然信中对主题的处理提出了批评,但这种予人为善的批评是叫人很好接受的。
正当安徒生因国内对他的不公正批评而闷闷不乐时,传来了他母亲去世的噩耗。母亲,亲爱的母亲,你的一生多么不幸啊,穷了一辈子,我又不能消除你的穷困,而且不在你身边。安徒生十分悲痛。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他由母亲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想到:他那么爱人们,谁给他说句公道话,他都要感激不尽。可是,人们为什么却不爱他呢?国外的人称赞他的作品,国内的人却为什么非把他踩在脚下不可呢?他伤心地泪如泉涌。母亲是多么爱他的啊!我未能使她晚年幸福而无忧无虑,她却相信我已经成功,她就是怀着相信我已经成名了的心情死去的。多么伟大、无私的爱啊!
有一天,安徒生在一家咖啡馆里碰到诗人赫兹。他是经巴黎到这儿来的。赫兹过去猛烈抨击过安徒生,这次见到他,非常亲热地和他握手和交谈。赫兹发现安徒生很忧伤,就极力安慰他。他提请安徒生不要忽视严厉的批评之后说:
“我喜欢你对大自然的描写,在这之中特别显露了你的幽默。至于其他的作品,我相信那一定是对你的一个安慰,那就是:几乎所有的真正的诗人都经历过和你同样的危机;在暂时的苦难之后,你会开始意识到什么是艺术领域的真理。”
这出自内心的话,表达出一种多么亲切的同胞情谊啊!过去他们是仇敌,现在成了亲密的朋友。
狂欢节后,安徒生离开罗马去那不勒斯。赫兹和他同行。到达那不勒斯时,正赶上观看维苏威火山大爆发。安徒生后来在自传中详细记述了火山爆发的壮观景象。
“溶岩像从一棵烟雾弥漫的松树中喷射出来的长长的火带,不断地向阴暗的山下倾泻。
“……有一条曲折的路穿过葡萄园,从一些幽静的建筑物旁边经过,草木很快变成了不屑一顾的东西。夜晚无限美丽。
“我们从修道院漫步上山,灰尘没脚。我的兴致极高,大声歌唱韦斯的一支曲调,首先到达山顶。月光直接照在喷火口上,从那儿升起一股漆黑的烟雾,无数火红的石头被抛向空中,又几乎是垂直地掉下来。山在我们的脚下震动着。每次喷火时,月亮都被烟雾遮住,因为那是一个黑夜,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在大熔岩块旁边等一等。我们发觉山下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新的熔岩流从山上喷出流向大海。我们很想到那儿去看看,这就不得不越过新近凝固的熔岩流,它只有最上面一层在空气中变硬了,裂缝里都还跳跃着火舌。我们在向导带领下,在那隔着靴底还觉得热的熔岩流的表面上行走。要是那外皮突然裂开,我们准会落到火红的深渊中去。我们不声不响地前进,来到被抛落在一起的熔岩区,在那里和许多旅客不期而遇。我们从这里瞭望那正在喷出的滚滚向下的火流——某种燃烧着的粥一样的东西!硫磺气味很浓,我们几乎忍受不了脚下的高温,不能在那儿多站几分钟了。目睹的这一切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们环视四周的大海,从喷火口发出嘘嘘的声音,好像一大群鸟正在树林中起飞似的。
“因为灼热的石头像雨一样不断地降落,登不上真正的火口峰。我们艰难地、气喘吁吁地攀登上去找立足的地方,已用了大约一个钟头,下山却只消十分钟。我们飞快地下山,为了避免朝前跌倒,必须用脚后跟触地不断前冲,我们往往脸朝天摔倒在柔软的尘土里。在微风中下坡是愉快的。那天的天气迷人、平静,熔岩像巨大的星星般在黑土里闪光。月光照得大地比国内北方阴暗的秋天中午还明亮。”
下得山来,他们回头观望,维苏威火山喷出了火柱,宛如蓝色的火焰似的,熔岩倒映在静静的大海中,像一根深红色的带子。他们几次停下来静静地欣赏。
他们又游览了好些地方后,于3月20日,回到罗马过复活节。在这儿又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之后他告别罗马和在罗马的几位朋友,来到佛罗伦萨。
在那里他认识了16年前一起住在丹麦的德国女作家布伦夫人。她谈到爱伦士雷革和贝格生,谈到哥本哈根和那里的生活。
安徒生在国外听到人谈起祖国时,是多么自豪,多么感到祖国的可爱啊!可是安徒生越接近回国时间,就越感到焦虑不安,似乎就要从美梦中被唤醒,而再度回到沉闷的现实、苦恼和忍耐中去似的。
当安徒生登上阿尔卑斯山向着北走回国的时候,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想到自己将要遭遇的一切,回国后要喝下去的苦酒,他就变得越来越消沉起来。
安徒生越过阿尔卑斯山,穿过巴伐利亚高原,于5月底来到德国的慕尼黑。他在慕尼黑逗留的日子,结识了侨居德国的丹麦作家伯奇和他的大名鼎鼎的妻子——女作家兼演员法伊佛,认识了哲学家谢林。在哥本哈根时安徒生的一个女房东对他说过,谢林在哥本哈根时曾住在她家。安徒生找到他家,作了自我介绍。谢林热情地接待了他,同他长时间进行交谈。安徒生的德语说得不好,夹杂着好多丹麦习语,但恰恰是丹麦习语使谢林大感兴趣。
在慕尼黑逗留时,安徒生从收到的丹麦来信中得知,在他不在的时候,哥本哈根出版了他的《诗集》,发行量很大,然而评论界却有意抹掉他的诗人身份,《文学评论》月刊陈述了这个事实。安徒生的《一年的十二个月》还被说成是他才智枯竭的根据。
安徒生到了奥地利边界。哥本哈根发给他的护照是法文的,这就引起了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边境哨兵问。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你的护照上不是这个名字,”哨兵说,“你的名字是琼·克雷蒂恩·安徒生,你就是这么冒名顶替旅行的么?”边境哨兵详细检查了他提的箱子。看了他从国内寄来的全部信件,盘问他这些信件包含了家事以外的什么东西没有,要他一一宣誓,保证没有问题。
“这顶可折叠的三角帽是什么?”哨兵问。
“一种社交帽子。”
“哪种社交?”哨兵问,“秘密社交吗?”
安徒生向他们作了否定的解释。
“你到过巴黎吗?”一个四五十岁的军官问。
“是的。”
“从巴黎来了些革命者。”军官说。
“有可能,”安徒生说,“但我不是。你们可以放心。”他们对安徒生的盘查比对谁都严格,惟一的原因是哥本哈根的官员把丹麦文名字译错了。不过什么也没有找出来。最后不得不放行。
安徒生在维也纳度过了一个月之后,经由布拉格回国,1834年8月回到了哥本哈根。窗外是冷冰冰的碧蓝的海水,天空像铅一样灰暗,显得那么低。他住在英格曼家里屋顶的小阁楼里,提起笔来,写他的长篇小说《即兴诗人》,他在意大利旅游时,那儿的风光和人民生活使他着迷,联想到他早年的生活和一些人物,他激动不已。他小时候在欧登塞观看《多瑙河的妇女》这出剧时,对女主角——一位著名歌唱家的精彩表演印象特别深刻。多年以后,他又见到了这位歌唱家。而后来她却在一个供可怜的寡妇居住的济贫院度她的余生,满脸皱纹,穿一件一度是黑色的旧丝袍。安徒生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听了一场著名歌唱家马利布兰的精彩演出,她的歌声优美感人,超过他所听到的一切歌唱家的演唱。这时安徒生突然想起欧登塞济贫院里的那位贫困可怜的歌唱家。他把这两个人物作为小说的模特儿,揉合在一起,把意大利作为体验生活和构思人物的背景,开始了这部小说的创作。他在罗马时完成了第一章。在罗马,他收到海伯格的一封信,海伯格在信中说安徒生有点“即兴诗人”的味道,这是一句批评性质的话,安徒生当时就很幽默地用了这句话作他的小说的标题。他在慕尼黑写了几章。现在集中全力把它写下去。
小说的情节大致是:安东尼奥在慈母养育下度过童年,随后母亲去世,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后在耶稣教会学校显露诗歌天才。他爱上了他的保护人——一位罗马大官的女儿,向她倾吐他的理想,朗诵诗作。她待他也很好。可是她的父母决定把她送进修道院,让她在那儿为拯救世界献出她的一生。另外,他一贫如洗,她家里人尽管心地善良,但还是瞧不起他,上流社会动不动就教训他,谁也不相信他有什么天才。……这都是有真实生活的体验的。小说里还有一位名叫拉拉的瞎眼讨饭的美女,也是有模特儿的。小说的结尾按人民大众的意愿,做了这样的安排:安东尼奥和拉拉结为夫妻,过着幸福的生活,拉拉双眼复明了。他用一种美好的大团圆来结束小说。安徒生觉得,他们历尽苦难,这是给他们的补偿。
小说写完了。安徒生最后给它写了个题词:“献给参议员柯林和他尊贵的夫人,我发现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的孩子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在这儿献上我所有的最好的东西。”
1834年9月23日《哥本哈根邮报》上发了一条广告:“安徒生的小说《即兴诗人》将于明年三月问世,克鲁支教授正在将其译成德文。欲购者可速到大学书商莱采里先生处办理预订手续。”
出版商要求这本书要有100个订户才能出版。但结果只征得80个订户。当时安徒生的诗剧《亚格涅特》正遭到一些人的恶意攻击,社会上又流传着安徒生“才华已经枯竭”的流言蜚语。在这种情况下,80个订已经不算少了。出版商认为这本书写得不错,便决定冒一下险。
书出来以后,很快销售一空。但批评家们对它保持沉默,报纸上没有这本书的声息。过了些日子,《星期日时报》终于发表了诗人卡尔·巴盖尔的一篇短文。文章的开头写道:
“我很久以前就预言过:诗人安徒生写得不如以前好了,他已筋疲力尽了。在某些社会上流人士中,也许恰恰是诗人初次露面的时候就受到宠爱而且几乎被当作偶像来崇拜的地方,人们到处提到他。然而他并没有筋疲力尽,相反地,如今他已大摇大摆登上以往他所全然不知的地位,凭着《即兴诗人》,在他面前已展示了一幅非常灿烂的前景。”
从德国也传来了好消息:这部小说在那里大受欢迎,出版商的收入在不断增加。
丹麦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豪克,过去认为安徒生是一个给宠坏了的任性的幸运儿,读了《即兴诗人》以后,他给安徒生写了封信。信中说:“我过去使你受了委屈,现在我向你伸出和解的手。”这句话使安徒生特别感动。人们都记得,不久前,豪克在他写的一部长篇小说中,把安徒生描绘成一个在精神错乱中才得以结束虚荣心的诗人。连受舆论蒙骗的丹麦人都觉得对安徒生太不公平了。这时,豪克专门写了一篇论述作为诗人的安徒生的论文,把安徒生摆在了与众不同的光荣地位上。
出版商莱采里见这部作品销路好,很快出了第二版。他对安徒生说:
“读者很喜欢这本书,批评界反映普遍良好。只在修辞上提出一些微小意见。”
“可《文学评论》还没有表态,”安徒生说,“不知又有什么地方不合他们的胃口?”
“不去管它了,”莱采里鼓励他说,“广大读者认为你是成功的,这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出版商有了积极性、主动性,安徒生当然是高兴的。《文学评论》月刊评价了许多眼下已被遗忘的小册子和喜剧,惟独对《即兴诗人》不说一句话。
德国和瑞典评论界对这部作品作了高度赞赏,英国的一篇评论文章甚至认为“这本书在小说界的地位等于《恰尔德·哈罗德》在诗歌上的地位。”当然安徒生认为这是过誉了。而安徒生自己的祖国丹麦的《文学评论》月刊,在国外大量作了肯定性的评论、一致认为安徒生才是丹麦的真正诗人之后,才提到《即兴诗人》这部作品。
安徒生以后在他的自传《我的一生的童话》中,谈到丹麦的评论界,深有感触地说道:“……可以这么说,最热忱的褒奖是来自国外,这使我兴致勃勃。如果我才是丹麦真正的诗人,那么国内谁也没有注意培养我。当人们常常在温室里细心修整他们认为可能多少有点价值的小叶片时,有谁照料过我?人人都千方百计地阻止我成长,但是上帝希望我这样发展下去,所以他从国外送来了阳光,使我写的东西找到了出路。”
安徒生感到,在读者中存在着一股比所有批评家和批评集团更强大的力量。他感到即使在国内,他也站得更稳了,他展翅飞翔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