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人传记系列——

 

文学艺术家卷——安徒生

何茂正   编著

第十章  荣誉市民








  安徒生走过了一条充满荆棘的光荣道路。他不是走现成的阳光大道,而是在荆棘丛生处披荆斩棘,拼命开出一条通往荣誉的路来。这是人类历史上的杰出人物的一个共同特点。他在1856年出版的由彼得森插图的增订本童话故事集中,有一篇就叫做《光荣的荆棘路》。这篇故事说:一个叫做布鲁德的猎人得到了天上的光荣和尊严,但是他却长期遇到极大的困难和冒着生命的危险。世界的历史就像一只幻灯。它在现代的黑暗背景上,放映出明朗的片子,说明那些造福人类的善人和天才的殉道者在怎样走着荆棘路。这些光耀的图片把各个时代,各个国家都反映给我们看。而这个行列是永远不会有穷尽的。

  你看看这一大批伟大的历史人物的故事吧:被称为圣哲的古希腊大诗人荷马,活着时曾在7个城邦国家(古代希腊的每一个城市是一个国家)里流浪,靠朗诵自己的诗篇过日子,他一想起明天生活没有着落,头发就变得灰白起来。笔名叫费尔多西的波斯大诗人曼苏尔,被国王追捕,不得不逃出国境。葡萄牙大诗人加莫恩,生前曾多次下狱。法国大科学家高斯,因法国首相黎塞留读不懂他的著作而屈死在疯人院里。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哥伦布,被西班牙政府派人逮捕,用铁链锁着送回本国。发现地球是在转动着的意大利天文学家伽利略,老迈时又聋又瞎,在痛苦和被人轻视中挣扎。带领6000人打退英国侵略者的法国女英雄圣女贞德,后来被当作巫婆被活活烧死。发现“杜却星球”的丹麦天文学家布拉赫,得到的报酬是讥笑和伤害。设计和建设美国第一艘用蒸汽机推动的轮船的美国发明家富尔登,曾一度被人说成“自高自大,糊涂透顶”。

  安徒生在童话故事里讲了一大批在光荣的荆棘路上开拓的人物之后说:“光荣的荆棘路看起来像环绕地球的一条灿烂的光带。只有幸运的人才被送到这条带上行走。”它没有终结,“超越时代,走向永恒”。

  应该说,被幸运地送到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的安徒生,比许多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历史人物要幸运得多,尽管受尽了艰难困苦的折磨,但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得到了承认并获得了极大的荣誉。

  安徒生获得巨大的荣誉之后,一如既往地辛勤笔耕,高度关心人民大众的疾苦。1857年,他出版了长篇小说《活下去还是不活》。

  “种种矛盾折磨着我们,我们看到生活资料的分配如此不公平,我们目睹天才遭到毁灭,凶残、愚昧和恶习取得胜利……”小说女主人公爱丝杰这样说道。种种社会矛盾得不到解决,这是使得安徒生十分苦闷的问题。他让男主人公尼里斯·勃留德去探索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抛弃他父亲——一个牧师——向他灌输的宗教信仰,像他心目中的英雄浮士德和奥斯特那样进行痛苦的人生探索。他坚决主张,不要埋怨过去没有出现奇迹,可是要期待将来出现奇迹,科学之神一定会建立一座新的阿拉丁的宫殿。但他在当时还预见不到,社会发展的合乎科学的奇迹是什么。他在小说的末尾想像出一种革新的、温柔的基督教,把奇迹的出现寄托在他设想的天国里。

  一涉及到严酷的现实生活,这种天国的幸福却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安徒生于1859年出版《新的童话》第三集,其中有一篇《沙丘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雨尔根出生在西班牙的一个富裕家庭。在一次海上沉船事件中,他的父母双双丧生。巨浪把他已经死去的母亲卷到岸上。一个贫苦的渔民家庭收养了她抱在怀里的尚活着的男婴,给他取名为雨尔根,把他当作自己儿子抚养长大。在他的童年时代,许多里长的海岸上有多少可以玩耍的东西啊:各种各样的美丽卵石、漂白了的鱼骨、风吹干了的水生植物……。他有非凡的才智,手脚灵巧,会唱悦耳的歌。光着脚在海滨和草原上奔跑嬉戏,非常开心和快乐。他快14岁时出门去看世界,在一条船上当侍役,干大量活儿,还挨打受骂,吃不饱睡不足。后来被诬告杀了他的好朋友,被关进阴森潮湿的监狱里。一直到真正的杀人犯——一个谋财害命的小偷被抓住,他才获得自由。后来,他的心爱的姑娘又被大海夺去了生命,他本人为救她也几乎被葬身大海,奄奄一息中被救上岸后丧失了全部智力,变成了白痴。他的命运现在只是一连串的艰难的日子、痛苦和失望。他就像一个美丽的花根,被人从土壤里拉出来,扔在沙子上,听凭它腐烂下去。“不过,难道依着上帝的形象所造成的人只能有这点价值吗?”作品在快结束时提出这样的问题。

  “上帝对一切人都好,他的工作充满仁慈。”作品引《圣经·旧约·诗集》里的这句话,把希望寄托在上帝的仁慈上。最后,雨尔根走进即将被风沙埋没的教堂,在种种美好的幻觉中,在耳边响起的“任何生命都不会灭亡!”的圣诗中,连着他的不灭的灵魂的那根线断了,成了那座阴暗的教堂里的一具死尸,被埋在了一个最大的石棺——上帝的屋子(教堂)里面。在风雪中,上帝亲手用土把他的棺材盖住,狂风吹集来的沙子压在了上面,没有谁来打搅死者的安息了。

  安徒生在40年代同爱伦士雷革的一次谈话中说过:“有多少人注定在暗无天日的贫困和痛苦中度过他们的一生!他们怎么可以不相信,会有好的生活在天国等着他们呢?”能够到天国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奖赏。但天国只是受苦受难者的一种精神寄托而已。雨尔根真的到天国去了吗?作品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怀疑。“连着不灭的灵魂的那根线现在断了:这个阴暗的教堂里现在只有一具死尸——风暴在它的周围呼啸,用散沙把它掩住。”明明告诉我们,雨尔根并没有到天国去。

  1859年,哥本哈根成立了以文化启蒙为宗旨的“工人协会”。在愚昧的工人和下层人民中进行文化启蒙才是重要的。在作家中,安徒生第一个表示愿意为这一协会效力。他在一个大厅里,向工人和手艺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听众挤满了大厅,聚精会神地听这位出身于他们这个阶层的著名作家讲文化启蒙活动,感到十分亲切。他的话是那么清晰、深沉、充满活力。他还给他们朗诵了他的几篇童话,语调虽然质朴,但极富感情色彩,激起工人和手艺人的共鸣。即使多次听过或看过他的这些童话的人,经他在这种场合中一朗诵,也有新鲜感觉和体会。

  安徒生不仅在欧洲有着巨大的影响,他的作品在美国也拥有大量的读者。他经常接到美国的羡慕者与崇拜者的来信,他们邀请他到美国去访问,表示要给他以空前盛大的欢迎。他过去去过的国家,离丹麦都不怎么远。到英国去要渡海,但也只是穿过一条海峡而已。但去美国,要横渡大西洋。

  他给一位美国朋友写信说:横在他们之间的大洋太大了,坐最快的轮船从英格兰到纽约,最少要走两个礼拜,就是说,要在海上颠簸两个星期,而他又有晕船的毛病。因此,尽管他十分爱海洋,也只好望洋兴叹了。

  安徒生的最好的朋友之一的吴尔夫,就是在1858年的一次轮船失事中葬身海洋的。他很怀念这位朋友。他更不敢冒险横渡大西洋。

  1860年,安徒生再次去德国和罗马旅行。次年,他出版了《新故事集》第五集和第六集。第五集中有《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新世界的女神》等5篇童话故事;第六集中有《冰姑娘》、《蝴蝶》等4篇童话故事。

  在《新世界的女神》中,他寄希望于未来的人们,希望他们理智地、公平地安排人世间的生活。他希望在机器的隆隆声中,在火车的汽笛声中,在人的理智所控制的自然力中,将会诞生一位新世纪的美丽女神。这位女神具有种种美德:内心充满伟大的爱,有着理智的光辉,具有热情的幻想。她是人民的孩子,从人民那里继承了健康的思想感情。她有着严肃的眼睛和欢乐的笑容。她善于把祖先所遗留下来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世界各民族的优美民歌、海涅的热情洋溢的的讽刺诗、莎士比亚和贝多芬的伟大作品等等,全都融会贯通,结成一体。这女神是一位纯朴、开朗、感情深沉的人。她热爱自由,头戴加里波第式的帽子。她那热爱自由的声音最先从哪一个国家传出来,这不要紧,但它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就像冬天过后春天必然到来一样。诗人憧憬着它的来到。新世纪的女神啊,向你致敬!

  1861年,安徒生到日内瓦、里昂、罗马旅行。次年发表了童话《古教堂的钟声》,并到西班牙旅行。1863年由西班牙到巴黎旅行。之后创作了游记《在西班牙》。

  1864年是丹麦人民灾难深重的一年。丹麦政府对什列斯维希和霍尔斯坦两个公国采取的沙文主义政策,被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所利用。普鲁士军队向丹麦进攻,占领了两个公国。两个公国闹独立,结果引狼入室。普鲁士占领它们之后,把它们变成了普鲁士的两个省,对它们的限制比丹麦宪法更严了。安徒生心情十分沉重,他脑海里浮现出战争中的种种惨像,好长时间无心写作。

  战争的乌云过去,和平终于来临。但安徒生感到一种莫名的疲劳。死神带走了他多少亲爱的朋友啊!文质彬彬的凯莉艾达、伊爱达,那么了解他的奥斯特,那么爱他的老人家柯林……他们都与世长辞了。他自己也感到老之将至。感到死神总在窥视他。莫非一切都过去了?

  不,不是一切都过去了。生活在于斗争,要用创造性劳动和衰老斗,和死神斗。他又有了创作激情,童话故事又在叩他的门了。这一年,他发表了剧本《彼非凡人》和两篇童话——《茶壶》和《民歌的鸟儿》。

  还是要去旅行。旅行中总要遇到一些好的、有趣的事情,激起旺盛的创作欲望。尽管许多老朋友去世了,但他们的儿孙又成长起来了,黑眼睛的约妮、小约那斯·柯林又成了他的知心小朋友,他还有许多少年朋友,他们聚精会神地、兴致勃勃地听他讲童话故事,讲往事。生活仍然是那么美好!

  旅行是一种多么好的生活啊!1865年他再次到瑞典旅游,回来后在圣诞节出版了《新故事集》第七集,其中有《一块银毫》、《在小宝宝的房间里》等7篇童话。1866年,他到荷兰、巴黎、里斯本等地旅游,这一年的圣诞节出版了《新的故事》第八集,其中有《姑妈》、《癞蛤蟆》等6篇童话。这两年他给读者的圣诞礼物多么有意义啊!

  1867年1月的一个晚上,安徒生应邀在哥本哈根大学生联合会组织的一个盛大晚会上,热情地朗诵了他的几篇童话故事。给这么多大学生朗诵童话故事,在他生平里还是第一次。会上,著名的霍特教授还朗诵了他的童话《蝴蝶》和《幸福的家庭》。大学生们对他们的朗诵报之以长时间的热烈鼓掌,他们为安徒生童话的精雕细刻、幽默风趣和充满戏剧性所折服。

  4月份,安徒生经德国去法国巴黎莅临那儿举办的他的生平著作展览。为了这次展览,巴黎专门建造了一座带花园、运河、喷泉的展览馆。展览馆开放的日子里,每天参观的群众络绎不绝,蔚为壮观。他在这儿再一次会见了希腊国王乔治,这位过去听过安徒生为他朗诵童话的国王,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这次展览。

  安徒生回到哥本哈根,完成了童话《树精》的写作。这一年,他还发表了童话《两个海岛》。

  9月份,罗伯特·华特要去参观展览,安徒生在他的陪同下再一次莅临巴黎。他见到,展览馆里观众送来无数的鲜花,他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他在巴黎时听到,他出生的城市欧登塞,有一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在酝酿中。他回到了哥本哈根。11月24日傍晚,欧登塞市政管理委员会派专人给他送来一份十分庄重的请帖,上面写道:

  我们在此荣幸地通知阁下,我们选举阁下为阁下出生的城市的荣誉市民。请允许我们邀请阁下于12月6日,星期五,在欧登塞和我们聚会。届时我们希望把荣誉市民证书亲手交予阁下。

  第二天早晨,安徒生写信回复说:

  昨天傍晚我接到了尊敬的市政管理委员会的通知,请速转达我的深切感谢。我出生的城市是通过你们,尊敬的先生们,给我的这种承认,这种荣誉,是我从来都不敢于梦想的。

  我,一个穷苦的孩子,离开我出生的城市,已经48年了。我现在像一个丢失的孩子回到父亲的家园,心里充满着幸福。我的这种感受,你们都能理解。那是一点也不夸张的:我要感谢上帝给我安排那么多的磨炼和那么多的幸福。请接受我的衷心感谢。

  我愉快地期望着在约定的一天,12月6日,会见我所热爱的出生城市的高尚的朋友们。

     感谢和尊敬你们的
     汉·斯·安徒生

  要授予安徒生欧登塞市荣誉市民称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市。这不仅是安徒生一生中的最大事件,也是欧登塞市的一件空前的事情。是的,曾经授予住在这儿附近一个古堡里的一位王子荣誉市民称号,但那是王子,而且再没有任何王子获得这种殊荣。现在要给一个过去的穷孩子,皮鞋匠和洗衣妇的儿子这种殊荣,这在欧登塞、在整个丹麦都是没有先例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安徒生的作品,特别是他的童话,在欧登塞,在全丹麦已经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了,人人都爱读。从他的作品中,不仅孩子们而且大人们都得到教益。而且,他不仅在丹麦,在国外影响都这么大。他为丹麦争得了多大的荣誉啊!作为他出生地的欧登塞人民,是多么感到自豪啊!你看,丹麦国王,还有好几个外国国王,都纷纷授予他以勋章。没有一个丹麦作家获得他这么多的殊荣。授予他以欧登塞荣誉市民称号,是多么合乎情理、顺乎民心的事啊!市政管理委员会代表市民愿望,做出了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市民们奔走相告,为这事欢喜雀跃。

  庆祝的筹备工作是煞费苦心的。市长莫里尔任命了几个委员会进行精心的筹备。如果说,安徒生不知道他出生的城市那么为他感到自豪的话,那么,这次无论如何要让他亲自体验一下他所受到的极大的尊敬,所获得的极大的荣誉。

  12月4日中午,从哥本哈根发出的火车,载着安徒生徐徐驶入欧登塞车站。负责到车站迎接他的主教恩格尔斯托弗早已在月台上等候。安徒生步态稳重地走下车厢,看到主教和那么多朋友的盛情迎接,心情激动,容光焕发。这时,他的牙痛病又犯了。常言道,牙痛不算病,痛起来真要命。他脸上闪过一丝丝愁苦。主教看到眼里,以为他有别的事在发愁,热情地告诉他,庆祝的那一天,儿童们要组成歌舞队作精彩表演,还有火炬游行,那将是空前壮观的。

  “现在全欧登塞市,人人都在谈论你,”乘豪华马车去宾馆的路上,主教说,“后天,家家门前要悬挂国旗和彩旗,装点青枝绿叶和彩带,民众要按民族传统习惯欢呼:‘好哇,安徒生,我们的民族诗人!’每次连呼三声。我简直说不清,人们将为你写多少颂诗,谱多少曲子,准备多么深情的祝词。学校将放假一天,让孩子们过一个美好的节日。商店停业一天,让营业员能参加全民的庆祝。亲爱的安徒生,你还有什么值得发愁的呢?”

  安徒生强打精神笑了笑,但牙痛得几乎要掉眼泪。他紧紧地握着主教的手说:

  “我的牙痛病犯了,痛得要命,真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正准备行装时,牙就痛起来了。一夜没有合眼,痛得厉害。亲爱的主教大人,那样隆重欢迎我,我怎么消受得了?!我太激动了。我简直没有勇气面对那种场面。太不好意思了!”

  安徒生来到宾馆。宾馆为迎接他作了精心布置,给他宾至如归的亲切感觉。两间漂亮的房子专供他使用。窗外几棵不太高的青松亭亭玉立,给安徒生一种清静、平和的感觉。室内光线柔和,每一件用具都似乎在说:“欢迎光临!”虽然冬天已来临,外面刮着风,但室内却给他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6日清晨,安徒生起床后,推开窗子,往下看那街道,家家户户悬挂的旗帜,在微风吹拂下,似乎在向他频频招手致意。

  他牙痛得一夜都没睡好。脸无血色,心情沮丧。他强忍疼痛,打起精神来。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7点钟,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驶来,迎接安徒生到市议会大厦,他神情恍惚地上了马车,坐在柔软的沙发座位上,半侧身倚在靠背上,闭上眼睛养养神。突然,一阵欢呼声传入耳际。他睁开眼睛。几百名少年儿童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两边,边跟着马车前行,边挥动小旗欢呼:“好哇,安徒生!好哇,安徒生!……”安徒生往前看去,议会大厦前面广场上,站满了人群。议会大厦上旗帜、彩带飘扬。啊,他一生中最伟大的日子来到了。

  他极力抑制激动情绪,想让心情平静一些,可是怎么也做不到。如此盛大热烈的场面,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前面不远的地方,他父亲就长眠在那右边教堂的贫民墓地里。再往前很远的地方,有他儿童时代住过的房子,他父亲、母亲、祖母要是活到今天,看到这种场面,那该会有多高兴啊!

  载着安徒生的马车驶到议会大厦门口,停了下来。

  “好哇,安徒生,我们的民族诗人!……”广场上的人群在欢呼,向马车涌过来。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响起了一片嘹亮的歌声:

  “我出生在丹麦,这儿是我的家乡……”

  歌声此起彼伏,响彻广场。一行行热泪从安徒生脸上淌了下来。

  安徒生由人领着,走到议会大厦前的台上,面向广场坐下。广场上又响起了一片激动人心的欢呼声。

  市长莫里尔发表高度赞扬安徒生的讲话。讲话短小精悍,热情洋溢。讲话之后,他代表全市各阶层人民向安徒生颁发“欧登塞市荣誉市民”证书。设计精美的烫金证书用红色天鹅绒彩带系着,给人一种神圣而伟大的感觉。安徒生两手捧着这崇高而神圣的证书,向广场上的市民群众深深鞠躬致谢。广场上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好哇,安徒生!好哇,安徒生!好哇,安徒生!”

  安徒生热泪盈眶,非常激动地向群众讲道:

  “我出生的这个城市给予我如此巨大的荣誉,使我振奋又叫我不知所措。我不由得想起了神话中的阿拉丁,他在借助神灯的力量建立了他宏伟的城堡之后,走到窗前指着外面说:‘我是一个穷孩子的时候,我在那里溜达过啊!’上帝看得起我,赐予了我一盏智力的神灯——文学的才能。当它在远处闪亮时,当外国人民也看得见它的光辉时,当他们说‘那光亮是从丹麦发出来的’时,我的心是多么愉快地跳动着啊!我知道,我现在回到家乡来了。我有着许多同情我的朋友,但毫无疑问,我最大量的朋友是在有着我睡过的摇篮的这个城市里。这个城市今天给予我如此大的荣誉和同情,授予我异乎寻常的荣誉称号,我感到无比的激动。我谨此向大家表示我内心的无限感激。”

  安徒生的简短而深情的讲话,再度激起长时间的热烈鼓掌和欢呼。主席台上的市长和著名人士一个个和安徒生热情握手。安徒生感到异常幸福和激动。

  牙痛病一直在折磨着安徒生。不过,这样激动的场面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他似乎把它忘掉了似的。现在,盛大仪式刚一结束,他已经痛得人难以忍受了。牙痛病使想起他的《牙痛姑妈》童话里那个面目可憎的干瘪老太婆来。她曾幸灾乐祸地说过:“大诗人应该有大牙痛!不会让他白白地当大诗人的,为了这一切必须付出代价。”

  安徒生来到主教团大厦。他告诉旁边的主教夫人,说他的牙齿痛得难以支持了。主教夫人领他到一间休息室休息一会儿。一进休息室,牙齿一阵剧痛,使他头晕目眩,一不留意,他的头撞到枝形吊灯上(他个子太高了)。他感到一种患病的预兆。主教夫人用凉水给他擦了擦前额,竭力安慰他。他的疼痛稍稍减轻了。

  晚上,安徒生打起精神出席议会大厅里的庆祝宴会。各阶层人士——牧师、商人、医生、律师、教师、农民的代表聚会一堂,向他表示祝贺。宴会大厅灯火辉煌,群情欢腾。他坐在首席。桌子上方立着他的半身塑像。塑像镶嵌在一个底座上,底座上有三个圆饰,上面刻着三个重要日期:1805年4月2日(他的生日);1819年9月4日(他离开欧登塞去哥本哈根的日子);1867年12月6日(他出生的城市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的日子)。大厅里又是致词又是敬酒又是歌舞,十分激动人心。

  一个叫彼得森的著名商人言简意赅地讲了安徒生的生平故事。安徒生致词说,这是他第三次来议会大厅,第一次是来看蜡像展览,第二次是一位好心的音乐家带他来这儿观看国王的生日庆典,第三次就是出席今天这个宴会。他说,对他说来这像是一个非常美好又非常真实的童话故事。

  “但是生活本身,”他结束他的致词说,“是第一位的最美丽的童话故事。”

  宴会进行中,不断送来贺信和贺电。其中有国王和王后派专人送来的贺信,有哥本哈根大学的学生们拍来的贺电,有安徒生念中学时的斯拉格尔塞拉丁学校的老校长寄来的贺信等等。这些贺信和贺电一一向安徒生作了朗读。

  最后,安徒生作第三次致词,说起他是如何感激他的最大的恩人柯林先生。这时一群孩子走了进来,载歌载舞,热烈祝贺他们的这位敬爱的作家。人们把一把铺着长毛绒的椅子搬到最好的地方,让安徒生坐在上面观看孩子们的演出。这时,他的牙痛病又犯了,痛得难以忍受。一群穿红戴绿的孩子,围绕他唱歌跳舞。他们的歌声甜润清脆,舞步轻巧优美,个个那么天真活泼。

  这场面使安徒生深为感动。他不顾牙痛,把一个孩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给他讲了一个童话。

  这时,全市华灯高照。火炬游行开始了。几百人的队伍来到议会大厦前的广场上,有如一条火的长龙,热烈而壮观。这种盛况,是过去没有见到过的。

  在欢庆的大批人群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寡妇,看到这种动人的景象,热泪从两颊刷地流下来。她认识安徒生的父母,想起他当鞋匠的父亲和为人家洗衣服的母亲,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脏活累活,盼望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今天的情况,他们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他们要是活到今天,那该多好啊!

  游行队伍行进在议会大厦前的广场上,安徒生走到宴会厅的窗前,从楼上注视着喜气洋洋的人群,探出头去,向他们挥手致意。群众手中的火炬,在夜空中显得越来越亮。

  安徒生心潮翻滚,激动不已。他清楚地回忆起48年前,他母亲领他去一位老太太那儿算命的情景。算命的老太太说:“你儿子会成为有名的人。总有一天,全欧登塞要张灯结彩来欢迎他。”他写《我的一生的童话》时,顺手牵羊把这件事写了进去。亲爱的乡亲们从书中知道了这预言,今天以如此隆重的方式把它变成了现实。真是使他感激涕零。

  安徒生在故乡欧登塞一直停留到12月11日。他拜访了童年时代住过的房子,回忆和父母在一起的情景;他像一个孩子似地在童年时代玩过的园子里漫步;他久久地站在那孤独的醋栗树下沉思,当时他在用母亲围裙搭起的帐篷下看云彩飘浮、听鸟儿歌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站在母亲漂洗衣服的小河边上,看着母亲站着洗衣服的那块石头,想起母亲苦难的一生,心中像刀绞那样难受。昔日的那座磨坊还在,碾磨机的古老轮子像迎接老相识似地在转动着,溅起阵阵白色浪花和飞沫。那座架在小河上、通往沼泽地的桥梁,依旧立在原来的地方,躬下身去似乎在向旧友致敬。

  全市性的庆祝活动结束后,欧登塞的乡亲们还不愿意把庆祝的帷幕完全放下来。在安徒生逗留在欧登塞期间,他每天至少要出席10个不同人士、不同团体组织的集会。星期天在主教团大厦举行的集会,出席的知名人士达130人之多。他在故乡停留的7天里,为他举办的不同类型的集会出席人数在1000人以上。不管牙痛与否,疲倦与否,他总是打起精神跟大家欢聚,不叫大家扫兴。

  安徒生离开欧登塞的那一天,车站挤满了送行的人们。群众不仅按传统欢呼“好哇,安徒生!”还欢呼“我们的诗人万岁!”朋友们还在他乘坐的车厢里摆上一束束香喷喷的鲜花。

  “请再来啊!”人们热情地高声喊道,“不要忘记你的故乡欧登塞!”

  “谢谢你们!谢谢大家!代我谢谢全市乡亲们!”安徒生边说边擦眼泪,热泪止不住地从两颊流了下来。

  开车的汽笛声响了。火车缓缓地开动了。安徒生把身子探出车厢,向欢送的人群挥手告别,再次大声说:“谢谢,谢谢乡亲们!”他离别了乡亲们,但他那颗心还跟他们在一起。

  安徒生坐在车厢里,随手拿起他的一本童话集,翻了翻,翻到《丑小鸭》时停住了。脑海里浮现出这篇童话来。

  一只母鸭趴在窠里孵小鸭,鸭蛋一个接一个裂开了,一个个小鸭伸出头钻了出来。最大的那只蛋过了好几天才裂开,从里面爬出一只又大又丑的灰色小鸭子。母鸭带小鸭子们出去玩。“呸!瞧那只小鸭的一副样儿!我们看不惯它!”一只小鸭子跑过去,在丑小鸭颈上啄了一下,还说什么:“它太庞大,太特别了,因此必须挨啄!”这只丑小鸭到处被啄,被排挤,被讪笑,连那些鸡也瞧不起它,它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或走到什么地方去才好。大家都要赶它走。“你这个丑妖怪,但愿猫儿把你抓走才好。”兄弟姐妹们都这样诅咒它。连喂鸡喂鸭的女佣人也用脚踢他。

  丑小鸭不得不飞过篱笆逃走。它来到沼泽地,野鸭子见了,都说它丑得厉害,大雁也觉得他丑,连猎狗都看不上它。它来到一个简陋的农家小屋。那家老太婆要他生蛋。它不会生蛋,老太婆瞧不起它。它要去游泳。“在水里游泳多么痛快呀!”丑小鸭说,“让水淹没你的头,往水里一钻,多么痛快呀!”老太婆家的那只母鸡说它是在发疯,因为老太婆和她家的猫都不会去游泳,母鸡更是不去游泳。“你决不比猫和女主人更聪明吧!你不要自以为了不起!……请你注意学会生蛋,或者学会咪咪叫!”丑小鸭只好自己走到广大的世界去。他在水里游泳,潜进水里去。不过因为它丑,动物们都瞧不起他。

  秋天来了,落日的余辉下,一群天鹅从灌木丛中飞出来。它们白得发亮,美得出奇,颈又长又软,飞得好高好高。丑小鸭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它在水上不停地旋转,沉到水底去,再冒到水面来。寒冷的冬天来了,它受尽了困苦和灾难。说起来,那真是悲惨极了。严冬过去,美丽的春天来了。它的翅膀有力得多了。它飞到一座大花园里。花园里的苹果树正在开花,紫丁香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三只美丽的白天鹅向他飞来,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

  他怀着一种奇异的忧郁感飞到水里,向它们游去。白天鹅看到他,也向他游来。它低下头来,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啊,他不再是一只粗笨的、深灰色的、又丑又令人讨厌的鸭子了,他是——一只天鹅了!

  “只要你是天鹅蛋,就是生在养鸡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作品里这样写道。

  过去丑小鸭遭受过那么多的不幸和苦难,可是它现在感到非常高兴了。它现在清楚地看到,幸福和美正在向它招手。——许多大天鹅在他周围游泳,用嘴来亲它。孩子们都说:“这新来的一只最美!那么年轻,那么好看!”那些老天鹅不禁在它面前低下头来。它感到难为情。它把头藏在翅膀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它感到太幸福了。但它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

  它想起他曾经怎样被人迫害和讥笑过,而现在它却听大家说它是美丽的鸟中最美丽的一只。它从内心发出一个快乐的声音:

  “当我还是一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幸福!”

  这正是安徒生此时此刻的心情。它是那么幸福,真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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