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的天才表现在相当广博的领域中,但使他素负盛名的还是由于他在哲学上的突出贡献。汪子嵩、余纪元指出,在人类认识发展史上,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将哲学当作一门独立的学科进行研究的人①。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高于其他各门具体科学,哲学是“爱好智慧”的意思,所以是智慧之学。在他之前,没有人明确提出哲学要研究什么,是他最早提出了一些哲学应研究的问题。
①汪子嵩:《亚里士多德关于本体的学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版,第41页;易杰雄主编:《世界十大思想家》,余纪元撰《亚里士多德》,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70页。
亚里士多德第一次明确规定了哲学的对象。在《形而上学》第4卷中,他说有一门科学专门研究“作为存在的存在”。“作为存在的存在”即是指一般的普遍的存在,是存在自身,而一切存在的中心点就是“本体”。在《形而上学》第6卷中他还指出哲学的对象是“不动的、可以分离的本体”,这就是通常所谓的“神学”。这样,亚里士多德就认为哲学研究有两个分支:一是以研究独立的、不动的存在为对象,即神学;二是以“作为存在的存在”为对象。这两个分支是可以等同的,因为神学是首要的、普遍的。总之,亚里士多德的意思是说哲学所研究的乃是其他科学当作出发点的终极本体,是集一切经验科学知识的全体。从巴门尼德①的“存在”到亚里士多德的“作为存在的存在”,哲学终于确立了自己的专门领域。亚里士多德功不可灭。
①巴门尼德(约公元前6世纪末-前5世纪中叶),古希腊埃利亚学派哲学家。认为“有”或“存在”是单一的、有限的、不变的和不可分割的。“存在”和思维是同一的。千变万化的世界只是凡人的虚幻意见或假相,亦即“无”或“不存在”,认为感觉不可靠,只有理性才能认识存在。著作有诗篇《论自然》,现仅存若干片断。
1. 哲学要解决的问题
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哲学必须先搞清楚自己的基本问题。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讨论本体的人如果不知道这些问题就无法进步。它们像一个个死结,只有理解了它们的性质,才能解开这些死结,促进认识。这些问题是哲学必须探讨的。在《形而上学》中,他提出了哲学应探讨和解决的13个问题(有人分成14个问题)。这13个问题见前面第5章。
亚里士多德在提出这些问题之后说,解决这些问题是不容易的,但他确实在讨论它们。在《形而上学》第3卷第2—6章用他自己特有的方法进行了讨论:“某物是甲,还是非甲,”如果是甲,会有几种可能或不可能的理由;如果是非甲,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在解答这些问题时,也是由两方面分析,在什么条件下可以得出正面结论,在什么条件下可以得出反面结论。有人把这种方法称为亚里士多德的辩证法。这种方法对后来西方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亚里士多德在哲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与提出哲学的必须回答的这些问题有直接关系。这些问题中,有许多一直是西方哲学所争论的话题。它的意义正如余纪元所说:“亚里士多德提出这些问题的真正意义还在于问题本身。哲学史本质上是问题的历史。评判一个哲学家水平高低的标准,不是他如何解决问题,而是他提出了什么问题,怎样提出问题。亚里士多德通过对以往哲学的总结所列举出来的这些问题,后来成为欧洲形而上学的中心,曾在西方哲学史上占统治地位达二千年之久。而且,只要有形而上学即本体论的存在,那么它们必将永远萦人脑际。”①
①易杰雄主编:《世界十大思想家》,余纪元撰:《亚里士多德》,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72页。
2. 批判理念论
理念论是柏拉图哲学的基石。柏拉图理念论的核心就是认为有两个世界的对立,一个是现象世界,其中的事物都是具体的、相对的、不断变化的、有生有灭的,即现实世界;另一个是普遍的、绝对的、永恒不变不灭的,即理念世界。这两个世界的关系是:第一,具体事物以“理念”之名为名,如有“美的理念”,就有美的具体事物,像美的人、美的花;似乎是没有美的理念,就不存在美的人、美的花。在柏拉图看来,具体事物依存于“理念”。第二,具体事物“分有”同名的理念,他举例说明:要问美的人、美的花为什么能美,就因为它们“分有”了美的理念。柏拉图的观点非常明确,理念是第一性的,具体事物是第二性的,具体事物只是理念的影子。对这点,柏拉图还有更具体的例子,他以床为例进行说明:床有三种,一是理念之床,它是本来就存在的;二是木匠制造的床,它是模仿理念之床而产生的具体之床;三是画家笔下的床,它是模仿具体之床而产生的艺术之床。在这三种床中,只有理念之床才是永恒不变的、真实存在的东西;而具体之床是理念之床的模本,它是不断变化的、不真实的;至于画家笔下的艺术之床,乃是模本的模本,和“真实存在”隔着两层,相距甚远,因而更无真实可言。就理念本身来说,也不在一个层次上,要分几个等级,形成了理念的等级系统。他说,具体事物的理念如床、桌子、马等,是最低级的理念;数学或科学的理念如方、圆、动、静、同、异等,是较高一级的理念;艺术的和道德的理念如美、正义、勇敢等,是更高一级的理念;最后,善的理念是最高的理念。在他看来,善是“超于存在之上,比存在更尊严更有威力的东西”①,就是说,善是至高无上的神的化身。不用多说,理念论的错误是谁都能看出的。根本的错误就在于割裂了一般和个别的关系。亚里士多德的批判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①柏拉图:《国家》,见《古希腊罗马哲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182页。
亚里士多德对理念论的批判,不仅具有特定的历史阶段的意义,而且具有一般哲学史和哲学理论的意义。但西方有些学者否定这种意义。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讲得非常详细,但关于亚里士多德对“理念论”的批判,却只写了几行;英国亚里士多德权威研究者、牛津版英译《亚里士多德全集》主编、亚里士多德若干重要著作的翻译和注释者罗斯说:“详细地叙述这些争论是乏味的;其中一部分是没有价值的吹毛求疵,别的一些,最好也只能称是开玩笑而已。②”另一些人认为这种批判是针对柏拉图学员其他人而不是柏拉图本人。对这些观点,列宁予以反驳:“唯心主义者黑格尔对亚里士多德(在其对柏拉图的理念的批判中)破坏唯心主义基础这一点胆怯地避而不谈。③”“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理念’的批判,是对唯心主义,即一般唯心主义的批判。”④我国学者对这种批判给予充分肯定,并作了具体分析。如汪子嵩在1963年撰文论述这种批判:柏拉图的“理念”就是脱离了个别的一般,“理念”不过是一个空洞的抽象物,说亚里士多德从十个方面进行批判论证①。张尚仁说亚里士多德批判的要点是:根据理念论的说法,要说明世界,就要肯定在理念世界中有和这个事物相应的理念,这样不仅不能加深对事物的认识,反而使需要解释的东西的数目增加了一倍;产生事物的原因和事物的本质都是“理念”,而理念又在事物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存在,这样一来,事物的本质就成了存在于事物之外的了。现实世界有生有灭,变化的原因却是理念,理念反而是永恒不变的,不变的东西是变化的原因,说不通;认为事物是理念复制出来的,必然会造成混乱②。余纪元说亚里士多德批判柏拉图将理念与具体事物相分离,批判柏拉图论证理念存在的方法,批判“分有说”和“模仿说”③。英国学者罗伊德、德国学者策勒尔等也都论述了这种批判。
②转引自易杰雄主编:《世界十大思想家》,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8页。
③列宁:《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138页。
④列宁:《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138页。
①汪子嵩:《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理念论”的批判是对一般唯心主义的批判》,《北京大学学报》,1963年第5期。
②张尚仁:《古希腊哲学家的故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4年版,第129-130页。
③易杰雄主编:《世界十大思想家》,余纪元撰《亚里士多德》,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8页。
亚里士多德批判的中心是批驳柏拉图将普遍的、一般的东西从个别中分离出去。对这一点,杨寿堪在《亚里士多德范畴学说简论》一书中论述亚里士多德关于一般与个别这对范畴时,作了详细的说明,下面作一介绍。
亚里士多德总结了前人的思想成果,通过论述个别与一般的关系,批判了理念论。亚里士多德认为,个别事物是客观存在的,一般的东西只能存在于个别之中。他说:“事物只是个别的存在,如果没有这样的个别性,它就全不存在。真实就在于认识这些事物;在这里,虚假是没有的,错误也不会有,所有的只是无知。”“每个事物的实体的第一个涵义就在于它的个别性,——属于个别事物的就不属于其他事物;而普遍则是共有的,所谓普遍就不止一事物所独有。”(《形而上学》)例如,个别的人,个别的马,都是一个一个地客观存在着的,可见个别的东西先于一般的东西而存在。既然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因此在个别之外不存在所谓一般的东西,那种认为离开具体事物的普遍、一般可以独自存在的说法,是错误的。正因为这个道理,亚里士多德的“不能设想,在个别的房屋之外还存在着一般的房屋”,成了名言,成了论述个别与一般关系的经典之语。
从个别先于一般的原理出发,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理念论作了系统批判。
亚里士多德指出:理念论的症结就在于作为普遍性的理念与个别事物相分离,“那些相信理念的人,大家看到他们的思想道路和他们进入困境,这就是把理念看成是‘普遍’,同时又把理念当作和个别的事物相分离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形而上学》)。他说,按照理念论的观点,每类事物具有与它相应的“理念”,那么各种否定的事物,如“不正”、“无”等,是否也有理念?既然具体事物是有生有灭的,而理念是不生不灭的,永恒存在的,它们又怎么能统一起来呢?柏拉图把理念看成模型,认为具体事物只是“分有”理念,这不过是使用空虚的语言和诗意的比喻而已,根本不能说明问题。没有理念作模型给具体事物来模仿,客观事物照样会产生、存在,他讥讽说,不管苏格拉底的理念是否存在,苏格拉底这个人总会出现。接着他又指出,用理念来解释具体事物的产生是不可能的,因为“形式”(理念)存在时,那么“分有”它们的具体事物还未产生出来;而当具体事物已经产生出来的时候,却还没有自己的“形式”。退一步说,即使存在着与“形式”相应的事物,而这些事物也可以不是因为“形式”,而是由于别的原因可以获得产生和存在。例如父母产生儿子,医术恢复健康。所以,理念既不能说明具体事物的存在,也不能解释具体事物的运动。
柏拉图用理念来说明具体事物存在的原因,就等于引进了另外一些与这些数目相等的东西,有如一个人要想计算事物,却认为事物太少就不能计算,于是把事物的数目扩大,然后再来计算一样。显然这种想法、做法是幼稚可笑的。
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批判,抓住了柏拉图唯心主义哲学核心即理念论,并从个别与一般的关系这个哲学重要问题加以剖析,尖锐地指出,柏拉图理念论的根本错误就在于认为离开了个别还存在一般的东西,这就击中了理念论的要害。亚里士多德用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的原理批判理念论,实际上就是批判了一般唯心主义的根本错误。因为唯心主义的错误,从认识论的根源上说,就是颠倒了一般与个别的真实关系。二千多年前的亚里士多德有这样的认识,在当时确实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这不仅有力地批判了理念论,而且其中包含了深刻的有价值的思想,大大推动了人们的认识,对于促进整个人类认识史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
还需指出的是,亚里士多德在强调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这一原理时,并没否认“一般”在认识中的积极作用。他认为,人们只有把握了事物的普遍性、共同性,才能认识一切事物,“脱离个别,事物就不可能存在,而个别事物则为数无穷,那么我们怎样能在无穷的个别事物中获得认识?事实上总是由于事物有相同而普遍的性质,我们才得以认识一切事物”。认识了一般、普遍,能更深刻地认识个别。在这里,他特别强调科学知识的重要性,以及获得科学知识的途径。他认为,科学知识就是认识事物的普遍性,借助感觉不能获得科学知识,感觉到的东西只是个别的东西,普遍的东西不能凭感觉,只能通过理论证明。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普遍显得优越,具有一般命题知识的人知道特殊命题,但具有特殊命题知识的人,并不知道一般命题。关于这个问题,亚里士多德表述的还不是很精确,我们不必过于求全,看到其正确的一面就行了。
在个别与一般的关系上,亚里士多德也有混乱和错误的地方。如他虽然认为离开个别就没有一般,但有时又认为在个别之外有一个抽象的东西存在。这实际上是主张存在一个脱离个别的一般。再如他认为个别的东西是生灭变动的,而一般的东西却无生灭变化。他说,除了具体的事物之外是否还存在着什么东西呢?如果不存在,那么一切都是暂时性的了,如果还存在着什么东西,那就是形式和形象,这就表示他承认在“暂时性”的个别事物之外存在一种永恒不变的“形式”。他批判理念,但又认为理念如果作为单个的实体,可以独立存在。他说柏拉图的理念论之所以是错误的,是因为柏拉图把理念当作“统一”的东西,即普遍的东西;意思是如果把理念当作“单一”的东西,就可以独立存在了。他陷入了混乱。这个混乱使他违背自己主张的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的原理。存在这种矛盾现象是古代思想家的通病。
虽然亚里士多德在一般与个别的关系问题上有矛盾之处,从而使对理念论的批判不彻底,但总的看,批判击中了要害,抓住了关键。这个批判在当时是一件大事,因为柏拉图是当时的名学者,用现在的话说是理论权威,他是古希腊第一个建立了客观唯心主义体系的哲学家,他的理念论对于当时人们思想的统治和影响是相当大的。没有相当的理论勇气,是不敢批判的。另外,柏拉图是亚里士多德的老师,学生批判老师,并非易事,亚里士多德是以“我爱老师,更爱真理”的精神,向错误观点挑战,确实轰动一时,影响后世①。
①参见杨寿堪:《亚里士多德范畴学说简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9-125页。
3. 神学
亚里士多德曾断言:“任何运动着的事物都有它的推动者。”(《物理学》)从A推到B,B推到C,可是不能无限地推下去,最后总要找到“第一推动者”。他不懂得运动的根源在于物质本身,所以必然要到运动着的物质以外去寻找运动的原因,于是推出了“不动的动者”——神,即理性。
亚里士多德认为,应该承认有一种永恒的、不动的本体存在。他认为就一个一个有生有灭的具体事物的运动来说,是有始有终、有生有灭的,任何个别事物的运动都是既被别的事物所推动,自己又推动别的事物运动。所以,任何个别事物都是既能动又被动。将推动事物的原因无穷地推下去,必然要推出一个第一推动者,它只推动别的东西运动,自己是不动的。它是一种完全的能动性。这就是说,推动具体事物运动的终极原因不在物质本身,要从物质以外去找最后的动因。既然运动是永恒的,就一定会有永恒的本体,而一切事物都有生有灭,不是永恒的,所以永恒的本体不能是具体的事物,只能是另外一类本体。亚里士多德认为这就是阿那克萨哥拉(古希腊哲学家)所提出的“努斯”(理性)。“努斯”的对象就是善,这是万物所努力追求要达到的目的。“善”是至高无上、完美无缺的,它本身是完全的现实性,是没有任何运动和变化的,所以是不动的。但它吸引了万事万物,它们都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善)而运动。这就是“不动的动者”,万物的最高目的,万物的第一推动者,也就是“神”。
这个永恒的本体存在吗?亚里士多德说存在,神学就要研究它。他说:“本性是首要的实在,如果它毁灭了,万物也就毁灭,但运动与时间显然不可毁灭,所以,本体是不会毁灭的。”(《形而上学》)运动不生不灭。如果它有生,那么在运动之前就没有运动吗?如果它有灭,难道在运动之后就没有运动了吗?同样,时间也是永恒存在的。如果时间有生,那么在时间生前就没有时间,实际上是有;如果时间有灭,那么灭后就不能再有时间,可“灭”后仍有时间,即是说根本不存在时间的生灭问题。而时间与运动的永恒性就证明了有永恒本体的存在。这种永恒本体必定包含动因于自身,否则它就不能说明运动。同时它也不是潜能,因为潜能的东西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如果它“不是”,则仍然没有永恒的运动,因而永恒本体的存在,即是现实体,不带任何质料,因为有质料就有潜能。总之,通过推理,永恒本体、不动的动者、神,就这样“不容怀疑”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不容你不信。
这种不动的动者究竟是什么?亚里士多德说,这就是愿望的对象和理性(努斯、思想)的对象。愿望就是以好的东西,即“善”作为自己的目的,而真正好的东西,真正的“善”,只有理性才能认识到。所以愿望的对象和理性的对象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愿望与理性比较,愿望应该服从理性,不能反过来。理性高于愿望,愿望应遵循理性。亚里士多德强调的是理性。理性是出发点,是由它的对象运动的,而理性的对象就是事物运动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说,不动的动者实际上就是事物要达到的目的。
亚里士多德很详细地分析目的因,在许多著作中讲目的因。他说,为了解释自然事物,就必须求助于“为了什么”,用目的因来解释。目的因不是理论思辨强加给事物的,而是被感觉到的。如他说鸭子有蹼足是为了游水。人为什么有手?“因为手是工具,而大自然,像一个明智的人一样,总是把每件东西赋予能使用它的某个动物……它总是用较轻微、轻低级的事物来装备较重大、较高级的事物,而不是用较珍贵、较重大的事物来装备较轻微的事物。如果这种安排是一种较好的方式,如果自然总是在各种情况下做最好的事情,那么人不是因为有手所以最有智慧,而是因为他是最有智慧的动物,所以才有手。①”亚里士多德的神学有时可概括为一句口号:“自然不做无益之事”,他把自然说成是有理智的设计师,“自然像一个精明的管家一样,不浪费任何有用之物”。当然这些不是亚里士多德神学的全部内容,也不是最主要的内容。主要的还是讲“善”。
①转引自乔纳逊·伯内斯:《亚里士多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48-149页。
亚里士多德说,目的因是表示某种存在,一种活动是由于它的善才完成的;这就是动作所要达到的那种东西。作为目的因,它是不动的,但是因为它被“爱”,别的事物想要达到它,才产生了运动。别的事物是因为被运动才运动的。作为一个自身不动的动者,作为完全现实存在的本体说,它是必然的,其他的存在都是偶然的。因为第一动者的存在是必然的,所以它的存在方式就必须是善,是最好的。这里,亚里士多德阐明了目的、必然与偶然,认为最后的目的因是善,它只能是必然的存在,因为是不动的、永恒的动者。
亚里士多德的理性就是神。他说,神总是在善的状态中存在的,而我们却只能有时候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只能敬佩神,赞美神;神越好,我们就越加敬佩和赞美它。生命也是属于神的,因为理性的现实性就是生命,而神就是现实性。神的自我依存的现实性就是最善的、永恒的生命。所以我们说神是有生命的存在、是永恒的最善的存在,那永远延续的不朽的生命是属于神的,因为这就是神。神就是理性,就是最高的善,它是人们敬仰的对象,人们企望能达到这种善的状态,但只在有些时候可能达到它。因此,神就是人们永远追求的目的;因为永远不能达到它,就得永远追求它。
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神,不是宗教的神,而是哲学的神。这种“神”的思想,在柏拉图或更早的思想家那里就有了,但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用哲学的语言加以概括,说明神——理性的内容。因此,这个“神”不具备宗教神明的那些属性,除了善、美之外,再想去追求别的东西,就会有损于神的完美性了。“它自身必定就是神圣的思想在思想着(因为它是万物中最优异的),而它的思想就是对思想的思想”。(《形而上学》)这个神并不知道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亚里士多德说,尽管人们必须爱神,但是神要爱人却是不可能的①。
①参看汪子嵩:《亚里士多德关于本体的学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版,第79-83页;易杰雄主编:《世界十大思想家》,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73-175页;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219-220页;乔纳逊·伯内斯:《亚里士多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47-152页。
4. 辩证法思想
亚里士多德有着丰富的朴素辩证法思想,恩格斯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古希腊的哲学家都是天生的自发的辩证论者,他们中最博学的人物亚里士多德就已经研究了辩证思维的最主要的形式。②”亚里士多德是“古代世界的黑格尔③”,“辩证法直到现在还只被亚里士多德和黑格尔这两个思想家比较精密地研究过。④”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讨论了事物运动变化的形式、空间和时间、有限和无限等辩证法的问题,在《形而上学》中讨论了矛盾对立等问题,在其他著作中也讲到了不少辩证法思想。列宁在《哲学笔记》中举了亚里士多德的有关辩证法观点。思想虽丰富,但学术界对此研究得还不多。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9页,446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9页,446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9页,446页。
下面我们将汪子嵩有关这方面的研究作一介绍①,作为本节的主要内容。
①叶秀山等主编:《西方著名哲学家评传》第2卷,汪子嵩撰:《亚里士多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1-48页。
第一,形式与质料的关系。形式和质料是任何事物都不可缺少的两种因素,任何事物都是形式和质料的统一。质料是构成事物最基本的东西,是事物的基础。但单有质料还不能构成一个事物,它还必须有形式,这才能使事物区别开来。例如砖是建筑用的质料,但用砖来建筑房屋,还是砌成围墙,则是由于形式不同而使它们区别开来。他接着指出,质料与形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两者是对立的,而这种对立又是相对的,一种质料对较高一级的形式而言是质料,对较低一级的质料而言又是形式。例如砖瓦,对于房屋来说是质料,但对于构成它的泥沙来说就是形式。以此类推,便构成了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质料形式关系的不同层次的系统,整个世界成为一个一层一层不断发展的系列。质料和形式的关系,是潜能和现实的关系。当质料还没有成为一个个体的时候,也就是还没有获得形式的时候,它只是以潜在的状态存在着,他称做“潜能”;而当它具有一定形式的时候,它就成为现实的个体了。可见,质料是潜在的形式,形式是实现了的质料。质料仅是一种被动的能,是潜在的能力,是可能性;它要努力使自己得到实现,获得形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形式是运动,是主动的能力,它要实现自己,完成自己的目的。因此,潜能总是趋向现实,现实也总是在潜能中完成。二者不能相互离开,又相互区别。潜能不断向现实转移,从潜能到现实,是一个不断运动变化的发展过程。用潜能和现实这样本身是流动的范畴来构筑哲学体系,对西方哲学和科学的发展产生不小的影响。凡是接受和运用类似这样的流动的范畴的哲学,辩证法因素就比较多。
亚里士多德在质料与形式关系问题上,虽然表现了辩证法思想,但他进一步论述时又离开了辩证法。他设置了最后的终极,肯定最后有一个没有质料的纯形式、不带任何潜能的纯现实,即“不动的动者”。窒息了辩证法,又被以后的经院哲学加以利用,去为宗教服务。
第二,对立与矛盾。古希腊从一开始就在“对立”和“矛盾”的问题上产生种种疑难和困惑。翻开希腊哲学家的残篇和著作,可以发现,关于对立的问题一直是他们探讨的中心问题之一。不过没有人对“对立”这个范畴本身进行研究。亚里士多德对当时经常使用的范畴逐个进行分析,分析每一范畴的各种不同的含义。在《形而上学》等著作中多次讨论关于“对立”的问题。他认为“对立”有四种不同的意义:
(一)相关的(相对的)。如半与倍,半是倍的半,倍是半的倍,它们是彼此相对地存在的。亚里士多德还认为感觉和被感觉者、知识和被知识者也都是彼此相关而存在的,离开了这一个便无所谓那一个,离开了那一个也无所谓这一个。
(二)“有”和“缺失”。“缺失”是亚里士多德常用的术语,它指原来(自然地)应有的东西,现在却没有了。如“能看”和“盲”,“盲”就是视觉的缺失。这和相关的不同。“有”是自然有的,“缺失”乃是由于偶然的原因才丧失的,并不是每一个“有”都必然和“缺失”相联系。
(三)相反的。如善与恶、冷与热等。
(四)矛盾的。如“这是白的”和“这不是白的”,“他坐着”和“他不坐着”。他指出:相反的和矛盾的二者的区别,在于相反的二极之间可以存在有中间的状态。如善与恶可以有程度的不同,也可以有不善不恶的东西;而在矛盾的二者之间,却只能是非此即彼,不能有中间的东西。事物如果不是白的,就是非白的,不是存在的就是非存在的。当亚里士多德将后者概括为形式逻辑的“矛盾律”时,他又给它加上许多限制:对同一事物,在同一时间和同一方面,不能说它是存在又非存在的。
关于“对立”的几种含义,以及这些含义是如何区别的,亚里士多德自己的说法在各处说法也不同的,可见对这个问题他也还在探索之中,所以经常修改他自己的看法。他将对立的思想运用于他的哲学体系中,他所说的形式和质料、现实和潜能等都是对立面。但后来他认为质料是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因而是没有内在的对立的东西,这就使他脱离了辩证法。
第三,研究方法中的辩证法。亚里士多德研究问题的方法是尊重事实,寻求、探索、排除简单化的独断论。他经常分析名词、范畴的各种含义,为的是说明在什么条件下这个范畴,说明的是什么意义。如他在《形而上学》中提出哲学必须解决的十几个问题,就是他从以前和当时的思想史中总结出来的。他以自己的思辨方法提出这些问题,无论提法还是解答方法,都是辩证的。
第四,著作中的辩证法形式。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讨论了许多辩证法的范畴。它以运动变化着的现实世界作为研究对象。他认为离开了事物,就无所谓运动。运动的形式有:本体的生灭、性质的变化、数量的增减和位置的移动。变化就是从存在到非存在,或者从非存在到存在,这不是从有到绝对的无,或者从绝对的无到有,而只是从潜能的存在到现实的存在。他给运动下的定义是:运动是从潜能到现实的变化,也就是作为潜能事物的实现。能够生成的东西在生成,能够变换性质、数量、位置的东西在变换,这就是运动。所以,运动是一种实现,是尚未完成的实现;而当它完全实现时,运动也就结束了。
有限无限也反映了他的辩证思想。亚里士多德指出,要否认无限是有困难的。时间无始无终,数量也无限可分,事物的产生和灭亡也是无穷无尽。如果不是这样来认识问题,说事物不是无限的,而是有限的,那么它由什么来限制呢?只能由事物本身来限制,不能由事物以外的别的东西来限制。这显然是不对的,所以只能承认无限的存在。
亚里士多德又讨论了时间。他认为,时间的一部分——“过去”——已经存在过,现在却已不再存在了;还有一部分——“将来”——有待产生,现在尚未存在。应该把时间当作一种运动和变化,但时间和运动变化又不同,变化总是有快有慢,而时间却没有快慢。快慢是用时间来衡量的,所谓快就是时间短而变化大,慢就是时间长而变化小。可是时间却不能用时间本身来衡量,可见时间和运动是有不同的。但时间和运动又不能脱离,任何一种运动发生以后,总有一段时间和它一起过去了。因此,亚里士多德说,时间不是运动,而是使运动成为可以计数的东西,人们总是用时间来判断衡量运动的多和少。同时,人们又用运动来计量时间,即用天体的运动来计量,以年、月、日、时……为单位。所以,时间和运动是相互衡量的。一切存在都存在于时间里,万物都在时间里产生和消灭,不过不是被时间消灭掉,而是和时间一起发生的运动和变化消灭掉。亚里士多德这里已经发现了时间和运动的辩证关系:时间是运动的存在方式,是计量运动的单位。
从以上论述看,亚里士多德对运动、有限无限、时间空间等问题都作了辩证的分析,他的思辨达到了古希腊哲学的高峰。
但当他探索运动的永恒性时,又抛弃了辩证法。这就是我们在前面提到的,运动的最终原因是第一推动者——不动的动者。之所以陷入反辩证法泥潭,是因为他不懂运动的根源在事物的本身,而总是到事物之外去找原因。
5. 哲学学说产生的条件
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学说,就当时的科学和社会发展情况来说,其成就已达到很高的水平,其中许多理论、观点就是在今天看来仍有其一定的科学价值和认识论价值。他所以能够达到如此高的成就,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主观原因指他博学多才,富于探索精神,这一点我们在第三、六章已做过说明。客观原因指当时的理论思想基础和自然科学条件。
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学说,继承了他以前哲学家的研究成果。他说,我们受益于前人,不但要感谢那些与我们观点相同的人,就是对那些较浅薄的思想家,也不要忘记他们的好处;因为他们的片言只语正是人们思考问题的先导,这对于后人仍是一个贡献。
哲学并非与人类俱来,而是文明时代的产物,这表明哲学的产生和发展需要一定的基础和条件。就人类思维的发展而言,哲学的产生是以人类具备一定的抽象思维能力,能对世界形成整体的概念的认识为基础的。哲学的发展除了这个条件之外,继承前人的思想是必不可少的。希腊哲学以面对外部世界,注重探索事物的本质,以求真为目的而著称古今。由于特定的自然环境以及由此形成的海洋文明的影响,使得希腊哲学逐渐形成了注重人与自然的区分,崇拜外部世界,推崇力量,重视技术,进而导致对解释力量秘密的知识的崇拜。追求知识、重视智慧,探索事物的原因和内在本质是古希腊哲学家的传统,亚里士多德在这方面表现更突出,“我爱老师,更爱真理”是这一思想的典型表现。这种探索追求精神使古希腊哲学充满了怀疑、批判和超越精神,哲学家们都是根据自己的研究得出自己的结论,他们不囿于传统,不慑于权威,而是推陈出新,独抒己见。集古希腊哲学之大成者的亚里士多德,在前人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哲学体系,在批判与超越精神的指导下,继承和发展了前人的成果,使古希腊哲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时自然科学的发展对亚里士多德哲学体系的形成也起了很大作用。公元前5世纪,希腊城邦奴隶制发展到一个繁荣时期。随着经济的繁荣,自然科学,如数学、天文学、医学、生物学、地理学等也得到迅速发展。天文学计算出一年为365日8时57分,并编制了希腊的历法;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创立了原子论,用原子的不同结合说明物质的构造。数学家欧多克斯研究过比例论,创立了不可通约数关系式的理论;医学家希波革拉底研究了病理学、外科医术;恩培多克勒认为血液流向心脏,并由心脏流出,人们的健康有赖于人体中四种元素(土、水、气、火)的正确平衡,初步提出有机物起源的学说。亚里士多德对一切领域都有兴趣,都有涉猎,并进行了独到的研究。对生物、天文、动物等收集了大量资料,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自然科学的研究使亚里士多德哲学在更高的基础上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