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人传记系列——

 

文学艺术家卷——卓别林

张式成   编著

第二章  五岁登台与贫民孤儿学校








  可是,小卓别林没能成为“蓝衣少年”。因为仿佛一夜之间,这无忧无虑的宽裕日子,便如美丽的肥皂泡那样一个接一个地爆裂。那五光十色瞬间消失,生活露出了灰色。随着经济的萧条,哈娜的时运不济。她原本易受感染的咽喉,稍受风寒就患上喉炎。嗓子常常失润嘶哑,往往一病几十天不能恢复正常,为一家人生计却又不得不登台。于是令人担心的事出现了:她正表情丰富地演唱着,清亮的嗓子突然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卡壳,发出怪异沙哑低沉之音。逼得她只好轻声唱起来,乐手们对演员变了调手忙脚乱,观众们则感到滑稽而哄堂大笑、议论纷纷。

  每到这要命的、难堪的时刻,哈娜总是提心吊胆。嗓子是她挣钱吃饭、抚养孩子的看家本领,嗓子不好生计难保,她的精神受到极大打击。过去她是歌舞剧团的主角之一,剧院门前的海报和她的戏单上,醒目地写着她的艺名:

        特约!
     扮相美丽技艺超群
   正派喜剧女角擅长舞蹈、反串
              
              莉莉·哈丽

  如今哈娜她们剧团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于是只好到伦敦以外的地方去演出。那一次,是在伦敦西南30多英里的奥尔德肖特自治市的俱乐部里。那里是军事基地,看戏的观众多是士兵。只要一不如意,他们就毫不留情地在台下与台上对着干。演员们都把在奥尔德肖特俱乐部演出的一周,看作是可怕的一周,哈娜正是在她嗓子出毛病的时候碰上了这一周。

  那天晚上,哈娜因不放心小卓别林一个人留在旅馆里,就把他带到俱乐部。她演唱时,小卓别林从后台蹑手蹑脚地上了舞台,躲到二三道侧幕后,看自己崇拜的妈妈演出。哈娜正唱着,嗓子不幸又嘶哑。这一次比哪一回都糟糕,她的唱像是在悄声说什么。台下的士兵们很不耐烦,有的大声发出嘲笑,有的跟着乐曲憋着嗓子唱起来,有的竟发出猫儿一样的怪叫。结果她实在唱不下去,懊恼地退下台面。台下并未因此而安静,反而喧哗起来。台后也一片混乱,大伙急得团团转。这时舞台监督看到侧幕边的小卓别林,脑子里有了主意。他建议让小卓别林上去代替他母亲演,因为他以前看过小卓别林当着剧团大人们的面的精彩表演。大伙这时都记起这个5岁的孩子表演的天份是那么高,模仿什么像什么。小卓别林自己呢?这时觉得应该为自己的妈妈挺身而出,他懂事地要求上台,唱那首当时正流行的歌曲《杰克·琼斯》。

  于是,舞台监督马上把小卓别林领到台上,乐队试着配了一下他的音高,就开始伴奏过门。小卓别林面对着台上耀眼的灯光和台下烟雾朦朦中的一大片人,竟毫不心慌地大声唱起来:

  一谈起杰克·琼斯,哪一个不知道?
  你不是见过吗?他常常在市场上跑,
  我可没意思找杰克的错儿,
  只要呀,只要他仍旧像以前一样好。
  可是呀,自从他有了金条,
  这一来,他可变坏了。……

  他唱出开头两句,台下就安静了。刚唱到这一半歌词,一个个便士就扔上了台。他看着滚到脚边的钱币,马上停下来,说:“请等等,我必须先捡起这些便士,才可以继续为先生们唱。”话一出口,台下台上哄堂大笑,并伴着掌声。这时,舞台监督赶快走出来,笑着帮他捡起散落在台面上的便士。

  “先生,你可不能捡着归自己,这全都是给我的呀。”小卓别林说,又引起观众们一片大笑。他急巴巴的紧跟在舞台监督屁股后,直看着把钱交给了站在侧幕边的母亲后,才又在笑声中回到舞台中间接下去唱:

  可是呀,自从他有了金条,
  这一来,他可变坏了,
  只瞧瞧他怎样对待哥儿们,
  就叫我心里十分地糟。现在呀,星期天早晨他要读《电讯》,
  可以前呐,他只翻一翻《明星报》。
  自从杰克·琼斯有了那点儿钞票,
  嗨,他得意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卓别林边唱边舞,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几个大人才做的动作,得到了观众们的喝彩。后来他唱起了一支母亲经常唱的爱尔兰歌曲,那正是写军人的,带有进行曲的味儿: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叫我着了迷,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很中我的意。
  我走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部队里,
  谁也比不上他那样漂亮又整齐,
  比不上雄赳赳的八十八部队里,
  那一位高贵的中士他叫赖利。

  他反复唱着,还鬼使神差地模仿他母亲的沙哑声来一遍。没想到竟大受士兵观众的欢迎,欢笑声中便士如雨点般地飞上台。直到结束,母亲带着孩子出来谢幕,那掌声还不曾停歇。

  第一次登台就大获成功,使5岁的卓别林终生难忘。这拉开他“舞台生涯”的第一次大幕,但却是他母亲舞台生涯的最后一次。时令转入冬季,哈娜的嗓音不能恢复。寒冷使她无法登台,平时积攒起来的一点钱就只能流水似的花光。家境拮据起来,一搬再搬,那两年中房子从3间到2间到1间。哈娜的首饰和值钱的东西,也陆续出卖。她可以帮人家带孩子或找别的活干,但一箱子戏装绝不送进当铺。她顽强支撑着自己重返舞台的信念,期望有朝一日嗓子能恢复如初。她甚至为此而求助于上帝,信仰天主教,常去威斯敏斯特路教堂作礼拜。当巴哈的风琴乐曲悦耳地奏起来时,小卓别林看到了母亲眼中的虔诚的泪花……

  然而,情况并不因此而见好转,本来卓别林先生准时补贴小查理的10先令,不能按期付给了。由于他无节制地酗酒而影响演出,戏院不能按期跟他订立演出合同。对哈娜来说这真是祸不单行,一年的短暂日子变得如同漫长无边的苦难一生。有主见的哈娜由于过去自己动手制作戏装,掌握了一手缝纫技术。她以分期付款的方式租了一台缝纫机,为教友们做衣挣钱,供雪尼上小学和抚养小卓别林。

  即便在这样窘困无奈的日子里,哈娜仍然保持一个好母亲所能给孩子影响的东西。她将自己的衣物、鞋子改制好给孩子穿,身居贫民区而注意举止言行不受环境感染。包括随时纠正孩子们的不雅语言和错误语法,把阴暗的屋子收拾干净,省出几个钱为孩子们买上一套滑稽连环画。她知道自己的嗓子恢复无望,更以母亲的眼光看出小查理和雪尼的艺术天赋,她要把两个儿子这种天赋发掘出来。她常常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空着肚子以惊人的潇洒灵活,为孩子们表演她拿手的轻歌舞剧;用她沙哑的嗓子轻声唱出她自己创作和唱红一时的《我是女法官》,那首四分之二拍子的歌曲:

  我是一位女法官,也是一位好法官。
  判断案子真公平,审理官司很在行。
  我要教律师,明白几件事;
  还要让他们看一看,
  女孩到底有多大能耐多大胆……

  每说一出戏,她同时绘声绘色地扮演戏中的几个角色,让小查理和雪尼理解。她甚至向两个小观众分析:当时伦敦演莎士比亚剧著称的男女演员的艺术技巧和表演才能。母亲的热情、乐观、幽默、艺术才华,以及对戏剧事业的爱好、追求,就这样渗透进查理和雪尼的小小心田。

  在冬天的黄昏和雪尼上夜校的时候,母亲就常常给小查理读《圣经》和解说那些故事,叙述基督如何爱怜穷人和小孩,如何对一般人体谅和宽容。如一个不幸的女人犯了过失,暴徒们想按老规矩砸死她,基督挺身而出:“你们之中有谁敢说自己绝对没有罪过的,才可以用石头砸这女人。”她描述耶稣如何被出卖、钉在十字架上,却原谅了悔罪的强盗。又如何看着自己悲痛欲绝的母亲,在临死前的痛苦中叹息道:“我的神呀,你为什么离弃我?”这时查理感动得流下泪珠,听母亲呜咽着说:“他是多么富有人情味呀。”

  小查理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富有人情味的人,她不只是说说而已。有一天她带着小查理从医院回来,见路上几个调皮孩子推推扯扯欺负一个衣衫肮脏的女人,她就上前责备那几个顽皮鬼。偏巧这女人原来也是个歌舞演员,生病之后生活无着流落街头。哈娜毅然送她到公共浴室洗了澡,然后领回家住了三天,从自己不多的衣物和钱中匀出一些送给她。这些都让小查理感到吃惊,因为他们家已自顾不暇,他母亲自己的身体也不健康。

  在兰贝斯区奥克利街那间阴暗的地下室栖身的日子里,在肯宁顿路波纳尔弄3号那间摇晃的顶楼上苦熬的时光里,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使小查理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慈祥的光辉”。他成名之后总结说:“只有在这种光辉的照耀下,文学和戏剧才具有它们最伟大、最富有意义的主题,也就是关于爱情、怜悯与人性的主题。”

  日子复入愁苦,哈娜那一箱子戏装早已送进当铺。她又患了偏头痛症,可是没钱治病,只好用绷带敷上茶叶把眼睛蒙上,借以减轻痛苦。租来的分期付款的缝纫机因到期付不出租金,又被人家搬回去。雪尼趁课间休息去卖报,但这于事无补。全家人只得去肯宁顿路救济贫民的施粥所领取粥票,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了拖着病体的哈娜,她只有硬着头皮决定:一家3口人进贫民习艺所。

  这,对于原本小康的演艺之家不啻是一件“丢脸”的事。但小查理和雪尼刚听到这个决定时,小哥俩竟又觉得有点新奇,因为他们早想改变一下吃了上顿没下顿,和把衣物什么的送进当铺的日子。

  就这样,1895年夏季小卓别林和雪尼随母亲走进了兰贝斯贫民习艺所。随着铁栅栏大门的关合,一家3口分开了。孩子住进儿童收容部,母亲则住进妇女收容部。两处分开不远,却都各有院墙,封闭式管理,制度严格。如每人都要脱下自己的衣裤洗了用蒸汽消毒,穿上贫民习艺所那既不像囚服又不是住院病服的那种衣服,孩子们一律剪成短发;家人会面只能在探望室,每周只能探望1次。第一个探望日,3人一见面都悲伤地流下眼泪。6岁多的小查理深切感受到这种近在咫尺却活生生地分开的痛苦,何时归家又何时才有个家呢?

  3周之后,查理和雪尼又被转到汉威尔贫民孤儿学校。那是伦敦当局出于人道和责任,专门为生活无着的贫民、孤儿办的学校。孩子进去要经过体格、智力检查与试读,然后进入学校本部。孩子们生活上被照顾得不错,但校规比兰贝斯区习艺所更严。学文化、体操,还要受军训,小查理就是在这里由老师教会写自己姓名的。但若触犯了校规和有了过失,那就惨了,必须在星期五早晨去健身房,在列队而立的300人面前被体罚。轻则藤条重则木板,打的是屁股,少则3下多则6下,挨罚的孩子轻则哭喊重则晕倒。执行人是一个退役的粗壮的海军大尉,他喜欢慢条斯理的高举藤条,然后迅速地抽下去,这使孩子们十分恐怖而他本人颇为得意。

  那一周,雪尼在厨房劳动打杂。小查理有时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就去看哥哥,哥哥就偷偷拿一个夹着黄油的面包卷塞给弟弟,小查理就把它藏在衣服里带出去享受。到了星期四,小查理正和同伴们在运动场上游戏,可怕的喇叭吹响了,孩子们马上停下来列队站好。打手似的海军大尉像往常一样在扩音器前,慢条斯理地宣布星期五应当受罚的孩子的姓名。当听到是“查尔斯·卓别林”,小查理吃惊不小,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是面包卷事发,那吃藤条的应该是雪尼呀;同时大概是由于成了一出剧中的角色吧,他的神经系统这时竟然有几分亢奋。如果5岁登台,是他个性中爱冒险与标新立异的基因首次显露,那么他等待着第二次表现的机会,因此他没有告诉雪尼。

  翌日,孩子们在健身房排列整齐,板着脸的校长审问小查理:“查尔斯·卓别林,有人告你在厕所烧火,你怎么解释?”这真是冤案一桩,当时那几个孩子在厕所中烧纸片时,查理只是进去小便,不知是哪个坏小子恶作剧告了刁状。校长继续审问:“查尔斯·卓别林你有没有罪?”才7岁的小查理一紧张竟脱口而出:“有罪”两字。于是,他被绑了脚,脸朝下横放在长桌上,由人按着,另一人从他裤子里扯出他的衬衫罩住他的脑袋。海军大尉神气活现地使用了他的特权,疼痛和耻辱使小查理几乎停止呼吸,屁股上赫然留下3条粉红色伤痕。站在队列中的雪尼,眼见弟弟受辱而哭泣。小查理一声不吭,虽然不能走路被抬到垫子上伏着,但他觉得自己胜利了,苦难与挫折使这个7龄童变得勇敢了。

  时隔不久,查理不得不与哥哥分开。当时贫民习艺所、贫民孤儿学校的男孩年满11岁,即可由本人选择将来参加海军或陆军。如果想参加海军,他就能派到一艘训练船上去接受实习训练。雪尼当时一心要学航海本领,这也许还包含了受海军大尉鞭打弟弟的刺激的缘故。因此,他毅然离开了汉威尔贫民孤儿学校走上训练船。

  哥哥走后,又一个倒霉的事落到查理头上。那段时间学校“金钱癣”流行病,沾染上的孩子们的脑袋被剃得光光的,碘酒涂得满满的,小查理觉得那样子怪异而恶心。偏偏有一次,一个保姆拨开他脑袋上的头发,就发现了金钱癣。这回查理就忍不住哭了,因为他原本是一个整洁干净、受过良好熏陶的孩子啊。这次医治了几周才好,幸好母亲离开了贫民习艺所;等他好了,雪尼也训练完了,母亲把他接了出去。

  但哈娜仍然难以找到工作,卓别林先生所在的戏院生意仍不太景气,给小查理的补贴难以为继。没过很久,他们母子3人只得重回贫民习艺所,小哥俩转到另一间孤儿学校。他们觉得那儿比汉威尔学校更凄凉,这是因为有一天,雪尼正在运动场上比赛足球,突然有两个保姆叫他到场外,悄悄告诉说他妈妈精神失常,已被送进疯人院。雪尼心中大惊,但怕别的孩子知道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又去踢球。等比赛完了,他独自躲到一边哭,哭完了再告诉弟弟。

  查理听了先是不信,继而感到绝望,怎么可能呢?他问自己,妈妈怎么会疯呢?他的妈妈曾是一个优秀的喜剧演员,那样爽朗坚强、无忧无虑,还那么年轻,怎么会一下子就疯了呢?也许是年龄不大眼泪已流了不少,也许是这两年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查理这次没哭。他只感到绝望,恍恍惚惚觉得母亲是不是要有意丧失理智、抛弃自己与雪尼呢?他仿佛看到母亲消瘦犯愁的脸上,那对美丽的大眼睛茫然无奈地盯着他而渐渐远去……

  一周后,事情证实了,法院裁决由卓别林先生负责抚养两个孩子。校方派车把小哥俩送到了肯宁顿路287号,卓别林先生和他的第二个妻子露易丝住在那。说起来除了酗酒这毛病,卓别林先生对孩子还是爱的。而露易丝这个高大漂亮却愁容满面的女人,忧郁而烦躁。她已有一个孩子,又来了两个丈夫前妻的孩子,这增加了她的负担,使她快乐不起来。而且露易丝也偏爱杯中物,常常喝酒和咒骂雪尼,使查理害怕又发愁。她把小哥俩送进肯宁顿学校读书,7岁的查理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他十分懂事,一放学就回家帮助干活跑腿,周末下午拖地板、洗餐具。

  一个星期六中午,查理放学回去,家中空无一人。原来卓别林先生和露易丝吵了架,两人都出去了,雪尼放了学踢球也没回。菜橱里空无一物,查理肚子也空空的,他孤单单地走出去,像安徒生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饥肠辘辘地在肯宁顿路上徘徊。菜馆、酒店的橱窗里,烤牛排、烤猪排冒着热气,肉汁卤的土豆金黄诱人……入夜,街头艺人吹响了大箫,拉起了手风琴,《金银花和蜜蜂》的乐曲,在广场上空悠扬回旋……小查理沉醉在这富有情感的音乐里,艺术的独特魅力使他忘了饥饿和孤独。可是夜已深沉,人们都回家了,艺人们也不见了,查理疲倦地回到家,喝醉了的露易丝骂着不让进门。这使同样喝醉了的卓别林先生大为光火,一失手打晕了露易丝。这不是第一次,有一回她把查理、雪尼都关在门外,他俩只得睡在一个守更人的炉子边,引起有人向“防止儿童受虐待委员会”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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