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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子卷第二


 

  或問:“公孫龍詭辭數万以為法,法与?”曰:“斷木為棋,捖革為鞠,亦皆有法焉。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注〕大匠之誨人也,必以規矩;君子之訓物也,必以仁義。〔疏〕公孫龍者,史記孟荀列傳云:“趙有公孫龍,為堅白同异之辯。”索隱云:“即仲尼弟子。”按:仲尼弟子列傳云:“公孫龍,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集解引鄭玄云:“楚人。”顧氏炎武日知錄云:“漢書注:‘公孫龍,趙人,為堅白异同之說,与平原君同時。'去夫子近二百年,殆非也。”按藝文志:公孫龍子十四篇,入名家,注云;“趙人。”又毛公九篇,注云:“与公孫龍并游平原君趙胜家。”此与弟子傳之公孫龍,蓋同名而异人。弟子傳之公孫龍,楚人,字子石;堅白异同之公孫龍,趙人,字子秉,見列子仲尼殷敬順釋文。是不但年代相隔,其國与字亦判然殊异,索隱既誤以子秉即子石,亭林因疑子石非孔子弟子,皆為疏也。“詭辭數万以為法”者,音義:“詭辭,九委切。”說文:“□,變也。”引伸為詐偽。經典通作“詭”。荀子非十二子云:“不法先王(一),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琦辭即詭辭,皆“□”之假。庄子天下云:“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荀子修身云:“夫堅白同异、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楊倞注云:“此言公孫龍、惠施之曲說异理,不可為法也。公孫堅白論曰:‘堅、白、石三可乎?曰:不可。二可乎?曰:可。謂目視石,但見白,不知其堅,則謂之白石;手触石,則知其堅,而不知其白,則謂之堅石。是堅、白終不可合為一也。'司馬彪曰:‘堅白,謂堅石非石,白馬非馬也。同异,謂使异者同,同者异。'”孔叢子公孫龍篇云:“公孫龍者,平原君之客也,好刑名,以白馬為非白馬。或謂子高曰:‘此人小辨,而毀大道,子盍往正諸?'子高曰:“大道之悖,天下之交往也,吾何病焉!'或曰:‘雖然,子為天下故,往也。'子高适趙,与龍會平原君家。謂之曰:‘仆居魯,遂聞下風,而高先生之行也,愿受業之日久矣。然所不取于先生者,獨不取先生以白馬為非白馬爾。誠去非白馬之學,則穿請為弟子。'公孫龍曰:‘先生之言悖也,龍之學,正以白馬為非白馬者也。今使龍去之,則龍無以教矣。令龍無以教,而乃學于龍,不亦悖乎?且夫學于龍者,以智与學不逮也。今教龍去白馬非白馬,是失教也。失教而后師之,不可也。'又云:‘且白馬非白馬者,乃子先君仲尼之所取也。龍聞楚王張繁弱之弓,載忘歸之矢,以射蛟兕于云、夢之囿。反而喪其弓,左右請求之。王曰:止也。楚人遺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仲尼聞之,曰:楚王仁義,而未遂。亦曰人得之而已矣,何必楚乎?若是者,仲尼异楚人于所謂人也。夫是仲尼之异楚人于所謂人,而非龍之异白馬于所謂馬,悖也。先生好儒術而非仲尼之所取也,欲學而使龍去所以教,雖百龍之智,固不能當其前也。'”又云:“公孫龍又与子高泛論于平原君所,辨理至于臧三耳。公孫龍言臧之三耳甚辨析,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复見,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辨也,先生實以為何如?'答曰:‘然,几能臧三耳矣。雖然,實難。愿得又問于君:今為臧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臧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亦其從難而非者乎?'”此公孫龍詭辭數万以為法之大略也。“斷木為棋”者,音義:“斷木,都管切。”說文:“棋,博棋。”系傳云:“棋者,方正之名也。古通謂博弈之子為棋。”按:有博棋,有弈棋。博、奕异法,而所用之子通有棋名。方言云:“簙謂之蔽,或謂之箘。秦、晉之間,謂之簙;吳、楚之間,或謂之蔽,或謂之箭里,或謂之簙毒,或謂之夗專,或謂之□璇,或謂之棋。所以投簙謂之枰,或謂之廣平。所以行棋謂之局,或謂之曲道。”說文:“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楚辭招魂云:“菎蔽象棋,有六簙些。”王逸注:“投六箸,行六棋,故謂六簙也。”此博棋也。方言云:“圍棋謂之弈。自關而東,齊、魯之間,皆謂之弈。”班固弈旨云:“北方之人謂碁為弈。”說文:“弈,圍棋也。”廣雅釋言云:“圍棋,弈也,此弈棋也。”孟子告子,焦疏云:“博蓋即今之雙陸,弈為圍棋,今仍此名矣。以其局同用板平承于下,則皆謂之枰。以其同行于枰,皆謂之棋。”是也。博棋,古以竹為之,說文:“箘,箘簬也,一曰博棋也。”亦以木為之,韓非子外儲說云:“秦昭王令工施鉤梯而上華山,以松柏之心為博,箭長八尺,棋長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嘗与天神博于此矣。'”亦用石為之,山海經中山經云:“休与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又南山經云:“漆吳之山多博石。”是也。其弈棋之子,今多用石,古亦以木為之。韋弘嗣博弈論云:“枯棋三百。”李注引邯鄲淳藝經云:“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此明謂奕棋,而云枯棋者,是用枯木為之。說文:“枯,木名也。”夏書曰:“惟箘、輅、枯。”今書作“楛”,馬注云:“楛,木名,可以為箭。”鄭注云:“肅慎氏貢楛矢,知楛中矢干。”蓋楛之質堅,可以為矢,故斷以為棋,猶箘、路性勁,故以為矢,亦以為棋也。“捖革為鞠”者,捖,各本皆作“梡”。音義:“梡革,音緩,又音款。斷木也。”此不得其義。司馬云:“梡舊本作捖。”今据訂正。說文“刓,摶也”;“摶,圜也”。字亦作“捖”,淮南子俶真云:“嫥捖剛柔。”高注:“和調也。”嫥捖,即摶刓也。孫氏詒讓札迻云:“梡為垸之假字。垸革,言以革為圓丸也。考工記:‘冶氏重三垸。'注:‘鄭司農云:垸,量名,讀為丸。'列子黃帝篇‘累垸二而不墜',庄子達生篇‘垸'作‘丸'。此垸亦謂丸也。”按:孫說亦通。音義:“為鞠,居六切。”說文:“鞠,蹋鞠也。”文選曹子建名都篇,李注引郭璞三蒼解詁云:“鞠,毛丸,可蹋戲。”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云:“穿域蹋鞠。”索隱云:“鞠戲以皮為之,中實以毛,蹴蹋為戲也。”“亦皆有法”者,列子說符釋文引古博經云:“博法,二人相對坐,向局。局分為十二道,兩頭;當中名為水。用棋十二枚,法六白、六黑。又用魚二枚,置于水中。其擲采以瓊為之。二人互擲采行棋。棋行到處即豎之,名為驍棋,即入水食魚,亦名牽魚。每一牽魚獲二籌,翻一魚獲三籌。若已牽兩魚而不胜者,名曰被翻雙魚,彼家獲六籌,為大胜也。”淮南子泰族云:“故事有利于小而害于大,得于此而亡于彼者。故行棋者或食兩而路窮,或予踦而取胜,偷利不可以為行,而智術可以為法(二)。”按:食兩而路窮,謂已食兩魚而不胜者;予踦而取胜,謂翻一魚獲三籌者也,此博棋之有法也。御覽七百五十三引桓譚新論云:“俗有圍棋之戲,或言是兵法之類。及為之,上者遠棋疏張,置以會圍,因而伐之,成多得道之胜。中者則務相絕遮要,以爭便求利,故胜負狐疑,須計數而定。下者則守邊隅,趨作罫目,自生于小地。”弈旨云:“夫博懸于投,不專在行,故优者有不遇,劣者有僥幸。踦挐相凌,气勢力爭,雖有雄雌,未足以為平也。至于弈則不然。高下相推,人有等級,若孔氏之門,回、賜相服。循名責實,謀以計策,若唐、虞之朝,考功黜陟。器用有常,施設無祈,因敵為資,應時屈伸,此弈棋之有法也。”史記蘇秦傳,集解引別錄云:“蹴鞠者,傳言是黃帝所作,或曰起戰國之時。蹋鞠,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藝文志有蹴□二十五篇,入兵家。顏注云:“蹴□,陳力之事,故附于兵法焉。”此蹴鞠亦有法也。“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者,荀子非相云:“凡言不法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辨,君子不听。”楊注云:“公孫龍、惠施、鄧析之屬也。”(一)原本“王”訛作“生”,据荀子非十二子篇改。(二)“可以”上原本有“不”字,据淮南子泰族訓刪。

  觀書者譬諸觀山及水,升東岳而知眾山之邐迤也,況介丘乎?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也,況枯澤乎?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而濟乎道者,末矣。
〔注〕末,無。棄常珍而嗜乎异饌者,惡睹其識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諸子者,惡睹其識道也。〔疏〕“升東岳而知眾山之邐迤”者,“岳”治平本作“岳”,依各本改。學行云“山有岳”,可證。爾雅釋山云:“泰山為東岳。”“邐迤”各本皆作“峛崺”。音義:“峛崺,上力紙切,下移爾切。”司馬云:“宋、吳本‘峛崺'作‘邐迤'。”按:吳季重答東阿王書云:“夫登東岳者,然后知眾山之邐迤也。”用法言語,而字作“邐迤”,當是所据本如此。李注引法言亦作“邐迤”,足證宋、吳本此條乃舊本之偶存者也,今据改。說文無峛崺,有邐迤:“邐,行邐邐也”;“迤,邪行也”。“迤”即“迤”字。爾雅釋丘釋文引說文正作“迤”。邐迤,疊韻連語。釋丘云:“邐迤沙丘。”郭注云:“旁行連延。”是也。“介丘”者,宋云:“介,小也。”按:周禮司市鄭注云:“介次,市亭之屬別小者也。”是介有小義。俞云:“廣雅釋詁:‘介,獨也。'此‘介'字當訓獨,与眾山相對。”為義亦通。“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者,音義:“惡沱,上哀都切,下徒何切。”班孟堅答賓戲:“振拔洿涂。”李注引說文云:“洿,濁水不流也。涂,泥也。”按:洿涂亦疊韻連語,即濁水不流之貌,急言之曰洿,長言之曰洿涂,無二義也。惡沱即洿涂。亞聲、它聲,古不同部,此以惡沱為疊韻者,漢時魚、歌同用之列然也。“枯澤”者,周禮司書,鄭注云:“山林川澤童枯則不稅。”孔疏云:“川澤無水曰枯。”荀子致士云:“淵枯則龍魚去之。”按:本字當作“涸”。說文:“涸,渴也。”周禮草人,鄭注云:“渴澤故水處也。”枯、涸皆從古聲,故得通用。“舍舟航而濟乎瀆者”云云者,“舍”治平本作“舍”,依各本改。學行“良舍其策,不拾晝夜”可證。音義:“舍,書也切。下同。”方言云:“舟,自關而東或謂之舟,或謂之航。”說文作“斻”,方舟也。“棄常珍而嗜乎异饌者”云云者,“棄”世德堂本作“棄”。說文:“棄,古文棄。”段注云:“棄中体似‘世',唐人諱‘世',故開成石經及凡碑、板皆作‘棄'。”則此治平本作棄者,承唐本之舊也。周禮膳夫云:“珍用八物。”鄭注云:“珍謂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搗珍、清熬、肝、膋也。”音義:“惡睹,音烏。下同。”廣雅釋詁云:“委,棄也。”音義:“好乎,呼報切。下‘好書'、‘好說'同。”藝文志云:“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說,蜂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按:諸子十家者,一儒,二道,三陰陽,四法,五名,六墨,七從橫,八雜,九農,十小說也。不數小說,故云“可觀者九家而已”。本書君子云:或曰:‘子小諸子,孟子非諸子乎?'曰:‘諸子者,以其知异于孔子也。孟子异乎?不异。'”然則諸子非盡不可好,惟當舍其异于孔子者耳。注“末,無”。按:檀弓:“不忍一日末有所歸也。”鄭注云:“末,無也。”

  山□之蹊,不可胜由矣;向牆之戶,不可胜入矣。
〔注〕□,谷也。曰:“惡由入。”曰:“孔氏。孔氏者,戶也。”曰:“子戶乎?”曰:“戶哉!戶哉!吾獨有不戶者矣。”〔注〕惡夫不由圣人之道者也。〔疏〕“山□之蹊不可胜由”者,音義:“山□,戶經切,又口耕切。孟子曰:‘山徑之蹊。'”按:孟子云:‘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彼“山徑”亦“山□”之假。說文:“徑,步道也。”釋名釋道云:“步所用道曰蹊。”是蹊、徑同詁,不得云“山蹊之蹊”。彼趙注云:“山之領有微蹊。”則讀徑為頸也。御覽一百八十四引法言亦作“山徑”,此据孟子改之。“向牆之戶,不可胜入”者,論語云:“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与?”馬注云:“如向牆而立也。”朱子集注云:“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按:山□之蹊,道之險阻而難行者;向牆之戶,戶之有所窒礙而不可通者,皆以喻諸子。“孔氏者,戶也”者,戶者,自堂入室之戶也。論語云:“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劉疏云:“宮室之制,外半為堂,內半為室。室有南壁,東開戶以至堂。”說文:“戶,護也。半門曰戶,象形。”一切經音義十四引字書云:“一扇曰戶,兩扇曰門。”禮器云:“未有入室而不由戶者。”彼文言人行事必由禮,如入室不能不由戶,故此文亦言出當由戶,何莫由斯道。意与禮器同也。按:法言此文,以室喻道,故以戶喻孔氏。言孔氏者,自堂入室之戶,非諸子向牆之戶也。“子戶乎”者,蒙上而言之,謂子亦以孔氏為戶乎?“吾獨有不戶者矣”者,經傳釋詞云:“獨猶宁也,豈也。矣猶乎也。”然則“吾獨有不戶者矣”,猶云吾宁有不戶者乎?御覽一百八十四引作“我戶哉,無獨有不戶者矣”,此不達古書詞例而妄改之。注“□,谷也”。按:治平本無此注,今据世德堂本補。吳云:“□宜讀為陘。陘,山中絕也。蹊,徑也。言山中絕之徑,不可胜由矣。”按:音義二音,實兼此二義。前一音即讀為陘,后一音乃讀□如字。廣韻:“□,口莖切,入耕;陘,戶經切,入青也。”說文:“□,谷也”;“陘,山絕坎也”。二說并通。然与向牆之戶為比,似以山絕坎之義為合。經義述聞云:“說文:‘陘,山絕坎也。”陘之為言,□也。廣雅:‘□,隔也。'隔絕不相連之稱也。凡兩山中斷以成隘道者,皆謂之陘。故述征記云:‘太行山自河內北至幽州,凡有八陘。'或曰山阪謂之陘。廣雅:‘陘,阪也。'孟子盡心篇:‘山徑之蹊間介然。'趙注云:‘山徑,山之領。'徑与陘通,領亦阪也。法言吾子篇作‘山□之蹊'。”

  或欲學蒼頡、史篇。
〔注〕多知奇難之字,故欲學之。曰:“史乎!史乎!愈于妄闕也。”〔注〕再言史乎者,善之也。言胜于不學而妄名,不知而闕廢。〔疏〕蒼頡者,蒼頡篇也。音義:“蒼頡,戶結切。”按:荀子解蔽作“倉頡”。藝文志:“蒼頡一篇。”注云:“上七章,秦丞相李斯作。爰歷六章,車府令趙高作。博學七章,太史令胡毋敬作。”序云:“漢興,閭里書師合蒼頡、爰歷、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為蒼頡篇。”說文序云:“斯作蒼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系傳云:“蒼頡、爰歷、博學,通謂之三蒼。”按:此取篇首二字為名。孫氏星衍倉頡篇序云:“倉頡始作,其例与急就同。名之倉頡者,亦如急就以首句題篇,凡將、飛龍等皆是。詞或三字、四字,以至七字,備取六藝群書之文,以便幼學循而誦之,故七略目之小學。”史篇者,史籀篇也。志:“史籀十五篇。”注云:“周宣王太史作。”說文序云:“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段注云:“大篆十五篇,亦曰史籀篇,亦曰史篇。王莽傳:‘征天下史篇文字。'孟康云:‘史籀所作十五篇,古文書也。'此‘古文'二字,當易為‘大篆'。大篆与倉頡古文或异,見于許書十四篇中者,備矣。凡云籀文作某者,是也。或之云者,不必盡异也,蓋多不改古文者矣。大篆之名,上別乎古文,下別乎小篆,而為言曰史篇者,以官名之;曰籀篇、籀文者,以人名之。”按:漢書本傳贊:“史篇莫善于倉頡。”則以史篇為大名,蒼頡亦史篇之一。古者史官主文字,故凡小學書類通謂之史篇。至此文以史篇与蒼頡并舉,則自指史籀而言,与傳贊所稱同名而异實。許書引史籀多單稱史篇,如云“奭,史篇名丑”;“姚,史篇以為姚,易也”;“匋,史篇讀与‘缶'同”,皆是。御覽二百十三引漢官儀云:“能通蒼頡、史篇者補蘭台令史。”亦以二者并列,皆謂三蒼、史籀也。說文序云:“孝宣皇帝時,召通蒼頡讀者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沛人爰禮、講學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皇帝時,征禮等百余人,令說文字未央庭中,以禮為小學元士。黃門侍郎楊雄采以作訓纂篇。”然則當時蒼頡已成絕學,朝旨复興之,而子云又斯學之專家,故時人有欲從受其說也。“史乎!史乎!愈于妄闕”者,妄謂詭更正文,虛造不可知之書;闕謂不見通學,未常睹字例之條。三蒼為小篆之學,史籀為大篆之學,信而有征,故愈于妄;多識古字,故愈于闕。注“再言史乎者,善之也”。按:論語:“使乎!使乎!”集解引陳群云:“再言使乎,善之也,言使得其人也。”即此注所本。

  或曰:“有人焉,自云姓孔,而字仲尼。入其門,升其堂,伏其几,襲其裳,則可謂仲尼乎?”曰:“其文是也,其質非也。”“敢問質。”曰:“羊質而虎皮,見草而說,見豺而戰,
〔注〕戰,悸。忘其皮之虎矣。”〔注〕羊假虎皮,見豺則戰;人假偽名,考實則窮。〔疏〕此刺新室之辭也。“自云”之“自”,治平本作“曰”。秦校云:“‘曰'作當‘自'。”各本作“自”而奪“云”,今訂正。國語晉語,韋注云:“伏,隱也。”孟子:“隱几而臥。”趙注云:“隱倚其几。”說文:“褻,重衣也。”經傳多以“襲”為之。王莽傳云:“始建國元年,莽曰:‘王氏,虞帝之后也,出自帝嚳。'又曰:‘姚、媯、陳、田、王氏,凡五姓者,皆黃、虞苗裔,予之同族也。'”正“自云姓孔,字仲尼”之類。其依仿典、誥,空言古法,是入門、升堂、伏几、襲裳之類也。音義:“見草而說,音悅。天复本作‘見羊而悅'。”按:文選棗道彥雜詩:“羊質服虎文。”魏文帝与吳質書:“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陳孔璋檄豫州:“被以虎文。”李注三引此文,皆作“見草”,惟兩引作“悅”,一引作“說”。御覽七百六十七,又九百二,再引均作“見草而悅”,羊、草形近易誤,羊為草食之屬,故見草而悅。然羊性尤好群,則作見羊而悅者,于義亦通。說、悅古今字。“見豺而戰”者,蒼頡篇云:“豺似狗,白色,爪牙迅快,善搏噬也。”“忘其皮之虎矣”,世德堂本“矣”作“也”。注“戰,悸”。按:說文:“顫,頭不正也。”段作“不定”云。引伸為凡不定之稱。淮南子說山云:“故寒顫者,懼亦顫。”經傳通用“戰”。爾雅釋詁云:“戰,懼也。”說文:“悸,心動也。”

  圣人虎別,其文炳也。
〔注〕如虎之別百獸,炳然殊异。君子豹別,其文蔚也。〔注〕蔚然有文章,而次虎也。辯人狸別,其文萃也。〔注〕萃然有文采,异于貒、貉。狸變則豹,豹變則虎。〔疏〕“圣人虎別”以下四句,易革象文。圣人,今易作“大人”;虎別、豹別,今易作“虎變”。“豹變”。按:變、別皆“辨”或“辯”之异文。辨、別義同,辨、變聲近,故或以“辨”為“別”,或以“辨”為“變”也。周禮小宰:“听稱責以傅別。”鄭司農注:“傅別,故書作‘傅辨'”。士師:“正之以傅別約劑。”鄭注:“故書‘別'為‘辯'。”是‘辨'、“辯”或為“別”之例。易文言:“由辯之不早辯也。”釋文:“由辯,如字。馬云:‘別也。'荀作‘變'。”孟子:“万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音義:不辯,丁本作“變”,云于義當為“辯”。辯,別也。是辯或為變之例。虎變、豹變,易本作“辨”,讀辨如字,則為別矣。子云于易多用京氏。本篇“紵絮三千”,用京氏易“繻有衣絮”;五百篇“月未望則載魄于西,既望則終魄于東,其Y于日乎”,本京氏易占重黎篇;“仕無妄之國”,解無妄為無望,与京義合。晁悅之易詁訓傳引京氏易,虎變、豹變皆作“辨”。然則此作“別”者,即本京氏讀辨如字故也。音義:“虎別,彼列切。下同。”按:辨之為言,辨也。說文:“辨,駁文也。”蒼頡篇:“□,文貌也,雜色為□也。”字亦作“斑”。司馬長卿上林賦:“被斑文。”李注:“斑文,虎豹之皮也。”曹子建七啟:“拉虎摧斑。”注:“斑,虎文也。”辨、辯、□,語异而源同,皆取于分別以為義。体之分別曰辨,詞之分別曰辯,文之分別曰□。虎別、豹別、狸別,即虎□、豹□、狸□之謂。“圣人虎別,其文炳也”者,易馬融傳云:“虎變,威德折沖,万里望風而信,以喻舜舞干羽,而有苗自服;周公修文德,越裳獻雉。”說文:“炳,明也。”虞云:“干為大明,四動成离,故其文炳也。”“君子豹別,其文蔚也”者,易釋文:“文蔚,音尉,又紆弗反。”虞云:“蔚,蔇也。”按:說文:“蔇,草多貌。”陸績云:“兌之陽爻稱虎,陰爻稱豹。豹,虎類而小者也。君子小于大人,故曰‘豹變,其文蔚'也。”干寶云:“君子大賢,次圣之人,謂若太公、周、召之徒也。豹,虎之屬;蔚,炳之次也。”毛氏奇齡仲氏易引王湘卿云:“虎文疏而著曰炳,豹文密而理曰蔚。”“辯人狸別,其文萃也”者,新書道術云:“論物明辯謂之辯。”荀子非相云:“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焉。是以小人辯言險,君子辯言仁也。言而非仁之中也,則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辯不若其吶也;言而仁之中也,則好言者尚矣,不好言者下矣,故仁言大矣。起于上,所以導于下,政令是也;起于下,所以應于上,謀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無厭,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言君子必辯。”此辯人之義。方言云:“貔,關西謂之狸。”說文:“狸,伏獸,似貙(一)”;“貔,豹屬”。則許君分貔、狸為二,与方言异。按:儀禮大射儀,鄭注云:“狸之言不來也。”史記封禪書云:“狸首者,諸侯之不來者。”徐廣云:“狸一名不來。”是則本為二名,音与不來相似,故借以為不來者之喻。字亦作“□□”。方言云:“江、淮之間謂之□,北燕、朝鮮之間謂之□。”是也。貔、□、狸、□,皆一聲之轉,合音言之,則曰貔,曰□,省其發聲,則曰狸,曰□。貔之与狸,實為同物。惟其种類既蕃,故更加別异,或蒙狸名,或專貔號。本草集解云:“狸有數种:大小如狐,毛雜黃、黑,有斑如貓,而圓頭大尾者,為貓狸;有斑如貙虎,而尖頭方口者,為虎狸,似虎狸而尾有黑白錢文相間者,為九節狸;有文如豹,而作麝香气者,為香狸。”然則許云狸伏獸似貙者,即虎狸;云貔豹屬者,即九節狸、香狸之類。此以狸別次豹別之后,明為豹屬之貔,而非似貙之狸矣。說文:“萃,草貌。”按:蔇為草多貌,萃為草貌,故以萃次蔚。“狸變則豹,豹變則虎”者,貔,豹屬,故變則為豹;豹似虎,故變則為虎。謂辯人勉而行之,則可以為君子;君子進德不息,則可几于圣人也。按:上文引易作“虎別”、“豹別”,則字不作“變”可知。此“狸變”、“豹變”云云,乃子云自以己意論斷,非用易語,“豹變”字偶与今易合耳。此承上章文是質非而申論之,言邪佞不能為仁,忠信可以睎圣。剛健篤實,斯輝光日新,德行純備,而后可言制作。若夫不仁之人,勞心作偽,雖复緣飾六藝,點竄二典,徒竊虎皮,無關豹變也。注“异于貒、貉”按:方言云:“獾,關西謂之貒。”則貒即獾也。貉讀為□,說文:“□,似狐,善睡獸。”引論語曰:“狐□之厚以居。”今經典皆以貉為之。

   (一)“貙”字原本訛作“貔”,据說文改。

  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
〔注〕賣書市肆,不能釋義。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注〕鈴以諭小聲,猶小說不合大雅。君子言也無擇,〔注〕非法不言,何所擇乎?听也無淫。〔注〕非正不听,何有淫乎?擇則亂,淫則辟。〔注〕言有可擇則穢亂,听有淫侈則邪僻。述正道而稍邪哆者有矣,未有述邪哆而稍正也。〔注〕習實生常。〔疏〕“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者,音義:“不要,一遙切。”說文:“肆,极陳也。”假為市。稱市陳列百物以待賈,故即謂之肆。賣書之市,雜然并陳,更無去取。博覽而不知折中于圣人,則群書殽列,無异商賈之為也。御覽六百八及八百二十八引作“好書不能要諸仲尼”。“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者,說文:“鈴,令丁也。”說鈴,謂聲小而眾。前篇云:“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金口木舌,鐸也。大者為鐸,小者為鈴,說鈴与木鐸相對也。此句“不要”,世德堂本作“不見”,誤也。“君子言也無擇”者,擇讀為□。說文:“□,敗也。”商書曰:“彝倫攸□。”今洪范作“斁”。鄭注云:“言王所問所由敗也。”与許同義。呂刑云:“敬忌,罔有擇言在身。”王氏引之經義述聞云:“□、斁、擇,古音并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言必敬必戒,罔或有敗言出乎身也。表記引作‘敬忌而罔有擇言在躬'。而,女也。言女罔或有敗言出乎身也。孝經:‘口無擇言,身無擇行。'口無敗言,身無敗行也。說尚書、禮記、孝經者多以為無可擇,殆似迂回,失之。太玄玄線曰:‘言正則無擇,行中則無爽,水順則無敗。無敗,故久也;無爽,故可觀也;無擇,故可听也。'法言吾子篇‘君子言也無擇'云云。然則邪哆之言,謂之擇言。故孝經云‘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也。蔡邕司空楊公碑曰:‘用罔有擇言失行在于其躬。'擇言与失行并言,蓋訓擇為敗也,此又一證矣。”“听也無淫”者,听謂听言,淫猶過也,義詳前文。“擇則亂”者,洪范“斁”与“敘”對文,敘者次第,則斁者無次也。廣雅釋詁云:“敗,坏也。”呂氏春秋義賞,高注云:“敗,破也。”凡物破碎,則失其本來之敘,失敘,則為亂也。詩駉“思無斁”,泮水“徒御無斁”,皆不失其敘之義。知“擇則亂之”云,必古訓有然也。“淫則辟”者,音義:“則辟,芳辟反。”按:讀為僻。說文:“僻,一曰從旁牽也。”引伸為傾邪。詩板釋文云:“僻,邪也。”經傳多以辟為之。淫者,過度之謂。物過其正則為邪,故曰“淫則辟”。王制云:“志淫好辟。”“述正道而稍邪哆者”云云者,音義:“哆,昌者切,又尺氏切。”按:邪哆疊字為義,哆亦邪也,乃“迤”之假。說文:“迤,邪行也。”前文云“多哇則鄭”,則假多為之。孟子云;“放僻邪侈”。則假侈為之。彼音義云丁作“移”,則又假移為之。義皆為邪也。“稍正”,音義云:“天复本作‘稍正道'。”按:天复本非也。正与邪哆對文。“未有述邪哆而稍正”,猶云未有述邪哆之道而稍正。“正”下不得更有“道”字。注“非法不言,何所擇乎”。按:表記鄭注云:“言己外敬而心戒懼,則無有可擇之言加于身也。”讀擇如字。此李注云云,即本鄭義。然法言此文以擇与淫對舉,而訓為亂,則不以為選擇之擇可知。且非法不言,正選言之精,而謂之何所擇,義尤難通。注“習實生常”。按:“實”乃“貫”之形誤。大戴禮保傅云:“少成若性,習貫之為常。”

  孔子之道,其較且易也!
〔注〕言較然易知。或曰:“童而習之,白紛如也,〔注〕言皓首而亂。何其較且易?”曰:“謂其不奸奸,不詐詐也。〔注〕不奸奸者,以虛受人也;不詐詐者,以正教人也。如奸奸而詐詐,雖有耳目,焉得而正諸?”〔注〕奸奸者,以奸欺奸;詐詐者,以詐欺詐。〔疏〕“孔子之道,其較且易也”者,音義:“其較,音角。且易,以豉切,下并同。”按:“也”讀為“邪”,歎美之辭。“童而習之,白紛如也”者,史記自序引司馬談六家要指云:“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万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其說也。“謂其不奸奸,不詐詐也”者,干正謂之奸,不誠謂之詐,圣人正己以正人,則奸邪者化;誠身以成物,則詐偽者不至。論語云:“季康子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大戴禮哀公問云:“公曰:‘敢問何謂為政?'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政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也,君所不為,百姓何從?'”又主言云(一):“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此所謂不奸奸也。論語云:“不逆詐,不億不信。”皇疏引李充云:“物有似真而偽,亦有似偽而真者,信僭則懼及偽人,詐濫則懼及真人。宁信詐,則為教之道弘也。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然閒邪存誠,不在善察,若見失信于前,必億其無信于后,則容長之風虧,而改過之路塞矣。”此所謂不詐詐也。正以化奸,誠以應詐,所以為較且易也。“如奸奸而詐詐,雖有耳目,焉得而正諸”者,奸奸者,以奸為奸而治之;詐詐者,以詐為詐而御之也。刑所以止奸,任刑而奸益繁;法所以防詐,法密而詐愈巧。不正其本,而恃耳目以為察,終于徒勞而無益,此儒者之所不為也。注“言較然易知”。按:弘范此注,似讀較為“皎”或“皦”。說文:“皎,月之白也”;“皦,玉石之白也。”引伸之,得為凡明白之稱。廣雅釋詁云:“較,明也”。即其義。當音古了切。此音義音角,則訓為直。爾雅釋詁云:“較,直也。”釋文:“較,古學反。”大射義鄭注:“鵠之言,較較直也。”釋文言“較音角”是也。

   (一)“主”字原本訛作“王”,据大戴禮記改。

  多聞則守之以約,
〔注〕所守簡要。多見則守之以卓。〔注〕所睹廣遠。寡聞則無約也,寡見則無卓也。〔注〕少聞無要約之守,少見無卓絕之照。〔疏〕“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者,論語云:“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朱子集注云:“約,要也。君子學欲其博,故于文無不考;守欲其要,故其動必以禮。”劉疏云:“博文者,詩、書、禮、樂与凡古圣所傳之遺籍是也。文所以載道,而以禮明之者也。禮即文之所箸,以行之者。博學于文則多聞、多見,可以畜德,而于行禮驗之。禮也者,履也,言人所可履行之也。禮箸于經曲之大,而慎于視听言動之際。凡人能以所行納于軌物,而無所違,是之謂約。約者,約束。非謂省約,与上‘博'字為反對也。”按:楚楨釋博文之義,是也。以約為約束,非也。孟子云:“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又云:“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皆博、約對舉。荀子不苟云:“推禮義之統(一),分是非之分,總天下之要,治海內之眾,若使一人。故操彌約而事彌大,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淮南子主術云:“所守甚約,所制甚廣。”亦以約為廣大之對。淮南子高注云:“約,要也,少也。”何氏焯義門讀書記云:“約,漢人讀曰‘要'。”是也。此云多聞則守之以約,即謂守之以要也。戴氏震孟子字義疏證云:“約謂修其身。六經、孔、孟之言,語行之約,務是修身而已;語知之約,致其心之明而已。未有空指一而使人知之求之者。致其心之明,自能權度事情,無几微差失,又焉用求一知一哉!”榮按:多聞,自謂博文之事;守之以約,自謂約禮之事。文者,六藝之文;禮者,六藝之一。遍通六藝,是謂博;專于執禮,是謂約。荀子勸學云:“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始乎誦經者,博學于文也;終乎讀禮者,約之以禮也。然則多聞守之以約,乃孔子教人之定程,七十子之所同爾者也。多見則守之以卓,卓亦約也。聞見、約卓皆互文,約、卓又韻語也。俞云:“庄子大宗師篇:‘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郭象注云:“卓者,獨化之謂也。”是卓有獨義。說苑君道篇:“踔然獨立。”踔与卓同。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并謂聞見宜多,而所守宜少也。“寡聞則無約也,寡見則無卓也”者,孟子:“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彼趙注云:“廣學,悉其微言,而說之者將以約說其要義,不盡知則不能要言之。”按:不遍通六藝者,不能知禮意,即無以得其要也。

   (一)“統”字原本訛作“解”,据荀子不苟改。

  綠衣三百,色如之何矣?紵絮三千,寒如之何矣?
〔注〕綠衣雖有三百,領色雜,不可入宗廟;紵絮雖有三千,紙單薄,不可以御冬寒。文賦雜子,不可以經圣典。〔疏〕“綠衣三百,色如之何”者,詩綠衣云:“綠兮衣兮,綠衣黃里。”毛傳云:“綠,間色;黃,正色。”又序云:“綠衣,衛庄姜傷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詩也。”“紵絮三千,寒如之何”者,說文:“紵,□屬,細者為絟,粗者為紵。”周禮典枲,鄭注云:“白而細疏曰紵。”毛詩草木鳥獸虫魚疏云:“紵亦麻也。”絮,音義不為作音,則讀如字。按:此用京氏易“繻有衣絮”,當讀女居切。今易既濟作“繻有衣袽”。彼釋文云:“衣袽,說文作‘□',子夏作‘茹',京作‘絮'。”周禮羅氏及考工記弓人,鄭司農注兩引“繻有衣絮”,字皆作“絮”。彼釋文并云:“衣絮,女居反。”段氏玉裁周禮漢讀考、李氏富孫易經异文釋皆以司農注“衣絮”為“□”之誤。按:易釋文明以“京作絮”与“說文作□”分為二事,則司農所据自是京氏易,不得謂為誤文。古字同聲通用,絮、□皆“袽”之假,何必作“□”之是,而作“絮”之非耶?易虞注云:“袽,敗衣也。”說文無“袽”有“□”,云“敝衣”,即“袽”字。然則紵絮者,謂麻質之敗衣。子云于易京氏,故字作“絮”也。經義述聞云:“說文‘襦,□衣也';‘□,溫也'。□衣所以御寒也。易通卦驗曰:‘坎主冬至,四在兩坎之間'。固陰冱寒,不可無□衣以御之。乃或不衣完好之襦,而衣其敗坏者,則不足以御寒。譬之人事,患至而無其備,則可危也。故曰襦有衣袽,終日戒。故象傳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按:“綠衣”本詩語,“色如之何”即用詩義為說,則紵絮之“絮”本易語,“寒如之何”亦必用易義為說。疑京氏即以終日戒為備寒之意。述聞所解,不為無据也。三百、三千言其多,綠衣喻邪僻之言,紵絮喻破碎之說,雖极繁富,一無所用。注“綠衣雖有三百,領色雜,不可入宗廟”。按:詩綠衣鄭箋云:“‘綠”當為‘褖'。褖兮衣兮者,言褖衣自有禮制也。”然此云“色如之何”,明以間色為義。淮南子精神云:“逯然而來。”高注云:“‘逯'讀詩綠衣之‘綠'。”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云:“楊雄、高誘并用魯詩,而于此篇皆作‘綠衣',是魯与毛同。鄭君箋詩,定‘綠衣'為‘褖衣'之誤,其義獨异,疑本之齊詩,据禮家師說為解也。”榮按:易林觀之革云:“黃里綠衣,君服不宜,淫湎毀常,失其寵光。”易林用齊詩,而亦讀綠如字,則知間色之義,三家無异說矣。弘范云:“色雜不可入宗廟”,綠衣不可以為祭服,言眾妾不可以共祭祀也。

  君子之道有四易:簡而易,用也;要而易,守也;炳而易,見也;法而易,言也。
御覽四百三引作“君子之道有四”,無“易”字。

  震風陵雨,
〔注〕陵,暴。然后知夏屋之為帡幪也;〔注〕帡幪,蓋覆。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為郛郭也。〔注〕郛郭限內外,御奸宄;圣人崇仁義,正愆違。〔疏〕“震風陵雨”者,怒風暴雨也。太玄:“釋震于廷。”范望注云:“震,怒也。”陸士衡贈顧彥先詩云:“振風薄綺疏。”李注引鄭禮記注云:“振,動也。風以動物,故謂之振。”按:震、振古字通用,振風即震風。演連珠云:“震風洞發,則夏屋有時而傾。”士衡正用法言語耳。“陵”,世德堂本作“凌”;御覽十,又四百一,兩引,一作“凌”,一作“陵”。二字古亦通用。演連珠:“迅風陵雨,不謬晨禽之察。”陵雨字本此。“然后知夏屋之為帡幪”,演連珠注引作“然后知廈屋帡幪”,御覽四百一引亦作“廈屋”。詩權輿:“夏屋渠渠。”毛傳云:“夏,大也。”鄭箋云:“屋,具也。言君始于我厚設禮食,大具以食我。”王肅駁鄭,以為屋則立之于先君,食則受之于今君,故居大屋而食無余。孔疏申鄭,以為此詩皆說飲食之事,不得言屋宅。按:魯、韓皆以夏屋為宮室之事。楚辭哀郢王注云:“夏,大殿也。”引詩云:“于我乎夏屋渠渠。”又招魂云:“夏,大屋也。”引詩同。淮南子本經高注云:“夏屋,大屋也。”高、王皆用魯詩,此訓當出魯故。孔疏引崔駟七依說宮室之美云:“夏屋渠渠。”王文考魯靈光殿賦,李注引七依作“夏屋蘧蘧”,明必魯詩异文。通典五十五引韓詩云:“殷,商屋而夏門也。”又引傳云:“周,夏屋而商門。”則韓詩雖不以夏為大,而以屋為屋宇則同。士冠禮鄭注云:“周制,卿大夫以下,其室為夏屋。”又檀弓注云:“夏屋,今之門廡,其形旁廣而卑。”彼孔疏云:“殷人以來,始屋四阿。夏家之屋,惟兩下而已,無四阿,如漢之門廡。”御覽一百八十一引崔凱云:“禮,人君宮室之制,為殷屋,四夏也;卿大夫為夏屋,隔半以北為正室,中半以南為堂。”此皆韓詩說也。陳氏喬樅韓詩遺說考云:“商屋、夏屋,為殷、周宮室之异制,后人因以為人君及卿大夫尊卑之等差。殷屋即重屋,四屋即四阿,以其正中為室,四面有溜,重承壁材也。夏屋以近北為正室,中半以南為堂,其制与商屋殊。后人定宮室之制,人君宮殿始有重屋四阿,卿大夫以下但為南北檐,皆以近北為正室,中半以南為堂,如周人夏屋之制,故亦稱夏屋耳。”按:法言此文單以夏屋為大屋之義,不關宮室制度,与王逸、高誘說合。此子云習魯詩之證也。音義:“帡幪,李善曰:‘帡,莫經切;幪,莫公切,覆也。帡又音并,又音萍'。“按:李善語見演連珠注。“虐政虐世”者,說文:“□,殘也。從虎,足反爪人也。”今字省“人”。“郛郭”者,說文:“郛,郭也。”按:郛郭之“郭”,說文作□,“□,度也,民所度居也。從回,象城□之重兩亭相對也”。系傳云:“重城也。”“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為郛郭”者,謂無道之世,惟篤守圣人之道者足以自全,猶“舉世寒,貂狐燠”之意也。注“陵,暴。”按:演連珠注引此文李軌注作“陵雨,暴雨也”。廣雅釋言云:“凌,暴也。”義出法言此文,當是侯芭、宋衷舊義。注“帡幪,蓋覆”。按:廣雅釋詁云:“□帡,覆也。”王疏云:“帡之言,屏蔽也。”引法言此文及注。又云:“幪与□同。”按:說文無帡幪,“屏,蔽也”;“□,蓋衣也”,即其字。世德堂本此注上有“夏,大也”三字。

  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有矣,竊自比于孟子。
〔疏〕“楊、墨”,治平本作揚,今依世德堂本。“楊、墨塞路”云云者,孟子云:“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趙注云:“楊子,楊朱也;墨子,墨翟也。”按:楊朱書今無可考,列子有楊朱篇,具載楊朱之言,及孟孫陽与禽滑厘問答之語,蓋道家之流。故禽子云:“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彼釋文云:“楊朱,或云字子居,戰國時人,后于墨子。”藝文志有墨子七十一篇,云:“名翟,宋大夫,在孔子后。”又云:“墨家者流,蓋出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按:墨子今存五十二篇。孟子云:“圣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又云:“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閒先圣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塞路即充塞仁義之喻。牟融理惑論云:“楊、墨塞群儒之路,車不得定,人不得步,孟子辟之,乃知所從。”此則因法言文而加之以形容者也。說文:“辟,開也。”按:辟与塞相反為義。辭而辟之,謂著書以開通已塞之路,即闡明仁義之道是也。后人習用此文者,皆以辭辟為辟楊、墨,因而有辟佛老、辟邪說等語。則讀為荀子解蔽“辟耳目之欲”之“辟”。彼楊注云:“辟,屏除也。”義雖可通,然非法言本旨矣。廓,說文作“霩”,雨止云罷貌。經傳多作“廓”。一切經音義引字林云:“廓,空也。”“后之塞路者”云云者,自序云:“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圣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或眾。”按:即本書所斥狙詐之家,及申、韓、庄、鄒之屬,皆后之塞路者也。

  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曰:“万物紛錯則懸諸天,眾言淆亂則折諸圣。”或曰:“惡睹乎圣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一也。”
〔疏〕“万物紛錯則懸諸天”者,詩漢廣毛傳云:“錯,雜也。”說文作“□”。懸猶正也。說文無“懸”,古止作“縣”。考工記云:“豆中縣。”鄭注云:“縣,縣繩正豆之柄。”按:縣繩所以知正,若今言垂線也。墨子法儀云:“百工為方以矩,為圜以規,直以繩,正以縣。”是懸所以為正,故正即謂之懸也。懸諸天,謂辨方正位者,万象雜陳,無可依据,則觀于天文以正之也。考工記云:“匠人營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以景。為規識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詩定之方中毛傳云:“度日出、日入,以正東西。南視定,北准极,以正南北。”是也。“眾言淆亂則折諸圣”者,說文無“淆”,“殽,相雜□也”,即“淆”字。藝文志云:“諸子之言,紛然殽亂。”乃用法言語,而字正作“殽”,蓋古本如此。說文“□,斷也”,篆文作“折”。孔子世家云“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是也。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云:“正朝夕者視北辰,正嫌疑者視圣人。”義同此文。“在則人,亡則書”者,与圣人并世,則親就其人而正焉;生于圣人既沒之后,則正之以其書。苟圣人之書不亡,則何患乎不睹圣也?“其統一也”者,說文:“統,紀也。”白虎通三綱六紀云:“紀者,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