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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越春秋闔閭內傳第四
 



  闔閭元年

  闔閭元年,始任賢使能,施恩行惠,以仁義聞於諸侯。仁未施,恩未行,恐國人不就,諸侯不信,乃舉伍子胥為行人,以客禮事之而與謀國政。闔閭謂子胥曰:“寡人欲彊國霸王,何由而可?”伍子胥膝進垂淚頓首曰:“臣楚國之亡虜也。父兄棄捐,骸骨不葬,魂不血食。蒙罪受辱來歸命於大王,幸不加戮,何敢與政事焉?”闔閭曰:“非夫子,寡人不免於縶禦之使;今幸奉一言之教,乃至於斯。何為中道生進退耶?”子胥曰:“臣聞謀議之臣,何足處於危亡之地,然憂除事定,必不為君主所親。”闔閭曰:“不然。寡人非子無所盡議,何得讓乎?吾國僻遠,顧在東南之地,險阻潤濕,又有江海之害;君無守禦,民無所依;倉庫不設,田疇不墾。為之奈何?”子胥良久對曰:“臣聞治國之道,安君理民是其上者。”闔閭曰:“安君治民,其術奈何?”子胥曰:“凡欲安君治民,興霸成王,從近制遠者,必先立城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兵庫。斯則其術也。”闔閭曰:“善。夫築城郭,立倉庫,因地制宜,豈有天氣之數以威鄰國者乎?”子胥曰:“有。”闔閭曰:“寡人委計於子。”

  子胥乃使相土嘗水,象天法地,造築大城。周迴四十七里,陸門八,以象天八風,水門八,以法地八聰。築小城,周十里,陵門三,不開東面者,欲以絕越明也。立閶門者,以象天門通閶闔風也。立蛇門者,以象地戶也。闔閭欲西破楚,楚在西北,故立閶門以通天氣,因復名之破楚門。欲東并大越,越在東南,故立蛇門以制敵國。吳在辰,其位龍也,故小城南門上反羽為兩鯢鱙以象龍角。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門上有木蛇,北向首內,示越屬於吳也。

  城郭以成,倉庫以具,闔閭復使子胥、屈蓋餘、燭傭習術戰騎射御之巧,未有所用,請干將鑄作名劍二枚。干將者,吳人也,與歐冶子同師,俱能為劍。越前來獻三枚,闔閭得而寶之,以故使劍匠作為二枚:一曰干將,二曰莫耶。莫耶,干將之妻也。

  干將作劍,來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陰陽同光,百神臨觀,天氣下降,而金鐵之精不銷淪流,於是干將不知其由。莫耶曰:“子以善為劍聞於王,使子作劍,三月不成,其有意乎?”干將曰:“吾不知其理也。”莫耶曰:“夫神物之化,須人而成,今夫子作劍,得無得其人而後成乎?”干將曰:“昔吾師作冶,金鐵之類不銷,夫妻俱入冶爐中,然後成物。至今後世,即山作冶,麻絰葌服,然後敢鑄金於山。今吾作劍不變化者,其若斯耶?”莫耶曰:“師知爍身以成物,吾何難哉!”於是干將妻乃斷髮剪爪,投於爐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裝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陽曰干將,陰曰莫耶,陽作龜文,陰作漫理。

  干將匿其陽,出其陰而獻之。闔閭甚重。既得寶劍,適會魯使季孫聘於吳,闔閭使掌劍大夫以莫耶獻之。季孫拔劍之,鍔中缺者大如黍米。歎曰:“美哉,劍也!雖上國之師,何能加之!夫劍之成也,吳霸;有缺,則亡矣。我雖好之,其可受乎?”不受而去。

  闔閭既寶莫耶,復命於國中作金鉤。令曰:“能為善鉤者,賞之百金。”吳作鉤者甚眾。而有人貪王之重賞也,殺其二子,以血舋金,遂成二鉤,獻於闔閭,詣宮門而求賞。王曰:“為鉤者眾而子獨求賞,何以異於眾夫子之鉤乎?”作鉤者曰:“吾之作鉤也,貪而殺二子,舋成二鉤。”王乃舉眾鉤以示之:“何者是也?”王鉤甚多,形體相類,不知其所在。於是鉤師向鉤而呼二子之名:“吳鴻,扈稽,我在於此,王不知汝之神也。”聲絕於口,兩鉤俱飛著父之胸。吳王大驚,曰:“嗟乎!寡人誠負於子。”乃賞百金。遂服而不離身。

  六月,欲用兵,會楚之白喜來奔。吳王問子胥曰:“白喜何如人也?”子胥曰:“白喜者,楚白州犁之孫。平王誅州犁,喜因出奔,聞臣在吳而來也。”闔閭曰:“州犁何罪?”子胥曰:“白州犁,楚之左尹,號曰郤宛,事平王,平王幸之,常與盡日而語,襲朝而食。費無忌望而妒之,因謂平王曰:‘王愛幸宛,一國所知,何不為酒一至宛家,以示群臣於宛之厚?’平王曰:‘善,’乃具酒於郤宛之舍。無忌教宛曰:‘平王甚毅猛而好兵,子必前陳兵堂下、門庭。’宛信其言,因而為之。及平王往而大驚,曰:‘宛何等也?’無忌曰:‘殆且有篡殺之憂,王急去之!事未可知。’平王大怒,遂誅郤宛。諸侯聞之,莫不歎息。喜聞臣在吳,故來。請見之。”

  闔閭見白喜而問曰:“寡人國僻遠,東濱海。側聞子前人為楚荊之暴怒,費無忌之讒口,不遠吾國而來於斯將何以教寡人?”喜曰:“楚國之失虜,前人無罪,橫被暴誅。臣聞大王收伍子胥之窮厄,不遠千里故來歸命。惟大王賜其死。”闔閭傷之,以為大夫,與謀國事。

  吳大夫被離承宴問子胥曰:“何見而信喜?”子胥曰:“吾之怨與喜同。子不聞河上歌乎?‘同病相憐,同憂相救。’驚翔之鳥,相隨而集;瀨下之水,因復俱流;胡馬望北風而立,越鷰向日而熙。誰不愛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被離曰:“君之言外也,豈有內意以決疑乎?”子胥曰:“吾不見也。”被離曰:“吾觀喜之為人,鷹視虎步,專功擅殺之性,不可親也。”子胥不然其言,與之俱事吳王。 

  闔閭二年

  二年,吳王前既殺王僚,又憂慶忌之在鄰國,恐合諸侯來伐。問子胥曰:“昔專諸之事,於寡人厚矣。今聞公子慶忌有計於諸侯,吾食不甘味,臥不安席,以付於子。”

  子胥曰:“臣不忠無行,而與大王圖王僚於私室之中,今復欲討其子,恐非皇天之意。”

  闔閭曰:“昔武王討,紂而後殺武庚,周人無怨色。今若斯議,何乃天乎?”

  子胥曰:“臣事君王,將遂吳統,又何懼焉?臣之所厚,其人者,細人也。願從於謀。”

  吳王曰:“吾之憂也,其敵有萬人之力,豈細人之所能謀乎?”

  子胥曰:“其細人之謀事,而有萬人之力也。”

  王曰:“其為何誰?子以言之。”

  子胥曰:“姓要名離。臣昔嘗見曾折辱壯士椒丘訢也。”

  王曰:“辱之奈何?”

  子胥曰:“椒丘訢者,東海上人也。為齊王使於吳,過淮津,欲飲馬於津。津吏曰:‘水中有神,見馬即出,以害其馬。君勿飲也。’訢曰:‘壯士所當,何神敢干?’乃使從者飲馬於津,水神果取其馬,馬沒。椒丘訢大怒,袒裼持劍入水,求神決戰?連日乃出,眇其一目。遂之吳,會於友人之喪。訢恃其與水戰之勇也,於友人之喪席而輕傲於士大夫,言辭不遜,有陵人之氣。要離與之對坐。合坐不忍其溢於力也,時要離乃挫訢曰:‘吾聞勇士之鬥也,與日戰不移表,與神鬼戰者不旋踵,與人戰者不達聲。生往死還,不受其辱。今子與神鬥於水,亡馬失御,又受眇目之病,形殘名勇,勇士所恥。不即喪命於敵而戀其生,猶傲色於我哉!’於是椒丘訢卒於詰責,恨怒並發,暝即往攻要離。於是要離席闌至舍,誡其妻曰:‘我辱勇士椒丘訢於大家之喪,餘恨蔚恚,暝必來也,慎無閉吾門。’至夜,椒丘訢果往。見其門不閉,登其堂不關,入其室不守,放髮僵臥,無所懼。訢乃手劍而捽要離,曰:‘子有當死之過者三,子知之乎?’離曰:‘不知。’訢曰:‘子辱我於大家之眾,一死也;歸不關閉,二死也;臥不守御,三死也。子有三死之過,欲無得怨。’要離曰:‘吾無三死之過,子有三不肖之愧,子知之乎?’訢曰:‘不知。’要離曰:‘吾辱子於千人之眾,子無敢報,一不肖也;入門不咳,登堂無聲,二不肖也;前拔子劍,手挫捽吾頭,乃敢大言,三不肖也。子有三不肖而威於我,豈不鄙哉?’於是椒丘訢投劍而嘆曰:‘吾之勇也,人莫敢眥占者,離乃加吾之上,此天下壯士也。’臣聞要離若斯,誠以聞矣。”

  吳王曰:“願承宴而待焉。”

  子胥乃見要離曰:“吳王聞子高義,惟一臨之。”乃與子胥見吳王。

  王曰:‘子何為者?”要離曰:“臣國東千里之人,臣細小無力,迎風則僵,負風則伏。大王有命,臣敢不盡力!”吳王心非子胥進此人,良久默然不言。要離即進曰:“大王患慶忌乎?臣能殺之。”王曰:“慶忌之勇,世所聞也。筋骨果勁,萬人莫當。走追奔獸,手接飛鳥,骨騰肉飛,拊膝數百里。吾嘗追之於江,駟馬馳不及,射之闇接,矢不可中。今子之力不如也。”要離曰:“王有意焉,臣能殺之。”王曰:“慶忌明智之人,歸窮於諸侯,不下諸侯之士。”要離曰:“臣聞安其妻子之樂,不盡事君之義,非忠也;懷家室之愛,而不除君之患者,非義也。臣詐以負罪出奔,願王戮臣妻子,斷臣右手,慶忌必信臣矣。”王曰:“諾。”

  要離乃詐得罪出奔,吳王乃取其妻子,焚棄於市。

  要離乃奔諸侯而行怨言,以無罪聞於天下。遂如衛,求見慶忌。見曰:“闔閭無道,王子所知。今戮吾妻子,焚之於市,無罪見誅。吳國之事,吾知其情,願因王子之勇,闔閭可得也。何不與我東之於吳?”慶忌信其謀。

  後三月,揀練士卒,遂之吳。將渡江於中流,要離力微,坐與上風,因風勢以矛鉤其冠,順風而刺慶忌,慶忌顧而揮之,三捽其頭於水中,乃加於膝上,“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於我。”左右欲殺之,慶忌止之,曰:“此是天下勇士。豈可一日而殺天下勇士二人哉?”乃誡左右曰:“可令還吳,以旌其忠。”於是慶忌死。

  要離渡至江陵,愍然不行。從者曰:“君何不行?”要離曰:“殺吾妻子,以事吾君,非仁也;為新君而殺故君之子,非義也。重其死,不貴無義。今吾貪生棄行,非義也。夫人有三惡以立於世,吾何面目以視天下之士?”言訖遂投身於江,未絕,從者出之。要離曰:“吾寧能不死乎?”從者曰:“君且勿死,以俟爵祿。”要離乃自斷手足,伏劍而死。 

  闔閭三年

  三年,吳將欲伐楚,未行。伍子胥、白喜相謂曰:“吾等為王養士,畫其策謀,有利於國,而王故伐楚。出其令,託而無興師之意,奈何?”有頃,吳王問子胥、白喜曰:“寡人欲出兵於二子,何如?”子胥、白喜對曰:“臣願用命。”吳王內計二子皆怨楚,深恐以兵往破滅而已。登臺向南風而嘯,有頃而嘆,群臣莫有曉王意者。子胥深知王之不定,乃薦孫子於王。

  孫子者,名武,吳人也,善為兵法。辟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胥乃明知鑒辯,知孫子可以折衝銷敵,乃一旦與吳王論兵,七薦孫子。吳王曰:子胥託言進士,欲以自納。

  而召孫子,問以兵法,每陳一篇,王不知口之稱善。其意大悅。問曰:“兵法寧可以小試耶?”孫子曰:“可,可以小試於後宮之女。”王曰:“諾。”孫子曰:“得大王寵姬二人以為軍隊長,各將一隊。”令三百人皆被甲兜鍪,操劍盾而立,告以軍法,隨鼓進退,左右迴旋,使知其禁。乃令曰:“一鼓皆振,二鼓操進,三鼓為戰形。”於是宮女皆掩口而笑。孫子乃親自操枹擊鼓,三令五申,其笑如故。孫子顧視諸女,連笑不止。孫子大怒,兩目忽張,聲如駭虎,髮上衝冠,項旁絕纓。顧謂執法曰:“取鈇鑕。”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信,將之罪也。既以約束,三令五申,卒不卻行,士之過也。軍法如何?”執法曰:“斬!”武乃令斬隊長二人,即吳王之寵姬也。吳王登臺觀望,正見斬二愛姬,馳使下之令曰:“寡人已知將軍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宜勿斬之。”孫子曰:“臣既已受命為將,將法在軍,君雖有令,臣不受之。”孫子復撝鼓之,當左右進退,迴旋規矩,不敢瞬目,二隊寂然無敢顧者。於是乃報吳王,曰:“兵已整齊,願王觀之,惟所欲用,使赴水火猶無難矣,而可以定天下。”吳王忽然不悅,曰:“寡人知子善用兵,雖可以霸,然而無所施也。將軍罷兵就舍,寡人不願。”孫子曰:“王徒好其言,而不用其實。”

  子胥諫曰:“臣聞,兵者凶事,不可空試。故為兵者,誅伐不行,兵道不明。今大王虔心思士,欲興兵戈以誅暴楚,以霸天下而威諸侯,非孫武之將,而誰能涉淮踰泗,越千里而戰者乎?”於是吳王大悅,因鳴鼓會軍,集而攻楚。孫子為將,拔舒,殺吳亡將二公子蓋餘、燭傭。謀欲入郢,孫武曰:“民勞,未可,恃也。”

  楚聞吳使孫子、伍子胥、白喜為將,楚國苦之,群臣皆怨,咸言費無忌讒殺伍奢、白州犁,而吳侵境,不絕於寇,楚國群臣有一朝之患。於是司馬成乃謂子常曰:“太傅伍奢,左尹白州犁,邦人莫知其罪,君與王謀誅之,流謗於國,至于今日,其言不絕,誠惑之。蓋聞仁者殺人以掩謗者,猶弗為也。今子殺人以興謗於國,不亦異乎?夫費無忌,楚之讒口,民莫知其過。今無辜殺三賢士,以結怨於吳,內傷忠臣之心,外為鄰國所笑。且郤伍之家,出奔於吳,吳新有伍員、白喜,秉威銳志,結讎於楚。故彊敵之兵,日駭楚國,有事,子即危矣。夫智者除讒以自安,愚者受佞以自亡。今子受讒,國以危矣。”子常曰:“是曩之罪也,敢不圖之,”九月,子常與昭王共誅費無忌,遂滅其族,國人乃謗止。

  吳王有女滕玉,因謀伐楚,與夫人及女會蒸魚,王前嘗半而與女,女怒曰:“王食魚辱我,不忘久生。”乃自殺。闔閭痛之,葬於國西閶門。外鑿池積土,文石為槨,題湊為中,金鼎玉杯、銀樽珠襦之寶,皆以送女。乃舞白鶴於吳市中,令萬民隨而觀之,還使男女與鶴俱入羨門,因發機以掩之。殺生以送死,國人非之。

  湛盧之劍,惡闔閭之無道也,乃去而出,水行如楚。

  楚昭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於床。昭王不知其故,乃召風湖子而問曰:“寡人臥覺而得寶劍,不知其名,是何劍也?”風湖子曰:“此謂湛盧之劍。”昭王曰:“何以言之?”風湖子曰:“臣聞吳王得越所獻寶劍三枚:一曰魚腸,二曰磐郢,三曰湛盧。魚腸之劍,已用殺吳王僚也;磐郢以送其死女;今湛盧入楚也。”昭王曰:“湛盧所以去者何也?”風湖子曰:“臣聞越王元常使歐冶子造劍五枚以示薛燭,燭對曰:‘魚腸劍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故闔閭以殺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無益於人。’故以送死。‘一名湛盧,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寄氣託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衝拒敵。然人君有逆理之謀,其劍即出,故去無道以就有道。’今吳王無道,殺君謀楚,故湛盧入楚。”昭王曰:“其直幾何?”風湖子曰:“臣聞此劍在越之時,客有酬其直者:有市之鄉三十,駿馬千匹,萬戶之都二。是其一也。薛燭對曰:‘赤堇之山已令無雲,若耶之溪深而莫測,群臣上天,歐冶死矣。雖傾城量金,珠玉盈河,猶不能得此寶,而況有市之鄉,駿馬千匹,萬戶之都,何足言也?’”昭王大悅,遂以為寶。

  闔閭聞楚得湛盧之劍,因斯發怒,遂使孫武、伍胥、白喜伐楚。子胥陰令宣言於楚曰:“楚用子期為將,吾即得而殺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楚聞之,因用子常,退子期。吳拔六與潛二邑。 

  闔閭五年

  五年,吳王以越不從伐楚,南伐越。越王元常曰:“吳不信前日之盟,棄貢賜之國,而滅其交親。”闔閭不然其言,遂伐,破檇里。 

  闔閭六年

  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伐吳,報潛、六之役。吳使伍胥、孫武擊之,圍於豫章。吳王曰:“吾欲乘危入楚都而破其郢,不得入郢,二子何功?”於是圍楚師於豫章,大破之。遂圍巢,克之,獲楚公子繁以歸為質。 

  闔閭九年

  九年,吳王謂子胥、孫武曰:“始子言郢不可入,今果何如?”二將曰:“夫戰,借勝以成其威,非常勝之道。”吳王曰:“何謂也?”二將曰:“楚之為兵,天下彊敵也。今臣與之爭鋒,十亡一存,而王入郢者,天也,臣不敢必。”吳王曰:“吾欲復擊楚,奈何而有功?”伍胥、孫武曰:“囊瓦者,貪而多過於諸侯,而唐、蔡怨之。王必伐,得唐、蔡,何怨?”二將曰:“昔蔡昭公朝於楚,有美裘二枚,善珮二枚,各以一枚獻之昭王。王服之以臨朝。昭公自服一枚。子常欲之,昭公不與,子常三年留之,不使歸國。唐成公朝楚,有二文馬,子常欲之,公不與,亦三年止之。唐成相與謀從成公從者,請馬以贖成公,飲從者酒,醉之,竊馬而獻子常,常乃遣成公歸國。群臣誹謗曰:‘君以一馬之故,三年自囚,願賞竊馬之功。’於是成公常思報楚,君臣未嘗絕口。蔡人聞之,固請獻裘珮於子常,蔡侯得歸。如晉告訴,以子元與太子質而請伐楚。故曰得唐、蔡而可伐楚。”

  吳王於是使使謂唐、蔡曰:“楚為無道,虐殺忠良,侵食諸侯,困辱二君,寡人欲舉兵伐楚,願二君有謀。唐侯使其子乾為質於吳,三國合謀伐楚。舍兵於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水為陣。子常遂濟漢而陣,自小別山至於大別山。三不利,自知不可進,欲奔亡。史皇曰:“今子常無故與王共殺忠臣三人,天禍來下,王之所致。”子常不應。

  十月,楚二師陣於柏舉。闔閭之弟夫概晨起請於闔閭曰:“子常不仁,貪而少恩,其臣下莫有死志,追之,必破矣。闔閭不許。夫概曰:“所謂臣行其志,不待命者,其謂此也。”遂以其部五千人擊子常。大敗走,奔鄭,楚師大亂,吳師乘之,遂破楚眾。楚人未濟漢,會楚人食,吳因奔而擊破之雍滯。五戰,徑至於郢。

  王追於吳寇,出固將亡,與妹季芊出河濉之間。楚大夫尹固與王同舟而去。

  吳師遂入郢,求昭王,王涉濉,濟江,入于雲中。暮宿,群盜攻之,以戈擊王頭,大夫尹固隱王,以背受之,中肩。王懼,奔鄖。大夫鍾建負季芊以從。

  鄖公辛得昭王大喜,欲還之,其弟懷怒曰:“昭王是我讎也!”欲殺之。謂其兄辛曰:“昔平王殺我父,吾殺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討其臣,敢讎之者?夫乘人之禍,非仁也;滅宗廢祀,非孝也;動無令名,非智也。”懷怒不解。辛陰與其季弟巢以王奔隨。

  吳兵逐之,謂隨君曰:“周之子孫在漢水上者,楚滅之。謂天報其禍,加罰於楚,君何寶之?周室何罪而隱其賊?能出昭王,即重惠也。”隨君卜昭王與吳王不吉,乃辭吳王曰:“今隨之僻小,密近於楚,楚實存我,有盟,至今未改。若今有難而棄之?今且安靜楚,敢不聽命?”吳師多其辭,乃退。

  是時,大夫子期雖與昭王俱亡,陰與吳師為市,欲出昭王。王聞之,得免,即割子期心,以與隨君盟而去。

  吳王入郢,止留。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左足踐腹,右手抉其目,誚之曰:“誰使汝用讒諛之口,殺我父兄,豈不冤哉?”即令闔閭妻昭王夫人,伍胥、孫武、白喜亦妻子常、司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

  遂引軍擊鄭,鄭定公前殺太子建而困迫子胥。自此,鄭定公大懼,乃令國中曰:“有能還吳軍者,吾與分國而治。”漁者之子應募曰:“臣能還之。不用尺兵斗糧,得一橈而行歌道中,即還矣。”公乃與漁者之子橈。子胥軍將至,當道扣橈而歌曰:“蘆中人。”如是再。子胥聞之,愕然大驚,曰:“何等謂與語,公為何誰矣?”曰:“漁父者子。吾國君懼怖,令於國:有能還吳軍者,與之分國而治。臣念前人與君相逢於途,今從君乞鄭之國。”子胥歎曰:“悲哉!吾蒙子前人之恩,自致於此。上天蒼蒼,豈敢忘也?”於是乃釋鄭國,還軍守楚,求昭王所在日急。

  申包胥亡在山中,聞之,乃使人謂子胥曰:“子之報讎,其以甚乎?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於僇屍之辱,豈道之極乎?”子胥曰:“為我謝申包胥,曰:日暮路遠,倒行而逆施之於道也。”

  申包胥知不可,乃之於秦,求救楚。晝馳夜趨,足踵蹠劈,裂裳裹膝,鶴倚哭於秦庭,七日七夜,口不絕聲。秦桓公素沉湎,不恤國事。申包胥哭已,歌曰:“吳為無道,封豕長蛇,以食上國,欲有天下,政從楚起。寡君出在草澤,使來告急。”如此七日。桓公大驚:“楚有賢臣如是。吳猶欲滅之?寡人無臣若斯者,其亡無日矣。”為賦無衣之詩,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與子同仇。”

  包胥曰:“臣聞戾德無厭,王不憂鄰國疆場之患?逮吳之未定,王其取分焉。若楚遂亡,於秦何利?則亦亡君之土也。願王以神靈存之,世以事王。”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且就館,將圖而告。”包胥曰:“寡君今在草野,未獲所伏,臣何敢即安?”復立於庭,倚牆而哭,日夜不絕聲,水不入口。秦伯為之垂涕,即出師而送之。 

  闔閭十年

  十年,秦師未出,越王元常恨闔閭破之檇里,興兵伐吳。吳在楚,越盜掩襲之。

  六月,申包胥以秦師至,秦使公子子蒲、子虎率車五百乘救楚擊吳。二子曰:“吾未知吳道。”使楚師前與吳戰,而即會之,大敗夫概。

  七月,楚司馬子成、秦公子子蒲,與吳王相守,私以間兵伐唐,滅之。子胥久留楚求昭王,不去。

  夫概師敗,卻退。九月,潛歸,自立為吳王。闔閭聞之,乃釋楚師,欲殺夫概,奔楚,昭王封夫概於棠溪,闔閭遂歸。

  子胥、孫武、白喜留,與楚師於淮澨,秦師又敗吳師。楚子期將焚吳軍,子西曰:“吾國父兄身戰,暴骨草野焉,不收又焚之,其可乎?”子期曰:“亡國失眾,存沒所在,又何殺生以愛死?死如有知,必將乘煙起而助我;如其無知,何惜草中之骨而亡吳國?”遂焚而戰,吳師大敗。

  子胥等相謂曰:“彼楚雖敗我餘兵未有所損我者。”孫武曰:“吾以吳干戈西破楚,逐昭王而屠荊平王墓,割戮其屍,亦已足矣。子胥曰:“自霸王以來,未有人臣報讎如此者也。行,去矣!”

  吳軍去後,昭王反國。樂師扈子非荊王信讒佞,殺伍奢、白州犁而寇不絕於境,至乃掘平王墓,戮屍奸喜,以辱楚君臣;又傷昭王困迫,幾為天下大鄙,然已愧矣,乃援琴為楚作窮劫之曲,以暢君之迫厄之暢達也。其詞曰:“王耶王耶何乖烈,不顧宗廟聽讒孽,任用無忌多所殺,誅夷白氏族幾滅。二子東奔適吳越,吳王哀痛助忉怛,垂涕舉兵將西伐,伍胥、白喜、孫武決。三戰破郢王奔發,留兵縱騎虜荊闕,楚荊骸骨遭發掘,鞭辱腐屍恥難雪!幾危宗廟社稷滅,嚴王何罪國幾絕。卿士悽愴民惻悷,吳軍雖去怖不歇。願王更隱撫忠節,勿為讒口能謗褻。”昭王垂涕,深知琴曲之情,扈子遂不復鼓矣。

  子胥等過溧陽瀨水之上,乃長太息曰:“吾嘗飢於此,乞食於一女子,女子飼我,遂投水而亡。將欲報以百金,而不知其家。”乃投金水中而去。

  有頃,一老嫗行哭而來,人問曰:“何哭之悲?”嫗曰:“吾有女子,守居三十不嫁。往年擊綿於此,遇一窮途君子而輒飯之,而恐事泄,自投於瀨水。今聞伍君來,不得其償,自傷虛死,是故悲耳。”人曰:“子胥欲報百金,不知其家,投金水中而去矣。”嫗遂取金而歸。

  子胥歸吳,吳王聞三師將至,治魚為鱠,將到之日,過時不至,魚臭。須臾子胥至,闔閭出鱠而食,不知其臭,王復重為之,其味如故。吳人作鱠者,自闔閭之造也。

  諸將既從還楚,因更名閶門曰破楚門。復謀伐齊,齊子使女為質於吳,吳王因為太子波聘齊女。女少思齊,日夜號泣,因乃為病。闔閭乃起北門,名曰望齊門,令女往遊其上。女思不止,病日益甚,乃至殂落。女曰:“令死者有知,必葬我於虞山之巔,以望齊國。”闔閭傷之,正如其言,乃葬虞山之巔。

  是時太子亦病而死,闔閭謀擇諸公子可立者,未有定計。波太子夫差日夜告於伍胥曰:“王欲立太子,非我而誰當立?此計在君耳。”伍子胥曰:“太子未有定,我入則決矣。”

  闔閭有頃召子胥,謀立太子,子胥曰:“臣聞祀廢於絕後,興於有嗣。今太子不祿,早失侍御,今王欲立太子者,莫大乎波秦之子夫差。”闔閭曰:“夫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統於吳國。”子胥曰:“夫差信以愛人,端於守節,敦於禮義。父死子代,經之明文。”闔閭曰:“寡人從子。”

  立夫差為太子,使太子屯兵守楚留止,自治宮室:立射臺於安里,華池在平昌,南城宮在長樂。闔閭出入游臥,秋冬治於城中,春夏治於城外,治姑蘇之臺。旦食(魚且)山,晝游蘇臺,射於鷗陂,馳於游臺,興樂石城,走犬長洲,斯止闔閭之霸時。

  於是太子定,因伐楚,破師,拔番。楚懼吳兵復往,乃去郢徙于蒍若。當此之時,吳以子胥、白喜、孫武之謀,西破彊楚,北威齊晉,南伐於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