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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參差荇菜。”爾雅云:“荇,接余也。”字或為莕。先儒解釋皆云:水草,圓葉細莖,隨水淺深。今是水悉有之,黃花似蓴,江南俗亦呼為豬蓴,或呼為荇菜。劉芳具有注釋。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呼人莧為人荇,亦可笑之甚。
詩云:“誰謂荼苦?”爾雅、毛詩傳並以荼,苦菜也。又禮云:“苦菜秀。案:易統通卦驗玄圖曰:“苦菜生於寒秋,更冬歷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一名游冬,葉似苦苣而細,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江南別有苦菜,葉似酸漿,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時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釋勞。案:郭璞注爾雅,此乃蘵黃蒢也。今河北謂之龍葵。梁世講禮者,以此當苦菜;既無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誤也。又高誘注呂氏春秋曰:“榮而不實曰英。”苦菜當言英,益知非龍葵也。
詩云:“有杕之杜。”江南本並木傍施大,傳曰:“杕,獨貌也。”徐仙民音徒計反。說文曰:“杕,樹貌也。”在木部。韻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讀亦如字,此大誤也。
詩云:“駉駉牡馬。”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鄴下博士見難云:“駉頌既美僖公牧于坰野之事,何限騲騭乎?”余答曰:“案:毛傳云:‘駉駉,良馬腹干肥張也。’其下又云:‘諸侯六閑四種:有良馬,戎馬,田馬,駑馬。’若作放牧之意,通於牝牡,則不容限在良馬獨得駉駉之稱。良馬,天子以駕玉輅,諸侯以充朝聘郊祀,必無騲也。周禮圉人職:‘良馬,匹一人。駑馬,麗一人。’圉人所養,亦非騲也;頌人舉其強駿者言之,於義為得也。易曰:‘良馬逐逐。’左傳云:‘以其良馬二。’亦精駿之稱,非通語也。今以詩傳良馬,通於牧騲,恐失毛生之意,且不見劉芳義證乎?”
月令云:“荔挺出。”鄭玄注云:“荔挺,馬薤也。”說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為刷。”廣雅云:“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馬藺。易統通卦驗玄圖云:“荔挺不出,則國多火災。”蔡邕月令章句云:“荔似挺。”高誘注呂氏春秋云:“荔草挺出也。”然則月令注荔挺為草名,誤矣。河北平澤率生之。江東頗有此物,人或種於階庭,但呼為旱蒲,故不識馬薤。講禮者乃以為馬莧;馬莧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馬齒。江陵嘗有一僧,面形上廣下狹;劉緩幼子民譽,年始數歲,俊晤善體物,見此僧云:“面似馬莧。”其伯父縚因呼為荔挺法師。縚親講禮名儒,尚誤如此。
詩云:“將其來施施。”毛傳云:“施施,難進之意。”鄭箋云:“施施,舒行貌也。”韓詩亦重為施施。河北毛詩皆云施施。江南舊本,悉單為施,俗遂是之,恐為少誤。
詩云:“有渰萋萋,興雲祁祁。”毛傳云:“渰,陰雲貌。萋萋,雲行貌。祁祁,徐貌也。”箋云:“古者,陰陽和,風雨時,其來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已是陰雲,何勞復云“興雲祁祁”耶?“雲”當為“雨”,俗寫誤耳。班固靈臺詩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此其證也。
禮云:“定猶豫,決嫌疑。”離騷曰:“心猶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釋者。案:尸子曰:“五尺犬為猶。”說文云:“隴西謂犬子為猶。”吾以為人將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如此返往,至於終日,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故稱猶豫。或以爾雅曰:“猶如麂,善登木。”猶,獸名也,既聞人聲,乃豫緣木,如此上下,故稱猶豫。狐之為獸,又多猜疑,故聽河冰無流水聲,然後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則其義也。
左傳曰:“齊侯痎,遂痁。”說文云:“痎,二日一發之瘧。痁,有熱瘧也。”案:齊侯之病,本是間日一發,漸加重乎故,為諸侯憂也。今北方猶呼痎瘧,音皆。而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杜征南亦無解釋,徐仙民音介,俗儒就為通云:“病疥,令人惡寒,變而成瘧。”此臆說也。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寧有患疥轉作瘧乎?
尚書曰:“惟影響。”周禮云:“土圭測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圖影失形。”莊子云:“罔兩問影。”如此等字,皆當為光景之景。凡陰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謂為景。淮南子呼為景柱,廣雅云:“晷柱挂景。”並是也。至晉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影(去掉景),音於景反。而世間輒改治尚書、周禮、莊、孟從葛洪字,甚為失矣。
太公六韜,有天陳、地陳、人陳、雲鳥之陳。論語曰:“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左傳:“為魚麗之陳。”俗本多作阜傍車乘之車。案諸陳隊,並作陳、鄭之陳。夫行陳之義,取於陳列耳,此六書為假借也,蒼、雅及近世字書,皆無別字;唯王羲之小學章,獨阜傍作車,縱復俗行,不宜追改六韜、論語、左傳也。
詩云:“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傳云:“灌木,叢木也。”此乃爾雅之文,故李巡注曰:“木叢生曰灌。”爾雅末章又云:“木族生為灌。”族亦叢聚也。所以江南詩古本皆為叢聚之叢,而古叢字似最字,近世儒生,因改為最,解云:“木之最高長者。”案:眾家爾雅及解詩無言此者,唯周續之毛詩注,音為徂會反,劉昌宗詩注,音為在公反,又祖會反:皆為穿鑿,失爾雅訓也。
“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文籍備有之矣。河北經傳,悉略此字,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至如“伯也執殳”,“於旅也語”,“回也屢空”,“風,風也,教也”,及詩傳云:“不戢,戢也;不儺,儺也。”“不多,多也。”如斯之類,儻削此文,頗成廢闕。詩言:“青青子衿。”傳曰:“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服。”按:古者,斜領下連於衿,故謂領為衿。孫炎、郭璞注爾雅,曹大家注列女傳,並云:“衿,交領也。”鄴下詩本,既無“也”字,群儒因謬說云:“青衿、青領,是衣兩處之名,皆以青為飾。”用釋“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學,聞經傳中時須也字,輒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易有蜀才注,江南學士,遂不知是何人。王儉四部目錄,不言姓名,題云:“王弼後人。”謝炅、夏侯該,並讀數千卷書,皆疑是譙周;而李蜀書一名漢之書,云:“姓范名長生,自稱蜀才。”南方以晉家渡江後,北間傳記,皆名為偽書,不貴省讀,故不見也。
禮王制云:“臝股肱。”鄭注云:“謂揎衣出其臂脛。”今書皆作擐甲之擐。國子博士蕭該云:“擐當作揎,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義。”案字林,蕭讀是,徐爰音患,非也。
漢書:“田肯賀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國劉顯,博覽經籍,偏精班漢,梁代謂之漢聖。顯子臻,不墜家業。讀班史,呼為田肯。梁元帝嘗問之,答曰:“此無義可求,但臣家舊本,以雌黃改‘宵’為‘肯’。”元帝無以難之。吾至江北,見本為“肯”。
漢書王莽贊云:“紫色蛙聲,餘分閏位。”蓋謂非玄黃之色,不中律呂之音也。近有學士,名問甚高,遂云:“王莽非直鳶髆虎視,而復紫色蛙聲。”亦為誤矣。
簡策字,竹下施朿,末代隸書,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為夾者;猶如刺字之傍應為朿,今亦作夾。徐仙民春秋、禮音,遂以筴為正字,以策為音,殊為顛倒。史記又作悉字,誤而為述,作妒字,誤而為姤,裴、徐、鄒皆以悉字音述,以妒字音姤。既爾,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以帝為虎字音乎?
張揖云:“虙,今伏羲氏也。”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謐云:“伏羲或謂之宓羲。”按諸經史緯候,遂無宓羲之號。虙字從虍,宓字從宓(去掉必),下俱為必,末世傳寫,遂誤以虙為宓,而帝王世紀因更立名耳。何以驗之?孔子弟子虙子賤為單父宰,即虙羲之後,俗字亦為宓,或復加山。今兗州永昌郡城,舊單父地也,東門有子賤碑,漢世所立,乃曰:“濟南伏生,即子賤之後。”是知虙之與伏,古來通字,誤以為宓,較可知矣。
太史公記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此是刪戰國策耳。案:延篤戰國策音義曰:“尸,雞中之主。從,牛子。”然則,“口”當為“尸”,“後”當為“從”,俗寫誤也。
應劭風俗通云:“太史公記:‘高漸離變名易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筑,伎癢,不能無出言。’”案:伎癢者,懷其伎而腹癢也。是以潘岳射雉賦亦云:“徒心煩而伎癢。”今史記並作“徘徊”,或作“徬徨不能無出言”,是為俗傳寫誤耳。
太史公論英布曰:“禍之興自愛姬,生於妒媚,以至滅國。”又漢書外戚傳亦云:“成結寵妾妒媚之誅。”此二“媚”並當作“媢”,媢亦妒也,義見禮記、三蒼。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憲王后妒媢。”王充論衡云:“妒夫媢婦生,則忿怒鬥訟。”益知媢是妒之別名。原英布之誅為意賁赫耳,不得言媚。
史記始皇本紀:“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綰等,議於海上。”諸本皆作山林之“林。”。開皇二年五月,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旁有銅塗鐫銘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則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元年,制詔丞相斯、去疾,法度量,盡始皇帝為之,皆有刻辭焉。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刻此詔□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滅,見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其書兼為古隸。余被敕寫讀之,與內史令李德林對,見此稱權,今在官庫;其“丞相狀”字,乃為狀貌之“狀”,爿旁作犬;則知俗作“隗林”,非也,當為“隗狀”耳。
漢書云:“中外禔福。”字當從示。禔,安也,音匙匕之匙,義見蒼雅、方言。河北學士皆云如此。而江南書本,多誤從手,屬文者對耦,並為提挈之意,恐為誤也。
或問:“漢書注:‘為元后父名禁,故禁中為省中。’何故以‘省’代‘禁’?”答曰:“案:周禮宮正:‘掌王宮之戒令糾禁。’鄭注云:‘糾,猶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張揖云:‘省,今省祭(示改言)也。’然則小井、所領二反,並得訓察。其處既常有禁衛省察,故以‘省’代‘禁’。祭(示改言),古察字也。”
漢明帝紀:“為四姓小侯立學。”按:桓帝加元服,又賜四姓及梁、鄧小侯帛,是知皆外戚也。明帝時,外戚有樊氏、郭氏、陰氏、馬氏為四姓。謂之小侯者,或以年小獲封,故須立學耳。或以侍祠猥朝,侯非列侯,故曰小侯,禮云:“庶方小侯。”則其義也。
後漢書云:“鸛雀銜三鱔魚。”多假借為鱣鮪之鱣;俗之學士,因謂之為鱣魚。案:魏武四時食制:“鱣魚大如五斗奩,長一丈。”郭璞注爾雅:“鱣長二三丈。”安有鸛雀能勝一者,況三乎?鱣又純灰色,無文章也。鱔魚長者不過三尺,大者不過三指,黃地黑文;故都講云:“蛇鱔,卿大夫服之象也。”續漢書及搜神記亦說此事,皆作“鱔”字。孫卿云:“魚鱉鰍鱣。”及韓非、說苑皆曰:“鱣似蛇,蠶似蠋。”並作“鱣”字。假“鱣”為“鱔”,其來久矣。
後漢書:“酷吏樊曄為天水郡守,涼州為之歌曰:‘寧見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書本“穴”皆誤作“六”。學士因循,迷而不寤。夫虎豹穴居,事之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寧當論其六七耶?
後漢書楊由傳云:“風吹削肺。”此是削札牘之柿耳。古者,書誤則削之,故左傳云“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謂札為削,王褒童約曰:“書削代牘。”蘇竟書云:“昔以摩研編削之才。”皆其證也。詩云:“伐木滸滸。”毛傳云:“滸滸,柿貌也。”史家假借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腊之脯,或為反哺之哺。學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既無證據,亦為妄矣!此是風角占候耳。風角書曰:“庶人風者,拂地揚塵轉削。”若是屏障,何由可轉也?
三輔決錄云:“前隊大夫范仲公,鹽豉蒜果共一筩。”“果”當作魏顆之“顆”。北土通呼物一塊,改為一顆,蒜顆是俗間常語耳。故陳思王鷂雀賦曰:“頭如果蒜,目似擘椒。”又道經云:“合口誦經聲璅璅,眼中淚出珠子(石果)。”其字雖異,其音與義頗同。江南但呼為蒜符,不知謂為顆。學士相承,讀為裹結之裹,言鹽與蒜共一苞裹,內筩中耳。正史削繁音義又音蒜顆為苦戈反,皆失也。
有人訪吾曰:“魏志蔣濟上書云‘弊(支力)之民’,是何字也?”余應之曰:“意為(支力)即是(危皮)倦之(危皮)耳。張揖、呂忱並云:‘支傍作刀劍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蔣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終當音九偽反。”
晉中興書:“太山羊曼,常頹縱任俠,飲酒誕節,兗州號為濌伯。”此字皆無音訓。梁孝元帝常謂吾曰:“由來不識。唯張簡憲見教,呼為嚃羹之嚃。自爾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簡憲是湘州刺史張纘謚也,江南號為碩學。案:法盛世代殊近,當是耆老相傳;俗間又有濌濌語,蓋無所不施,無所不容之意也。顧野王玉篇誤為黑傍沓。顧雖博物,猶出簡憲、孝元之下,而二人皆云重邊。吾所見數本,並無作黑者。重沓是多饒積厚之意,從黑更無義旨。
古樂府歌詞,先述三子,次及三婦,婦是對舅姑之稱。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調絃未遽央。”古者,子婦供事舅姑,旦夕在側,與兒女無異,故有此言。丈人亦長老之目,今世俗猶呼其祖考為先亡丈人。又疑“丈”當作“大”,北間風俗,婦呼舅為大人公。“丈”之與“大”,易為誤耳。近代文士,頗作三婦詩,乃為匹嫡並耦己之群妻之意,又加鄭、衛之辭,大雅君子,何其謬乎?
古樂府歌百里奚詞曰:“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吹扊(上戶下多);今日富貴忘我為!”“吹”當作炊煮之“炊”。案:蔡邕月令章句曰:“鍵,關牡也,所以止扉,或謂之剡移。”然則當時貧困,并以門牡木作薪炊耳。聲類作扊,又或作扂。
通俗文,世間題云“河南服虔字子慎造”。虔既是漢人,其敘乃引蘇林、張揖;蘇、張皆是魏人。且鄭玄以前,全不解反語,通俗反音,甚會近俗。阮孝緒又云“李虔所造”。河北此書,家藏一本,遂無作李虔者。晉中經簿及七志,並無其目,竟不得知誰制。然其文義允愜,實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訓,亦引服虔俗說,今復無此書,未知即是通俗文,為當有異?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或問:“山海經,夏禹及益所記,而有長沙、零陵、桂陽、諸暨,如此郡縣不少,以為何也?”答曰:“史之闕文,為日久矣;加復秦人滅學,董卓焚書,典籍錯亂,非止於此。譬猶本草神農所述,而有豫章、朱崖、趙國、常山、奉高、真定、臨淄、馮翊等郡縣名,出諸藥物;爾雅周公所作,而云‘張仲孝友’;仲尼修春秋,而經書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書,而有燕王喜、漢高祖;汲冢瑣語,乃載秦望碑;蒼頡篇李斯所造,而云‘漢兼天下,海內并廁,豨黥韓覆,畔討滅殘’;列仙傳劉向所造,而贊云七十四人出佛經;列女傳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頌,終于趙悼后,而傳有更始韓夫人、明德馬后及梁夫人嫕:皆由後人所羼,非本文也。”
或問曰:“東宮舊事何以呼鴟尾為祠尾?”答曰:“張敝者,吳人,不甚稽古,隨宜記注,逐鄉俗訛謬,造作書字耳。吳人呼祠祀為鴟祀,故以祠代鴟字;呼紺為禁,故以糸傍作禁代紺字;呼盞為竹簡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盞字;呼鑊字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又金傍作患為鐶字,木傍作鬼為魁字,火傍作庶為炙字,既下作毛為髻字;金花則金傍作華,窗扇則木傍作扇:諸如此類,專輒不少。
又問:“東宮舊事‘六色罽(糸畏)’,是何等物?當作何音?”答曰:“案:說文云:‘莙,牛藻也,讀若威。’音隱:‘塢瑰反。’即陸機所謂‘聚藻,葉如蓬’者也。又郭璞注三蒼亦云:‘蘊,藻之類也,細葉蓬茸生。’然今水中有此物,一節長數寸,細茸如絲,圓繞可愛,長者二三十節,猶呼為莙。又寸斷五色絲,橫著線股間繩之,以象莙草,用以飾物,即名為莙;於時當紺六色罽,作此莙以飾緄帶,張敞因造糸旁畏耳,宜作隈。”
柏人城東北有一孤山,古書無載者。唯闞駰十三州志以為舜納於大麓,即謂此山,其上今猶有堯祠焉;世俗或呼為宣務山,或呼為虛無山,莫知所出。趙郡士族有李穆叔、季節兄弟、李普濟,亦為學問,並不能定鄉邑此山。余嘗為趙州佐,共太原王邵讀柏人城西門內碑。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民為縣令徐整所立,銘曰:“山有巏婺(女改山),王喬所仙。”方知此巏婺(女改山)山也。巏字遂無所出。婺(女改山)字依諸字書,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當音權務耳。入鄴,為魏收說之,收大嘉歎。值其為趙州莊嚴寺碑銘,因云:“權務之精。”即用此也。
或問:“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訓?”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西都賦亦云:‘衛以嚴更之署。’所以爾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則指寅,曉則指午矣;自寅至午,凡歷五辰。冬夏之月,雖復長短參差,然辰間遼闊,盈不過六,縮不至四,進退常在五者之間。更,歷也,經也,故曰五更爾。”
爾雅云:“朮,山薊也。”郭璞注云:“今朮似薊而生山中。”案:朮葉其體似薊,近世文士,遂讀薊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義。
或問:“俗名傀儡子為郭禿,有故實乎?”答曰:“風俗通云:‘諸郭皆諱禿。’當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禿者,滑稽戲調,故後人為其象,呼為郭禿,猶文康象庾亮耳。”
或問曰:“何故名治獄參軍為長流乎?”答曰:“帝王世紀云:‘帝少昊崩,其神降于長流之山,於祀主秋。’案:周禮秋官,司寇主刑罰、長流之職,漢、魏捕賊掾耳。晉、宋以來,始為參軍,上屬司寇,故取秋帝所居為嘉名焉。”
客有難主人曰:“今之經典,子皆謂非,說文所言,于皆云是,然則許慎勝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應之曰:“今之經典,皆孔子手跡耶?”客曰:“今之說文,皆許慎手跡乎?”答曰:“許慎檢以六文,貫以部分,使不得誤,誤則覺之。孔子存其義而不論其文也。先儒尚得改文從意,何況書寫流傳耶?必如左傳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皿蟲為蠱,亥有二首六身之類,後人自不得輒改也,安敢以說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專以說文為是也,其有援引經傳,與今乖者,未之敢從。又相如封禪書曰:‘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抵之獸。’此導訓擇,光武詔云:‘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是也。而說文云:‘導是禾名。’引封禪書為證;無妨自當有禾名導,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莖六穗於庖’,豈成文乎?縱使相如天才鄙拙,強為此語;則下句當云‘麟雙觡共抵之獸’,不得云犧也。吾嘗笑許純儒,不達文章之體,如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隱括有條例,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有何意焉。”
世間小學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書記;凡爾雅、三蒼、說文,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亦是隨代損益,互有同異。西晉已往字書,何可全非?但令體例成就,不為專輒耳。考校是非,特須消息。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兩字非體,三蒼“尼”旁益“丘”,說文“尸”下施“几”:如此之類,何由可從?古無二字,又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閒為閑:如此之徒,亦不勞改。自有訛謬,過成鄙俗,“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奮”、“奪”從“雚”,“席”中加“帶”,“惡”上安“西”,“鼓”外設“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經”旁,“皋”分“澤”片,“獵”化為“獦”,“寵”變成“(上穴下龍)”,“業”左益“片”,“靈”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強改為別;“單”字自有善音,輒析成異:如此之類,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
案:彌亙字從二閒舟,詩云:“亙之秬秠”是也。今之隸書,轉舟為日;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閒為舟航字,謬也。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為德,詩說以二在天下為酉,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如猶轉貢字為項,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賦,栻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皆取會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云:‘日中必(上彗下火)。’注:‘(上彗下火),暴也。’曾見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此釋為當乎?”吾謂邢曰:“此語本出太公六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曝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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