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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罗尔夫把米沙送回奉天,他还第二次来探望过我们,两次都给我们带来急需的发报机零件,我记得,有一次还带来了化学药品。

  罗尔夫的父母和我母亲,都不同意我这样生活,我给母亲的信中写道:

  你根本用不着替我担忧,这是绝对没有必要的。我过的完全是我所希望的生活,并且活得非常满意。我承认,如果我只是在罗尔夫身旁做他的妻子,我会过一种受到精心呵护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只能在理论上,而实际上我不会感到幸福的……

  你们的失败的,但却心满意足的女儿。

  * * *

  我敢肯定,我的父母至少自从我在苏联长时间逗留以后,便猜测到我与罗尔夫分手可能是由我生活中的政治背景造成的。

  在我长时间使用发报机之后,电子管坏了。恩斯特很生气。也许是我的过错。我必须去大约七百公里以外的天津,设法在那里买到新的管子。我带上米沙和他的玩具熊。为了应付边境检查,我事先把管子缝进玩具熊里,熊里面原来充填的是木棉。在奉天我没找到与熊的颜色一致的棉花,现在想办法在天津买到。我拿着一块旧皮子当颜色样品,走进一家小商品商店。

  我前边有一个又胖又圆的女人在挑选花边桌布,她从容不迫地挑选着。那时我就忍受不了在商店里参观。当米沙开始不耐烦时,这位女士转过身来,这是路易丝,保尔的妻子!我们二人由于激动和高兴而一言未发。

  保尔现在生活和工作在天津。路易丝请我到她家去。我高兴地跟她去,这天晚上过得十分开心。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客人,保尔的报务员,即当过海员的路茨,他是我在莫斯科的同学。我们共同度过的那几个钟头(到我们回饭店之前,米沙一直睡在路易丝的床上)让我回味了一个多月,回到奉天以后,我觉得在天津的那几天,简直像在天堂里一样。

  奉天的气氛几乎是无法描述的。最令人讨厌的是占领军那种小题大做的、愚蠢的,但是由于他们的规范而变得危险的秘密侦察。那些为日本人服务的中国人,会因此而受到他们的同胞的蔑视。他们要么搜查外国人的住宅,要么把人传唤到警察大楼里去。我还记得在警察局的一次“谈话”,一个日本军官跟我讲英语,顺便用俄语说:“您请坐!”由于我在这种谈话里头脑特别清醒,我反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我相信,任何占领军最初都特别神经过敏,日本人神经紧张的程度也不会减轻。当然,有许多事情会令他们心神不宁。这个我们知道得最清楚!

  经常利用发报机,购买化学药品,把它们存放在家里,把它运送出去,和游击队员的接头,对外国人的监视,尤其是对共产党人的歇斯底里的恐怖,这些都是经常的危险源。在奉天行贿,像在诺伦斯——吕格事件中所做过的那样,也有不顶用的时候。日本人不入这个圈套。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危险,像习惯了这个国家的气候一样。客观地估计我们的处境,恩斯特像我一样同样会遇到这个问题,它并未使我们成为特殊的人。我可以因为买了一件新衣服而感到高兴,为丢失一双手套而沮丧。我喜欢跟“领带”去跳舞,他领舞的本事非常出色,可恩斯特会为此而嫉妒。而当他与那个住在他那栋房子里的非常漂亮的白俄女人调情时,我也感到痛苦。我们就是这样过着“平常”的生活。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我也为我的一生学会了不过高估价日常生活中的不快,并迅速克服它们的本领。

  我们多次遇到过危险。我们为那个惟一的工人阶级取得了胜利的国家而工作,我们反对日本法西斯主义,我们痛恨资本主义、压迫和战争,不只是理论上。我们每天都亲眼看见它们的恶果,我们热爱中国人民,热爱他们的苦力、农民、儿童、母亲,他们是资本主义制度下受苦受难的人们。

  我们在奉天几乎工作了一年,1935年4月我去与冯接头。这是我第一次必须等待他。5分钟,10分钟,20分钟。我告诉自己,他坐的车可能晚点了,他可能生病了,或者关于我们约会的时间出了误会。我绕道去找恩斯特,我从未在接头之后直接去他的住处。

  两天后冯也未来。

  第三天我未带纸条去,我们把我的电台在房子外面藏起来。我相信还能见到冯,他向我走来,我心情放松得直想哭出声来。可这不是冯。

  我发现这是一个日本人,上一次他就在接头地点来回游荡。他也像我一样等待了15分钟。我心里想,现在可是死到临头了。

  那日本人并未跟踪我。

  我一直在设法压抑对冯的担心,6天的期限过去了,假如他真的生病,有可能持续6天的时间。

  我把电台取回来,向中央汇报他的失踪。不久我们便听说他被逮捕了,人们从他家里发现了炸药。我们知道被捕意味着他的死亡,事先要上刑,只有他供出自己的同志,才能停止刑罚。冯并未出卖任何人,假如他这样做了,某些同志,其中包括我,也就不会活着了。

  中央指示我们,中断与游击队员的一切联系,离开奉天、迁往北京,在那里重建我们的电台。我想起了冯的妻子和他的孩子,我们却眼睁睁地无法向她们提供一点援助。我对这种严酷性感到害怕,对那些寄希望于我们的同志弃之不顾,我觉得这是无法让人忍受的。他们的领导人若是来接头,而我却不在了。我们向中央发报请求留下来,中央坚持自己的意见。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又向奉天派来新的同志,以代替我们。晚上我吃了安眠药,仍然几个小时不能人睡。我并未急急忙忙地离开,而是公开地,像普通老百姓那样离开奉天的。封先生执意要举办一个大型告别宴会,我无法表示拒绝。

  恩斯特把单个的零件,两只电子管和一台整流器,装进一个普通的收音机里,把发报机装进一台没有发动机的留声机里。我带着我的全部财产,以便让收音机和留声机显得更自然一些。

  在满洲边境一切进行得都颇为顺利,于是来到中国边境车站。在这里箱子也毫无挑剔地被检查了一遍。突然海关官员说:“收音机您不能带走,需要政府的一个许可证。”

  我的异议毫无用处。我要求找海关领导人谈话。一个海关官员和一个警察把我带到站台上。我那听话的米沙留在车上看护箱子和收音机,等待我回来。另外一个官员走过来,我竭力说服他。像在中国任何地方一样,凡是发生什么事情的地方,都会聚集许多人。

  在站台的另一侧驶进来一列火车,下车的人们扩大了围观的人群。这位官员建议我留下我的地址,一旦许可证到达,会无偿地把收音机运往北京。我不想留下我的姓名和地址,因为收音机里装着与接收器无关的零件。争执越来越激烈。我借德国领事馆,借我的美国公司来威胁他,还说要到中国政府去抗议他虐待外国人。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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