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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有一天,他们坐在墨登树林里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有四条交叉的路。博尼埃为它们一一命名。右边那条叫“成功”,左边那条叫“安宁”,笔直向前的那条叫“不朽”。

  “我们坐着的这条呢?”邓肯问。

  “爱情。”博尼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邓肯当然听见了。

  “我宁愿留在这儿。”邓肯高兴地喊道。

  意外的是,博尼埃立刻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可不能留在这儿”,就沿着那条叫“不朽”的笔直大道飞奔而去。

  邓肯感到非常困惑和懊恼:我们的爱情就一定会毁灭他的事业吗?我不也有事业吗?爱情难道不是“不朽”的吗?这一串疑问像一排铁钩,将邓肯的心绞缠一团,伤心的泪水有如潺潺溪流。

  恋爱的挫折使邓肯的心理产生了偏差。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和博利调情,想引燃博尼埃的妒火,可这位呆子诗人却把所有的热情都转化为文字了,他正忙日忙夜地赶写两部新著,后来它们都成为法国文学史上的名篇。

  在其他女孩子心目中,博利绝对是白马王子的形象,拥抱和接吻的姿势都无比优美。一天,他把邓肯带到一家旅馆里,以夫妻的名义开了一个房间。进去的一刹那,邓肯禁不住全身发抖,即将尝到爱情滋味的甜蜜和紧张,使她不能自已。她倒在了博利的怀抱里,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一件件褪去,一切障碍即将被撤除,越来越接近自身,天地间划过一道白色的闪电……这是多么醉人的欢悦啊!

  突然,博利惊跳起来,用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叫道:

  “依莎多拉,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我差点犯下了滔天罪行。我们不能这样,你是圣洁的天使,谁也不能碰你!快把衣服穿上,我乞求你的原谅。”

  邓肯躺在那儿,她的激情还没有消去。当博利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时,她像一片刚刚退潮的海滩,凌乱,驳离,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这一回爱情的探险给了邓肯很大的震动。她对博尼埃与博利的退缩感到不解;同时,她又认为他们都是最有勇气的男人。作为血气方刚的青年,能够抗拒如此浪漫非凡的女性胴体的诱惑,要不是心中对艺术和美怀有一种宗教般的感情,是难以做到的。

  不久,博利就去法属殖民地了。几年后,邓肯再次在巴黎的街头遇见了他。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次我太冒昧了,你原谅我了吗?”

  邓肯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不,你没有地方要我原谅。”

  5

  邓肯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里,她在潜心探索一种崭新的舞蹈。

  传统的舞蹈理论将一切舞蹈动作的中心弹簧界定在人体后背的中心脊椎的下端,胳膊、腿和躯干的活动都必须受制于这个中心。这种方法从纯生理角度出发,而不顾人的心理因素。它产生的动作是人工的、机械的,像医生教导病人做的一样。

  邓肯常常几个小时纹丝不动地站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遮住太阳神经丛。她要通过身体劳累的极限体验,寻找到原始动力的火山口。就这样呆若木鸡了好几个月,邓肯渐渐进入了一种纯粹梦幻的境界,她可以随心所欲表现任何情感和思想。只要一站在舞蹈的边缘,精神的泉流就通过人体的各个渠道,涌遍全身。

  这种舞蹈,绝不仅仅是手足的反应,也不仅仅是大脑的招引,而是心灵的检阅,一个内在的自我悠悠觉醒,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展示的是生活的原型,是世界的模样——植物的发芽声。蓓蕾的初绽声。森林里的交谈和拥抱。蛙鸣。指间流泻的音乐,颤动着无与伦比的光芒……由此,舞蹈艺术走进了人的内在与本真,成为人的基本素质之一。那么,即使是平常的举手投足,都将具有一种自然力量和优雅丰姿,它能帮助人抵御物质文明的压力,在钢筋水泥的围困中享受精神上行云流水的迤逦景致。

  邓肯的探索引起了一些具有很高艺术鉴赏力的贵族的注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波利尼雅克亲王夫妇。亲王本人就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他不仅痴迷于邓肯的舞蹈,而且对邓肯把舞蹈作为一种艺术而复兴的理想也十分赞赏。他干脆将自己的工作室作了邓肯的演艺场。有一次演出后,亲王竟然摘下他那顶小黑丝绒圆帽向空中抛去,高呼:

  “依莎多拉万岁!”

  这句口号第二天即登上了巴黎各大报纸的版面。关于邓肯舞蹈的各种评论也纷纷出笼。最为人称道的是大画家欧仁·卡里埃尔的一段妙论:

  依莎多拉为了要表现人的情操,从希腊艺术中找到了最好的典范。她对那些美丽的浮雕形象赞叹不已,从中取得了灵感。但是,富于创新本能的她却以此返回自然,从而产生了她的所有舞蹈。她的成功就在于,相信能够复活希腊舞蹈的同时,还找到了自己的表现方式。她思考的是希腊艺术,表现的却是自己的东西。她的愿望就是要忘记时间,追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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