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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就这样,珍妮再度缓慢地恢复过来。头部和脖颈一大片的肿胀消褪了,逐渐重现年轻姑娘的昔日丰采。只是消瘦和苍白得可怜,像她本人,但更像是她本人的复制品,也许可以说像是她自己的幽灵,幻象。

  乔回来了。他一到塞格布韦马,大家抢着把前后经过对他说了。整个事情的发展使他惊讶不已,看到珍妮捞回一条小命,连说太走运了。使他十分觉得不妥的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潘古玛医院不该发生珍妮感染拉沙热病毒这样的意外事件,怎么可以谁也不闻不问落实保护员工的措施呢。第二就是治疗方案本身的问题了。

  “以后,”他说道,一定要吸取教训。下管是哪家医院,哪位员工,只要出现象这样的接触拉沙热患者的情况,就得用雷巴抗病毒素处理。今天说来容易,珍妮一到塞格市韦马,当时就使用雷巴抗病毒素才对。”

  他说,事到如今,该做的都做了,他也没有更多可做的了。大家现在最为关切的是要把珍妮送返伦敦才好。

  在我徒劳往返弗里敦之后的第10天,我们听说高级专员的电报事实上还是在伦敦产生了影响。英国当局改弦易辙,推翻了原来的决定。他们已经允许把珍妮送回去。这个结果使我感到意外,看来我的表现比我自己认为的要厉害得多。可是时过而境未迁,珍妮的问题还多,还都没有解决。但是准也没有料到她的苦难的最坏部分还在后面呢。

  把珍妮撤出,运返英伦,竟然采用全副军事行动,这真是准都没有想到的。伦敦方面认为有必要动用皇家空军,运送象珍妮这样日见康复病患已除的年轻护士,在他们看来这是件严重大事。在塞格布韦马的历史上,为她如此送行倒真是一件热闹非凡的盛举。我们担心的问题中,就有确保珍妮赴英全程安全舒适一条,因为她的心血管系统很不稳定。从塞格布韦马列弗里敦这一段正常人都得骨痛腰酸的艰难路程,让珍妮车行,珍妮绝对承受不了。有人就去打通关节、走门路。塞拉利昂总统西亚卡·史蒂文斯慨允借用他的私人直升飞机。遣憾的是直升飞机只能降落在当地的一片足球场上,而足球场离项目中心所在地还有足足一英里糟糕透顶的小路要通过。珍妮上飞机时的场景了不起:城里人大都来了,而且热情高涨。然而把珍妮送到飞机停靠场地的过程又得煞费心力。

  只有自力更生,临时想法。能把珍妮连床垫带人一起装上去的只有我们的一辆卡车,而且是运鼠专用车。活鼠死鼠全是它运。我们运送的还是供试验拉沙热病毒的实验室用鼠。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此举颇具讽刺意味。

  我们来到飞机场地,随机来的英国医生如临大敌。为此行接送任务,他给自己配备了大家从电影《星球大战》中才能见到的全副装备。此时他立刻戴上像平时大家再熟悉不过的防毒面具模样的呼吸面罩。两名法籍直升飞机驾驶员看傻了,等扭头看见从车上抬下躺在床垫上的珍妮,他们禁不住担心起来。

  “运她有没有危险?”他们问道。

  显然,谁也没有事先向他们打过招呼。只能由我们自己出面,尽量向他们说明白,说我们天天同珍妮守在一起,从来不认为会有任何危险。差劲的是我们自己的这位空军朋友。这对珍妮很不利。

  我抢步上前,把呼吸面罩从他手中一把夺了过来。

  “听着,”我说道:“你拿上这个就足够了。”

  说话间,我在他现在空空的两手中塞过去一副手套、插鼻用的吸气套管和清理肺部的手泵。医生却也没有反抗。我直感认为他知道我是对的。再说,当天一上午他都在我们的病房里呆着,检查了比伦敦所谓的专家一辈子接触过的拉沙热病人少说也得多上一倍的真正患者。

  四周多的是观众,都见到现场这一出好戏。直升飞机一升空,大家齐声欢呼起来。拉沙热对他们说来大熟悉了,都知道此病的厉害。有人能活过来,得到康复,好大喜事,让大家高兴。现在,珍妮有人送回去了,我们省了这一趟。不过,现在回想,要是有我们陪着走的话,不用说,她会好得多,再也不该受到她后来受到的那种对待了。

  隆吉机场一听到直升机来了,严阵以待。很明显,珍妮还是被当作传染性极大的病人。否则为什么要命驾驶员在机棚后面降落,躲开众人的视线?说起来,好像是执行秘密军事任务。直升机刚着地,运输机上就跳下一队头戴防毒面具,身穿红色防护隔离服的皇家空军。他们一上直升飞机,首先把珍妮塞进泡沫隔离箱,飞快扛回运输机,飞走了。

  就在飞机启动升空前,这帮英勇的机组人员没有忘了把防护装置脱下、抛向跑道。这就是他们为了保护自己,排除只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感染危险的应付办法。无法讳言,接照他们的看法,这些防护服对英国是太危险了,而留给塞拉利昂当地人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当时这一幕恶劣丑剧,英国海外服务志愿队长布赖恩从头至尾看在眼里,震惊之余,惭愧得无地自容。好在他尚能自持,还知道把这些废弃物塞进小车,驮回了塞格布韦马,也把经过向我们说了一遍。

  大家听了,真不知是该哭该笑。不管怎么说,谁都同意我们得开一个舞会,来上一次烤山羊大宴。此时此刻,谁都该轻松一下了。晚会非常成功,化装表演增添了出奇的高潮。因为迈克尔和两名护士把英国运输机组人员抛弃在跑道上的防护套装穿了上场,尤其精彩的是,还戴上防毒面具,出尽洋相。因为隔着防毒面具,怎么喝清凉可口的星牌啤酒呢?

  他们三人还真的有办法,痛痛快快喝了个够。

  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把珍妮关进所谓的隔离箱,那种害怕根本不存在的危及飞行机组人员的风险的用心,昭然若揭。哪里是为了珍妮考虑。十分明显,谁考虑了珍妮的苦痛?如此病弱之躯,心血管系统波动不稳,需要悉心照料犹恐不及,哪能往泡沫盒里一塞了事?尤其恶劣的是,泡沫盒里无空调,岂不是干烤珍妮?

  她的囚禁生涯并非仅此而已。英国医学界和社会群众因无知而盲目惊恐,对拉沙热怕得要死,硬要把珍妮留在所谓的隔离舱内长达60天之久。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珍妮能够逃脱拉沙热带给她的厄运,真是命大。但她能熬过英方给她安排的这一段隔离治疗,更是命大,而且是真正的命大!事实是,她只有在尿中残存少许病毒,这也是康复了的拉沙热患者的常见现象,根本无需继续隔离。常规治疗完全可以解决问题。后来珍妮终于得从隔离舱解脱出来。终究因为禁铜日久,举步也很艰难,当今,世界多数地区已经排除使用隔离舱的概念。唯独英国固执不变,独行其是。

  具体的伤害之外,竟然还做得出进一步刺痛患者心灵的事来。英国海外服务志愿队收到一份相当于75000美元处理费用的帐单。他们没有医疗保险。要是当时大家按乔的意思办,让一名医生陪珍妮坐民用英国喀里多尼亚航线班机头等舱,那这份帐还不知要贵上多少,因为英国当局可能就要扣押飞机,对全体乘客都来上一遍检疫!

  有意思的是,直到今天,生病那一段的情景从来没有再在珍妮的脑子里出现过。再使劲想,她自己也只能记得她到达塞格布韦马的那一天,嘴里直说有点发烧和头痛。别的,全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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