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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单纯从能量角度出发,鲍林和尼曼写道:“我们经过严密的论证得出的结论是,环醇不可能是蛋白质的主要结构,即便存在这一结构(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与多肽链相比,其能量处于劣势),在氨基酸残余物中具有这一结构的比例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原文用不同字体强调了这一结论。)在讨论了他们认为林奇和朗缪尔在其他方面的主要矛盾和错误之后,鲍林和尼曼就蛋白质结构提出了他们自己的思想。与三年前莫斯基和鲍林发表关于蛋白质变性的论文相比,并没有太多新的内容:蛋白质是一条多肽链,由一些已知的环节联结成一定的形状,氢键、硫一疏键以及“类似的原了间的相互作用”夹杂在一起。一定的形状到底是怎样的,没有人知晓。唯一肯定能够排除的似乎就是环醇结构。

  “蛋白质结构”一文具有毁灭性和立竿见影的效果。托德在读后写道:“我必须承认,读到鲍林和尼曼‘揭穿林奇真面目’的文章之后十分欣喜!是到了对环醇理论下定论的时候了,我相信至少这儿的所有化学家都会欢迎这一举动。就我看来,这一结论是无可辩驳的,我对林奇是否会作出某种反应怀有相当的兴趣。”

  * * *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在鲍林和尼曼提交这篇论文前的几个星期,林奇决定放弃蛋白质的研究。由于伯纳尔和剑桥大学研究组的敌意所造成的伤害,她在1939年春天逃离英国,来到美国。她对韦弗说,她在胰岛素研究中得到的数据不够成熟,因而放弃了进一步的工作。鲍林和尼曼的论文发表的时机再糟糕不过了。林奇正在给自己谋求一个教职,给女儿寻找一个住所;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以获得一份差事,她不得不奋起还击。她冲进《美国化学学会学报》编辑阿瑟·兰姆在哈佛的办公室,要求发表自己的反驳意见。兰姆解释说,他可以发表任何对事实的修正或是相关研究的新进展,然而刊物将不考虑发表陈词滥调。

  几个星期后,林奇送上了一篇长达21页的应战文章,一点一点地反驳了鲍林和尼曼的观点,最后的结论是;“对环醇假设持反对意见的人将论据建立在(由逻辑错误造成的)似是而非的事实基础上,他们的实验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或者是无足轻重的。”按照一般的程序,兰姆将林奇的手稿送给鲍林和尼曼,并要求他们对此作出评论,以供评阅的人参考。

  鲍林和厄曼又逐段逐段地反驳了林奇的观点,言辞更为激烈:“……怎么也不能容忍这一幽灵在有机化学的文献中继续游荡,”“毫无理由让这一臆想老调重弹,”“我们看见的只是更多的希望,而不是事实。”兰姆将这些硝烟弥漫的文章送交两个仲裁人,然而他们的结论却大相径庭,兰姆只得把全部文章再送交给另外两个仲裁人。每一位读过这些文章的人都被论辩双方的尖刻措辞吓坏了;每个人的解决方案都各不相同。兰姆和一位仲裁人认为,在双方对最后一稿审阅之后,同时发表林奇的文章及鲍林和尼曼的回复;另一位仲裁人建议马上单独发表林奇的文章,然后结束这场论战;还有一位把这场论战比作是世界大战开战的信号弹,建议延缓这一过程以“给双方一个冷静下来的机会”。

  接着,林奇发现鲍林和尼曼在对蛋白质形成所需能量的计算中有误差;纠正这一误差可以把链状结构和环醇结构之间的能量差异减少约三分之一。她在给鲍林的一封信中指出了这一点,然而鲍林回答说,这一变化微不足道,不会影响他们的结论,因此“我们认为不值得以书面形式改正这一错误”。

  然后,林奇又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来打击鲍林。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了一份临时性职位,与在那里工作的大卫·哈克进行了交谈。哈克在学生时代就与鲍林有过摩擦。林奇向他诉说鲍林如何对自己进行攻击,如何不让她发表自己的反对文章,哈克深表同情。同时哈克也向林奇谈了自己对鲍林的看法,他觉得鲍林用共振来解释化学键的一切现象,有些随心所欲,不着边际。最终两人合作在1940年春天的《化学物理学杂志》上发表了一封短信,提出了一种不用共振理论来研究化学键的新方法。尽管信中只在脚注中提到了鲍林,但是显然对鲍林最基本的科学手段提出了挑战。

  鲍林以一个受到背叛的父亲的口气给哈克回了一封信。“我刚刚注意到你和多萝西·林奇又一次合作的那封信……我认为这表明你需要接受一些忠告。信中总的语气是对此间研究工作的批评。即便这一批评有一定的根据,学院对你的培育之恩也应该使你对自己的行为三思而行。”在作出一些具体的批评之后,鲍林最后说:“尽管粗心的读者可能会错误地认为你们的信是对科学认识的小小的贡献,我不觉得有必要作出答复以纠正这一认识的错误

  ……我认为你应该有更好的事干,有更好的搭档。”接着他写信给刊物的编辑,说在发表哈克一林奇的信之前先将稿件送给他过目是更为明智的做法。

  鲍林四处耀武扬威,而哈克憎恶的正是这一点。他回信说:“我不时听到传言,有关您对待林奇博士和阻止她发表自己理论的不公正的态度。我一贯认为——并宣称——您不可能采取这样的举动。……如果我不得不相信这种传言的话,将万分遗憾。”

  * * *

  在鲍林和尼曼最初的论文发表19个月后,经过删节的林奇的反驳文章终于在《美国化学学会学报》上发表了。不过此时环醇理论和林奇的学术生涯都已经结束了。韦弗通知她说,洛克菲勒基金将停止向她提供资助,五年的时间用来说服她的同事们接受环醇理论已经够长了。她失去了经济来源,也无法发表对鲍林的进一步的批评意见。在1940年末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她写道:“我彻底绝望了,因为我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强权体制,就像希特勒统治的德国,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能生存……这个新的鲍林体系打败了我。他是一个危险不过的家伙。……连正直的人也不敢对他提出异议。他聪明、敏捷,在反击时毫不留情,我觉得所有的人都惧怕他。只有可怜的我指出了他的错误:实际上没有别的人敢于这样做。

  林奇将在默默无闻的科学生涯中度过下半生。她仍旧不屈不挠,直言不讳,仍旧坚信自己的环醇理论。她对每一个有兴趣的人谈论自己美丽的蛋白质结构,控诉鲍林和同伙们如何压制自己。林奇事件使每一个当事人都脸上无光。它毁灭了林奇的事业,使她在广泛的学科领域里具有的学术能力终结于一个失败的研究项目。它加深了鲍林和哈克的龃龉,使其多年后也难以调和。这助长了谣传,说鲍林是一个恶霸,会无情地将持不同意见者打翻在地。这场半公开化的科学论战也使一个谁也不愿意疏远的人感到困惑:韦弗。在1939年末的一封信中,这位洛克菲勒基金会经理不动声色地表露了自己的不悦,显然是针对鲍林的:“我觉得到目前为止,在对蛋白质问题的理论研究上十分活跃甚至有些激烈的争论,都是为了一个有用的目的;现在更为重要的是获得一个更为广泛、更为可靠的事实体系。任何高谈阔论都比不上无言的事实更有说服力。”

  林奇后来将她的遭遇归结为性别歧视。她对朋友们说:“噢,是Y染色体在作怪。如果我拥有Y染色体,人们就不会在公共刊物上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了。”性别歧视无疑是祸根之——当时的科学界普遍存在这种现象,在加州理工学院更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对鲍林而言,这一影响并不大。在爱娃·海伦的影响下,鲍林在时代允许的范围内是最为“开放”的;他敬重本领域内其他几位女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如多萝西·克罗夫特·霍奇金。他对朗缪尔的攻击也同样激烈。然而朗缪尔根基牢固,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林奇则不堪一击。

  实际上,每一个和林奇有过接触的蛋白质学者早已有类似的想法,而跑林只不过是以书面形式更为完整和强烈地把这种思想表达了出来罢了。Y染色体也不能使环醇理论变得正确。

  但是,林奇事件也揭示了鲍林性格中阴暗的一面。辩论双方的事实依据都不充分——正如林奇指出的,不可能断言环醇结构不存在。事实上,在50年代,另一位学者在某些麦角生物碱中发现了与环醇类似的蛋白质结构——林奇试图利用这一发现争取赞助以对所有别的蛋白质构造进行重新考察,但是没有成功。鲍林扮演了一个大声喝止吵闹孩子的科学父亲的角色,以不容质疑的口气结束了这场争论。

  这场论战显示了鲍林此时拥有的新权力。在赢得加州理工学院化学和化学工程系主任之后的几年中,鲍林就已经成为化学界权力结构中的一个成名的主角。和前任诺伊斯一样,他兼任一些期刊的编委会成员,对各个职位的入选提名,挑选获奖者,提供建议,四处演讲。他受到邀请,接受咨询,授予荣誉称号,备受人们的尊重。他畅饮成功的美酒。然而声望和赞誉也使他性格中的一些负面因素得以抬头,随着权势的增加,这种倾向愈演愈烈:他自以为是,对形势和论辩拥有绝对的控制,对那些有奇思怪想的人毫不手软地加以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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