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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还是肯尼迪作出了反应,他邀请鲍林夫妇作为客人参加一天晚上举行的宴会。这次宴会是专门为全国最优秀也是最有创造性贡献的知识界人士举办的。预定日期是4月四日——也就是美国计划恢复大气层核试验后的几天——这将是肯尼迪宴请规模最大的一次,总共有157位客人,其中有49名诺贝尔奖得主,7名普利策奖获得者,还有许多出类拔萃的作家、演员、大学校长、社会名流和媒介巨子。这位年轻的总统和他的夫人,不但邀请了如奥本海默和鲍林那样出了名的左翼分子,而且决定将许多政治家——罗伯特·肯尼迪。副总统林登·约翰逊和几名白宫工作人员则是例外——排除在外,这在华盛顿着实使人们吃了一惊!鲍林夫妇急于利用首次应邀进入白宫的机会,因此愉快地接受了总统的邀请。

  他们的确利用了这一机会。赴宴前一天,鲍林和三千名纠察队员一起,参加了由妇女争取和平罢工委员会组织的示威活动。他们绕着白宫转了好几个圈子。一位记者拍下了现场的一张照片,并通过传真将照片从纽约发送到洛杉矶,在报纸上登了出来。照片上,鲍林身着衬衫,未穿外衣,脸上浮现着他那种商标式笑容,手中高举着一位游行妇女交给他的一块木牌,上书:“肯尼迪先生,麦克米伦先生,我们无权试验。”他以后将会明白,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乃是一种令人遗憾的选择。

  第二天上午,他又到白宫附近参加示威的活动,然后回到下榻的旅馆,休息了片刻,换上了参加晚宴的礼服,又返回白宫赴宴。

  * * *

  如果说,在肯尼迪时期的白宫曾经发生过可以称得上是“肯尼迪王朝”的神话,那就是那天这个光彩夺目的夜晚了。

  鲍林夫妇是在迎宾线首先看到肯尼迪夫妇的。“非常高兴能见到您,”肯尼迪对鲍林打招呼,一面微笑,一面打趣地说,“我知道您在白宫周围打转已有两天时间了。”鲍林咧着嘴笑了,回答道:是的。此时,肯尼迪又潇洒地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您能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两人握了握手。鲍林又弯身托起肯尼迪夫人的手向她致意。后者身穿露肩薄毛呢长裙,手上戴着长长的白色手套,给在场的所有客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对鲍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无幽默地问道:“鲍林博士,举着一块标语牌在白宫前面来回奔跑,您认为合适吗?”在迎宾线的这一端,谈笑声戛然而止;鲍林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接着,她又加了一句,“卡罗琳看见了您,她问我:‘妈妈,爸爸近来到底干了什么啦?’”在场每一个人都大笑起来。

  鲍林几乎认识在场的每一位客人,许多人还是他的朋友。客人一个个被迎进了国宴厅。佳肴满台,供客人随意取用,美酒盈筋,让来宾开怀畅饮。根据安排,夫妇一般都分开就座,以保证大家都能无拘无束地交谈聊天。不知是故意的安排还是偶然的巧合,爱娃正好在原子能委员会的利比旁边落座——在宴会上,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有意避开放射性尘埃这一话题——鲍林则坐在米子·纽豪斯的旁边,她是圣路易斯《全球—民主党人报》业主的夫人。那时,鲍林正在和该报打官司,要求赔偿。一位饶舌多嘴的专栏作者第二天写道:“鲍林对纽豪斯夫人的漂亮装束赞不绝口,特别还夸奖了她的首饰。他察看了她的项链,然后转向鲍林夫人说,‘亲爱的,我一定要为你买一根这样的项链——等我赢了这场一百万美元的官司我就马上去买。’”鲍林坚持说,这完全是虚构出来的故事。

  宴会快要结束,肯尼迪起身祝酒。他说,有一位记者将这次宴会称为“总统的复活节学者宴”,满场一片笑声。随后,他接下去说,“我不赞成这一叫法,我将此看作是我进入白宫之后在这里举行的最尊贵也是最重要的国宴。我还认为,许许多多年以后……我们都会记住,一批才华横溢、知识渊博的精英在白宫济济一堂,举行了历史上最不寻常的一次集会——也许,只有杰弗逊①曾经孤身只影在此用餐的情景可以与这次集会媲美。

  ①杰弗逊(Thomas Jofferson,1743—1826),美国第三任总统(1801—1909),《独立宣言》主要起草人,民主共和党创建者。

  宴会结束,客人们前往东厅诵读海明威的作品。大家穿行在大厅走廓上,空军管弦乐队演奏着宴会音乐。爱娃问肯尼迪夫人能不能跳舞,得到的回答是不可以,但《科学美国人》杂志出版人吉拉德·皮埃尔的夫人埃莉娜·皮埃尔已经挽起了鲍林的手臂,开始和他在大理石地面的大厅里跳起了华尔兹舞。又有好几对舞伴加入了临时性舞会的行列。《生活》杂志的一位摄影记者将这个场面拍摄了下来。精英的聚会,美好的场景,优雅的氛围,隔阂的消除——这一切,发生在肯尼迪入主的白宫,发生在灯光辉映的夜幕下。

  * * *

  在宴会上,鲍林成了惹人注目的人物。“白天,在白宫外游行和示威,同一天晚上,又在白宫里品尝美酒和佳肴,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鲍林在给施韦策的信中这样说。“我想,大概美国的每一家报纸对此都作了报道,而且几乎都持赞许的态度。”

  说他受到人们的注意,没有错;但他对性质所作的估计,无根据。许多评论者认为,像鲍林那样,刚刚还在强烈抗议总统的政策,转眼之间又在与总统祝酒交杯,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一位专栏作者将鲍林的行为称之为“疯子的行动”。

  甚至鲍林在白宫外手持标语牌一事也招来了误解。遗传学家马勒曾经表明,X射线会诱发更多的遗传变异,他也因这一成果获得了谱贝尔奖。这一研究结果,为鲍林的论点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论据,也即核试验产生的放射性具有有害的影响。马勒先前也是禁止核试的支持者,但在最近加入了贝思和另外许多人的行列,不无遗憾地认为有必要恢复核试验。5月和6月,马勒在好几家杂志上公开发表自己赞成试验的意见。他对读者说,放射性虽然是危险的,但要是美国不显示自己的强硬,那么与苏联开战的危险就要大得多。马勒自喻是一个温和派,他曾批评特勒低估了放射性尘埃的危害,另一方面他又批评鲍林主张美国单方面禁止核试验。“美国非常幸运,”他写道,“肯尼迪总统既不倾向于特勒,也不倒向鲍林的一边。”

  鲍林被激怒了。他写信给马勒,指出他从未主张美国要采取单方面行动,他一直推动各方签订一项国际性条约。他要求对方致歉。马勒回答说,他是根据他看到的一张传真照片来断定鲍林的立场的,在这张照片上,鲍林手持的标语牌上称,只有西方领导人才无权进行核试验。两个人在私下里又交换了一系列信件,双方又都给发表马勒文章的那家杂志编辑写了许多话。一直到最后,马勒得出结论说,“毫无疑问,我认为再这样公开地争下去,将是非常愚蠢的,”随后他就公开道了歉。

  鲍林澄清了事实的真相,但他也再次付出了代价。马勒是美国最受尊重的遗传学家;他的认真踏实的工作曾向整整一代追随者表明,放射性会造成变异。在鲍林反对核试验的斗争中,遗传学家一直是最有力和最有效的支持者。鲍林与马勒这位性格温和、深思熟虑的遗传学家进行公开的辩论——尽管论题是政治而不是科学——毕竟有损于遗传学家对鲍林的支持,并且给人以更加深刻的印象,即认为鲍林是一个从来不肯让步的好斗者。

  在同行中威信的下降,当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但是鲍林并不在乎这一点。他不但没有降低一点自己的调门,相反,他又帮助发起了另一场诉讼,同时控告苏联政府和美国政府继续进行核试验。他还开始筹建一个协调世界和平运动的组织,其中包括共产党内外两方面的活动人士。他显示了向公众舆论低头的姿态,注意到在激烈的程度上,对苏联的批评至少不亚于对美国的批评。

  但是,他所作的努力似乎都没有成效。1962年底,美国再次在大气层里进行了试验;根据鲍林的计算,在一年里,放射性污染的程度会增加一倍;肯尼迪在古巴导弹危机中执行的边缘政策曾经冒过核战争的风险;鲍林最近对国防部提出的控告被法庭驳回;他还和另外一些和平运动的人士发生过龈龋;他要求赔偿的几个案子都没有结果;他为和平与结束核试验所做的工作受到某些人的排斥、忽视甚至是嘲弄。

  这一切,毛病究底出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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