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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杜聿明并非不知道缅北形势的险恶。一年以前中国政府应英国之邀派出了一个由14人组成的军事考察团,对缅甸、印度、马来亚进行了三个月的考察。承蒙“老校长”的厚爱,杜聿明成为这个考察团的重要成员。除了参谋团的林蔚、侯腾以外,远征军里就他一人参加了这次考察。但是,他追随蒋介石多年,深深地了解委员长的用人之道:他可以容忍败军之将,但绝不能容忍部下对他有丝毫的不忠。杜聿明要不顾一切地表现出他对委员长的绝对忠诚。

  杜幸明走了,把他的罗长官晾在了那里。罗卓英对史迪威尴尬地挤出一点生硬的笑意,以掩饰他的无可奈何。史迪威看得出来:“他内心对自己感到羞愧。”

  下午,史迪威再次出发。他来到路边,看着正在后撤的部队,一辆辆军车挤满了士兵,爬不上汽车的人在公路两侧散乱地走着。一支英国部队从孜公向西拐,朝着加里瓦前进。在烈日之下,史迪威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公路上扬起的尘土和汗水搅在一起,使那些表明他年龄的褶皱更加清晰可见。

  一位名叫海萍的中国随军记者看到了这一场面,他被深深地感动了,以致久久不能忘怀。回国之后,他在当年8月10日的《云南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战场随笔,文中写道:“5月2日,正当我们同英国友军在路边道别的时候,史迪威将军刚好带了他的小队随员从这里经过。我们原本听说,他早已飞回重庆,又说他到了印度,孰料他却在尾随我们大军一道进退。以他那样高年,还是那样风尘仆仆地在战场上转进,真让人不胜敬佩……”

  第二天,史迪威赶到了温佐。在那里,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八莫。史迪威与随从找到罗卓英乘坐的火车,向他通报了这一情况,约好晚上8点会面,再商定下一步的行动。当天晚上,当他们按约定时间回到火车站时,那里已是一片漆黑,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史迪威意识到:“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我们不可能再发挥多大作用了。杜聿明在随心所欲地行动,罗卓英根本控制不了他……为什么要让美国人陷于困境呢?”他让报务员打开电台,给在重庆的美国驻华军事代表团团长马格鲁德将军发出了一封转交马歇尔的电报。电波越过高山和密林向远方飞去:“中国军队已控制不了局势。我相信局势不久就会彻底崩溃。罗卓英与其军事幕僚已离开我们,去自寻办法。我决定作最后的努力,如果可能的话,就乘火车去密支那;如果不行,就向西去达木,转入印度。”

  5月4日,史迪威率领一行人继续出发。负责安排交通的运输官鲍尔·琼斯上校报告说,缅甸人破坏了道钉,造成了一列火车出轨,铁路已被阻断。“真见鬼,第五纵队猖撅。”这又是由于讨厌的英国人而造成的。他们只好驱车沿公路前进。公路两边的大树遮天蔽日,汽车在密林中曲折穿行。不一会儿,向导带错了路,他们不得不又折回去。那天晚上,他们只在一座林间小屋里休息了两个多小时,然后继续上路,终于在第二天上午赶到了英多。

  英多是通往印度的最后一个转弯处,这里有一条公路经班毛、霍马林通向印度的英帕尔。史迪威必须在这里作出最后的决定,要么转向印度,要么就钻进缅北的死胡同,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余地了。

  从英多到密支那还有200多公里,而从八莫到密支那只有大约135公里,况且日本人早在两天前就已到达八莫。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铁路,如果能乘上火车,或许能赶在日本人的前面。史迪威带上副官多恩和运输官琼斯赶到火车站,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几列火车,但是,无论向北还是向南的铁路都被堵塞了。

  一种彻底的绝望向史迪威袭来,他不能再犹豫了,为了他手下美国军官的安全,为了中国远征军的生存,他必须立即作出最后的决断,到印度去,那是唯一的出路。

  实际上,史迪威早在4月16日就派人给蒋介石送去了一份准备在印度装备和训练中国军队的计划。他建议一旦缅北的陆空交通线被日军切断,应向印度空运10万中国部队,以便取得美国装备,编成2个军6个师及炮兵、坦克、工兵、通讯等配属部队。蒋介石在4月29日回电,原则上同意了他的计划。现在,他决心把中国远征军带到印度去,应当说这是一个最有力的理由。他认为:“只要能使这10万名中国人到印度去,我们肯定将干出一番事业来。”

  罗卓英又一次神奇地出现在英多。史迪威把他的决定告诉了罗卓英,罗卓英同意向远征军各部队下达命令,要他们放弃向密支那前进的计划,分头经温佐或英多,向霍马林转进,退往印度。他表情沮丧地对史迪威说:“这下我们将不得不成为难民了。”史迪威觉得他能够说服英国人作出更好的安排,他将先行一步赶往印度,为接应远征军入印做好准备。罗卓英将留在后面,收容散兵和伤兵,并督促各部队转向印度。

  离开英多以后,史迪威的军队向西疾驰而去。现在他决心已定,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的小分队带出险境,并赶到印度做好接应中国远征军的各项准备。走不多远,他们赶上了一支逃难的队伍,熙熙攘攘的杂色人流充塞了整条道路。白皮肤的英国人、棕皮肤的印度人、黄皮肤的缅甸人和中国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家家三五成群,喝斥声、叫骂声、哭喊声,乱成一片。在汽车喇叭的催促下,人群不情愿地向路边散去,军队在人流的夹缝中缓慢地曲折穿行。

  美国人的汽车大多数是从各处临时征用的,形形色色,新新旧旧,有卡车,有吉普车,还有两辆轿车。酷热的天气,长时间的行驶,一辆辆汽车喘着粗气。一会儿,一辆车陷进了泥潭;一会儿,又一辆趴在了路边……他们不能停留,人员向尚能行驶的车上集中,继续前进。第一天的行军,他们就损失了4辆卡车和1辆轿车。

  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临,路边的高山密林黑黝黝的一片。他们还不能休息,还要继续赶路,终于超过了第一支逃难的人流。直到深夜11点,他们在班毛以西14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宿营地。

  史迪威清点了一下他的队伍,现在还有18名美国军官,6名美国士兵,16名中国警卫战士,这是他仅有的作战人员,他们必须随时做好与日军穿插部队遭遇的战斗准备。此外,还有志愿参加战地服务的西格雷夫医生和他的19名缅甸护士,以及一直为美军人员服务的新闻记者、厨师、勤杂工和一些英国难民,一共99人。

  下一步的行动路线,成了一个重要问题。沿着现在的道路前进,可以直接到达霍马林,从那里渡过亲敦江,再走大约40公里就到了印度境内。但是,潮水一般的难民,挤满了这条山间公路,而且日军的穿插部队随时可能在公路上出现。最便捷的道路,也许会变成最危险的陷阱。两名英国准将带了12名士兵,曾竭力劝说史迪威和他们一起走这条较直的路线,史迪威拒绝了。到印度以后他听说,那支小分队遭到了日军伏击,只有几个人侥幸逃生。

  经过和一些人商量,史迫威决定,再继续向前走一段,从曼西离开公路向北转。如果车辆不能通行,就徒步走小路,插向亲敦江上游的一条支流——乌尤江,而后乘木筏沿乌龙江漂流而下,在霍马林渡过亲敦江,向印度的英帕尔前进。这样走,才能避开日军可能出现的地方,同时也不至于和潮水般的难民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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