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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歌德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是儿子的愤怒和抱怨声。他们听到说歌德要结婚,公开表示反对,担心失去那份丰厚的遗产。10月27日,他才当着爱克曼的面朗读这首诗。爱克曼说他像守护圣物那样守护着它。可见诗人对此诗的偏爱。但是诗人只能以泪洗面,别无良策。不久他病倒了,再度濒临死亡。儿媳不管他,出门旅行了,儿子满怀愤恨,不肯照顾他。

  还是知心密友泽尔特听到消息,从柏林日夜兼程赶来照顾他。俗话说,“心病要用心来治”。泽尔特想:“他是在热恋,而这场恋爱使他的身心都淹没在青春的所有苦闷和忧烦之中。”他便将这首《哀歌》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念给他听。真奇怪,歌德渐渐恢复了健康。他说:

  “你那充满感情,柔情脉脉的声音,使我几番领悟到,我爱得多么深沉,虽然我并不甘心承认这一点。”

  歌德对这首诗爱不释手。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在精选的纸上用端正的字体抄写得非常工整。正如奥地利著名传记作家斯特芬·茨威格在《玛里恩巴德哀歌》里所评论的:“这是为我们谱写的一首美妙的歌,最深沉、最成熟的歌,是一位74岁的老人以夕阳西下前才具有的瑰丽光焰和热力所谱写的暮年绝唱。没有别的作品能像这首诗那样让我们逐句、逐行、逐节地窥见情感的深化过程。”歌德自己把这首诗称为“内心纪程①”,是“热情在最高峰状态下的产物”,那是一点也不假的。

  茨威格还说:“这首诗象征着他勇敢的告别,同时也是勇敢的新生②”。从此,他以惊人的毅力和决心,献身于他青年时代的两个最老的伙伴——《威廉·迈斯特》和《浮士德》。

  ①②引自高中甫主编:《茨威格小说全集》第一卷,第394页。

  第二十二章 老诗人向往中国

  1.有一颗向往中国的心

  1823年6月10日,31岁的爱克曼(1792—1854)初访歌德。歌德建议他留在魏玛。他接受了这个建议。待歌德从玛里恩巴德休假归来,便留在歌德身边工作当助手。起初为歌德搜集散见于报刊上歌德发表的文章,后来为歌德编辑文稿。两人关系密切,有如师徒,又如父子。他想写诗,从歌德这位鼎鼎大名的诗人那里得到不少教诲,歌德也从他那里得到许多帮助、鼓励和敦促。可以说,没有爱克曼,歌德不可能将那么多有头无尾的著作全部完成。

  多亏爱克曼是一个有心人,他将他觉得“有价值和值得注意的生活经历记录下来”,编成3部《歌德对话录》,使我们看到了歌德最后9年的音容笑貌,对各种事物的看法和真知灼见。例如1827年1月31日歌德关于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谈话,就是一份宝贵的历史文献。

  歌德说,他在读一部中国传奇。书名是什么,歌德没有明说。根据朱光潜先生考证,可能指《好逑传》,一名《侠义风月传》。该书被列为“十才子书”中的第二才子书。英译本于1761年出版,5年后有了德、法文译本。

  他接着发表了精辟的见解:中国传奇“并不像人们所猜想的那样奇怪。中国人在思想、行为和情感方面几乎和我们一样,使我们很快就感到他们是我们的同类人,只是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比我们这里更明朗,更纯洁,也更合乎道德。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平易近人的,没有强烈的情欲和飞腾动荡的诗兴,因此和我写的《赫尔曼与窦绿苔》以及英国理查生写的小说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他们还有一个特点,人和大自然是生活在一起的。你经常听到金鱼在池子里跳跃,鸟儿在枝头歌唱不停,白天总是阳光灿烂,夜晚也总是月白风清。月亮是经常谈到的,只是月亮不改变自然风景,它和太阳一样明亮。房屋内部和中国画一样整洁雅致。例如‘我听到美妙的姑娘们在笑,等我见到她们时,她们正躺在藤椅上’,这就是一个顶美妙的情景。藤椅令人想到极轻极雅。故事里穿插着无数的典故,援用起来很像格言,例如说有一个姑娘脚步轻盈,站在一朵花上,花也没有损伤;又说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三十岁就荣幸地和皇帝谈话,又说有一对钟情的男女在长期相识中贞洁自持,有一次他俩不得不同在一间房里过夜,就谈了一夜的话,谁也不惹谁。还有许多典故都涉及道德和礼仪。正是这种在一切方面保持严格的节制,使得中国维持到几千年之久,而且还会长存下去。”

  从上面的谈话来看,歌德对始于周朝的封建道德和礼制非常敏感。中国小说宣扬的“男女授受不亲”和西方男女之间又搂又抱又亲吻的习俗是形成明显对照的。此外,这段话还涉及到艺术与自然、人物与环境等问题。

  当然歌德不是仅从一本书得出这个看法的。早在1781年1月10日,歌德的日记里就写了一句话:“啊,文王!”从上下文很难猜出歌德为何而发此感叹。也许是歌德读了一本关于中国的书(研究家普遍认为是法国在中国的传教士杜哈尔德所撰写的《中国详志》),书里涉及到周文王。《好逑传》这本书,他在1796年左右读过一次,甚至想改写成一部类似《赫尔曼与窦绿苔》的长诗。但一直未能如愿。席勒也想将它译成德文,但是只译了5页纸,也搁笔了。以后歌德陆续读了一些中国小说《花笺记》、《玉娇梨》、《百美图咏》、《今古奇观》等小说及中国诗歌的英、法文译本。在读过伏尔泰编的《赵氏孤儿》以后,1784年他动手写戏剧《厄尔彭诺》,但是只写了两幕九场就搁笔了,而且还是秘书里默尔帮助将散文体改写成诗剧的。剧本片断初版于1806年。

  此外,歌德从汤姆斯译的《花笺记》(1824)所附的几十首诗重译了4首。除《薛瑶英》、《冯小怜》外,还有下面两首。说是翻译,实际上是改作。下面将中国原诗与歌德改作的两首诗作一比较①:

  ①钱春绮译。

  梅妃

  柳叶蛾眉久不描,
  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

  歌德改作(1827年2月)

  你送珠宝来给我做装饰!
  我已有很久不复照镜子;
  自我从你的视野里远离,
  我不再知道打扮和装饰。

  开元宫人

  沙场征戎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棉。
  今生已过也,愿结后生缘。

  歌德改作

  为了惩罚边境上的叛乱,
  你勇敢地战斗,可是夜间
  刺骨的严寒妨碍你的休息。
  这件战袍,我热心地缝制,
  尽管由谁去穿,我并不知道;
  我加倍铺上棉絮,又特别周到,
  多加上几道针脚,密密地缝,
  以便维护一位男子的光荣。
  如果我们在今世无法相见,
  但愿在天上有结合的良缘。

  两相对照,可以看出它们之间内容上相去甚远。重译本身就会因英译者的不准而跟着译得不准。虽然歌德的改作给原诗大打折扣,但是歌德向往中国的心是应该予以高度评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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