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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荣誉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这股潮水早在他康复期间就开始涌动了。

  因为他是第一个在意大利战场上受伤的美国人,芝加哥各家报纸在显要位置刊登了有关他作战受伤的消息。

  在米兰战地医院的病床上,他每天就像国王接见臣民一样接见络绎不绝的来访者。

  他姐姐写信来说,她在新闻节目里看到了他,他坐在医院走廊上的一个轮椅里,由一位腰里围着一块毛织白方巾,样子很漂亮的护士小姐推着走。

  橡园镇的牧师用庄重而热情洋溢的文体写信给他,表彰了他的英勇,并告诉他,教堂每天都要为在欧洲战场上的美国青年鸣钟祈祷。

  回到纽约,他成了“英雄凯旋”的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员。纽约人热爱英雄。用军乐队,彩旗和啦啦队欢迎凯旋军人。他一瘸一瘸地从轮船吊桥上走下来时,纽约《太阳报》记者立即就认出了他,请他发表讲话。第二天的《太阳报》上就刊登长文报道海明威的英雄事迹。文章说,他回国时“所带的伤疤大概比任何一个穿军装或不穿军装的人都要多,他根本不在乎中欧列强的弹片”。记者想当然地为海明威添加了一些更具轰动效应的事迹和经历。他也没有加以否认。

  但热情的纽约似乎没有满足这位英雄的一个小愿望。海明威对记者声称:“只要纽约任何一家报馆需要一个不怕干活和不怕受伤的人,我就合格。”《太阳报》长文的标题也涉及到他的工作问题:《负伤237处,但还要找工作——堪萨斯城一青年从意大利前线凯旋》。

  并没有出现报馆争着要他的情况。

  海明威被荣誉烧得发烫的心头掠过几分凉意。他必须回到芝加哥橡园镇去,他很想解决工作问题再荣归故里。他在纽约逗留了一段时间,闷闷不乐地乘上了去芝加哥的火车。

  橡园镇的父老乡亲早已望眼欲穿。他父亲和姐姐开着汽车到芝加哥火车站接他,看到他平安归来,高兴得不住地流泪。镇上挂起了欢迎他的彩旗。欢迎场面虽远不如纽约那样热烈隆重,但这却只是为他欧内斯特一人。

  他身着笔挺的蓝色军制服,脚登高统军皮靴,年轻、英俊的脸上留了一簇作为欧战经历重要标志的法式小胡子。他很疲惫了,但回到了阔别经年的橡园镇,精神又抖擞起来。手上那根暂时还不能丢的手杖与他那昂首挺胸的样子非常协调,更使他平添了几分青年绅士和青年军官的气派。

  《橡园新闻》报一个女记者采访了他。他认真而严肃地说:“我上战场是因为我想去。我身体好,国家需要我。我上战场,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在那里,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应尽的职责。”他还表示,一旦形势需要,他就重返战场。

  海明威不愿回到橡园镇。但一旦置身其中,就找回了置身于“严肃世界”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如何说,才能保持或增加用生命换来的“荣耀”。而且他的一言一行都很真诚。

  他也许有夸张的时候,但他绝不需要面具。

  海明威家里喜气洋洋,来拜访英雄的人络绎不绝。与他父母同辈的人也带着钦佩而惊异的笑容,听他讲欧战的见闻和经历,听他唱意大利歌曲,听他讲一个战友如何胸部中弹,如何自己用烟蒂堵住弹孔止血,而后继续战斗的故事。他母亲格莱丝愉快而不厌其烦地接待一批批客人。

  母校橡园镇中学也请他去讲话。他欣然应邀,怀着义不容辞的使命感做了充分的准备,这是他回国后最严肃认真也最慷慨激昂的一次演讲。他带去了一大堆实物:一支左轮枪,一把打照明弹的枪,几颗机枪子弹,一条意大利军用绦毛毯,一顶代表战利品的奥大利军用钢盔,一条能使人产生丰富联想的自己受伤时穿的裤子。他讲了战争的神圣与恐怖,讲了战争的残酷与惊险,讲了自己生死之交的感受和与死神抗争的过程。

  最后,他站起来,用最能使中学生激动不已而又认为富含哲理,回味无穷的话结束了演讲:

  “这是我平生发表的关于战争的第一次演讲,我希望,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次!”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他把那条浸透了自己鲜血的裤子献给了母校。为橡园中学的校史展馆增加了一件绝无仅有的珍品。

  看到台下那些“比他更年轻的人”挂满泪花的面孔,19岁的海明威也为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讲而激动不已。他只要剃掉那簇小胡子,脱下身上的蓝军服,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是他必须用严峻的神情控制住自己激动。第一次离家远行时在父亲面前都没有流出的眼泪,在“孩子们”面前,更不能流。而且,还要5个月才20岁的他,已经拥有比他年长两倍的橡园镇居民都没有过的经历:谁在堕落与罪恶的堪萨斯城当过记者?谁在纽约有过狂欢之夜?谁在战壕里与意大利人喝过酒、抽过烟、打过牌?谁拼死抢救过伤员?谁身上中过200多块弹片?谁在米兰那温馨的战地医院与像希腊女神一样的阿格纽丝有过热恋?

  这经历,就是男子的力量。硬汉子流血不流泪。不论是伤感,还是激动。

  这经历,也将成为海明威的财富。不过还需要时间去增值。正如一根骨针、一把石斧、一块陶罐碎片,经年累月可以变得价值连城。

  荣誉的浪潮汹涌而来又呼啸而去。

  荣誉与孤独往往是孪生兄弟。海明威的处境很快就印证了这个道理。

  感情反复无常的公众能够迅速地受到激励,但也能够同样迅速地将一切淡忘。今天的英雄,明天就成了过时的人物。

  从欧洲凯旋回国的军人都发现,当他们把军装收到箱底,把勋章交给母亲或情人珍藏之后,他们就等于被剥光了,就丧失了荣耀,降低到凡人的地步。他们没有政府颁发的职称证书,没有退伍军人的退役年金和津贴,他们要补上耽搁的课程时,学校不给助学金,他们想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情,却找不到工作。

  生活又变得平淡无奇,变得索然无味。橡园镇那栋带有音乐房和诊疗室的三层楼房里经历了短暂的宾客如云局面以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且还平添了几分凝重。

  喧哗过后的一天早晨,来了两个小女孩,年龄相仿,大约十一二岁,她们做了一个很大的花灯,送给她们崇拜的英雄海明威。她们在门口放好花灯,按响门铃拔腿就跑,因为跑得不快,海明威开门出来看到了,很高兴地把她们叫进来,放了一颗意大利照明弹表示欢迎。

  他又把她们领到他母亲的音乐室,同她们闲聊了好几个小时。音乐室里现在多了一张垫了绒布的小圆桌,上面放着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纪念品。他跟小客人一一介绍纪念品的来历。她们最注意一个镶了小弹戒的戒指。听说这弹片就是从他腿上取下来的,她们惊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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