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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出远门旅行的人常常碰到的一种巧合。海明威在香港遇到了在西班牙内战期间在马德里结识的雷曼拉威利。拉威利娶了一位西班牙老婆,住在九龙山坡上一幢房子里。他已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四岁的女孩。女孩名叫温迪。海明威第一次看到她,感到非常可爱,简直被迷住了。他十分爱抚地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一面告诉拉威利,他一直盼望有个女孩。虽然他后来对拉威利说,香港防卫得很好,安全不成问题。但其实这只是一种宣传而已。他个人的看法是在香港的英国驻军力量单薄,不堪一击。他说,“英军好象老鼠一样死在捕鼠机上。”不出所料,到了第二年圣诞节,日本人占领了香港,屠杀了成千上万的人,其中包括拉威利的女孩温迪。而这个消息是过了好久之后他才知道的。近三年来,拉威利靠用苏格兰威士忌酒贿赂日本关卡人员或哨兵进行走私,把商品从香港运进大陆内地。在离开香港之前的一星期,海明威跟拉威利跑了一趟。他们跑到离新界三十公里的地方去,绕过日本驻军的防卫线,同中国的游击队接触了几个小时。拉威利的广东话讲得很流利。他获取了关于日本在广州市以外地方集结新的兵力的情报。除了这一次的冒险活动外,海明威在香港的主要活动是社会活动。他曾单独同匡首相夫人共进晚餐,也曾把重庆的情况简单介绍给罗斯福总统的儿子詹姆斯罗斯福。但是这两件事都减轻不了他心头逐渐积压起来的忧郁。特别是他从伯金斯那里得知谢乌安德森和弗基尼亚沃尔弗已经去世的消息。由此他想到,美国的作家象苍蝇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先后地死去。一九三九年作家马多克斯福特和汤姆沃尔夫先后辞世;一九四〇年司各脱去世,现在一九四一年又死了两个。死亡的阴影越罩越紧。弗尔基尼亚之死他倒没感到十分悲切,而谢乌本人却是希望多活几年。对于他的死确是悲痛的。他想,再过不了好久,除了艾迪斯,奥斯伯特·和塞切维尔·西特维以外,其他的人都通通会死去。

  五月六日,当拉威利到飞机场给他送行飞往马尼拉的时候,他的心情仍然是忧郁的。他搭乘的那架飞机上乘客很多。从香港到马尼拉、关岛、威克岛、中途岛和夏威夷,这种长途的飞行并不怎么吸引人。五月十一日,他出席一个由菲律宾作家协会举办的“盛大”晚宴。到会的人都有意表现出十分轻松愉快,他感到有些厌烦,于是喝得酩酊大醉。原先他答应给英格索尔的小晚报写六篇报导性文章,在香港只写了三篇。三篇都用很薄的纸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然后把文章藏在鞋子里以免被新闻检查官发现。在马尼拉时,他又写下了一些笔记,寻找具有西班牙风味的酒巴间。不这样,他在菲律宾停留时的唯一收获便是理了一次发。

  旅途的后半截也不怎么好。在关岛,海明威把它叫做“垃圾堆”,唯一使他感到高兴的是遇上了彭特·巴尔成。他驾驶轰炸机到中国大陆后正转回美国。海明威十分羡慕他曾去过挪威和芬兰作战,驾驶飞机到过南极和北极,以及和海军上将拜尔德一起横渡大西洋。由于刮风不利飞行,他不得不在关岛多停留几天。五月十五日,他和巴尔成一起去钓鱼,可是被太阳晒了一天,什么也没有钓到。在威克岛毒辣的太阳把他的鼻子晒脱了皮,踝节部发肿。飞机飞往中途岛,航程又长又乏味。飞机到达火奴鲁鲁后,海明威走出飞机,想到:乘坐远程大型客机飞越大西洋可能是世界上最最无聊的长距离飞行了。后来,他回忆起那天他抵达三藩市时那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当时五月下旬,海湾地区仍然是春天里的景色,一片碧绿,微风起处,飘送来阵阵花香。即使在起雾的天气里,他也会很高兴地看见金色的大门的。他那令人困倦的长途旅行终于结束了,又回到了平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称之为希望和光荣的国土。

  6.弓和伤痕

  海明威在纽约等待玛萨归来时,一天下午雷尔弗英格索尔来到他在巴克莱的住所找他。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一位秘书在一旁做速写。欧内斯特就自己的所见所闻谈了中缅的形势。房内的地上铺摆着他从香港、重庆及仰光等地带去的地图。谈话结束后,英格索尔向秘书口授了一篇相当长的会谈纪录作为海明威特写文章的开场白。

  海明威夫妇在往南去的路上,在华盛顿停了一下把他们收集到的情况向国防部报告。上校查理斯·史威利带领他们夫妇去宪法街美国海军情报所探望约翰W·汤普森。汤普森是得克斯萨州人,现年四十八岁,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已工作了二十年。他神情严肃,是个出色的艺术家——杰布斯图亚特传记的作者,而且写了很多短、长篇小说。小说里的插图,有许多是他自己画的。一九一八年他在法国荣获了银星奖和海军英雄十字勋章。对此,海明威羡慕不已。但海明威敏捷的思路和才华却使汤普森大为惊异。他喜欢谈玛萨的评论文——评论英国在新加坡防卫不得法。当汤普森和史威利谈到将来日本可能在大西洋干些什么的时候,海明威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但没有同他们进行争辩。他觉得,汤普森可能会象过去的史威利一样,有朝一日,可能对他大有用处。

  海明威回到凯威斯岛重新和他的小孩子们团聚。他的小孩不久就要和波林一起到加利福尼亚州去度暑假。几天之后,他接到波林从三藩市拍来的电报,说他们平安抵达目的地。他在复电中说,尽管过去他们发生过许多争吵,但他仍然喜欢她。尽管波林在电报的末尾只写了“致意”两个字,他却在自己的电报末尾写上“深切地爱你”的字样。佐鲁塞尔——斯洛彼佐酒巴间的老板,哈里摩根的不久前部分形象消逝了。海明威得到消息后,更加思念凯岛上的老朋友。这位老板是在哈瓦那一家医院里动手术时突然死去的。在近两年来死去的作家中,最使他思念的是佐鲁塞尔,因为他认为佐是普通人之中最不普通的一个人。一九三九年夏天,当他听到福特逝世的消息时,他只是耸一耸肩说,“以前没有死去的人,今年终于死去了。”象已故的汤姆沃尔夫那样,海明威莫名奇妙地牵涉到一起剽切别人东西的诉讼案中去。在他离开纽约的前一天,一个叫曼迪约的剧本作家向洛杉矶法庭提出诉讼,控告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中的部分内容是从一个叫“威瓦曼迪罗”的电影剧本里剽切来的。六月二十七日上午,海明威满腹牢骚地来到美国驻哈瓦那副领事的办公室作证。他否认说,一九三九年二月他根本没有参加在好莱坞北阿基尔大街的集会,更不知道曼迪约朗读他剧本的情形。他说,“在我一生中只到过加利福尼亚三次。第一次在一九三十年六月。自那以后一直到一九四一年去远东旅行时路过那里。第三次是同年五月我从远东回来,路经那里。一九三九年二月我住在哈瓦那的塞威拉比尔特摩旅社。”虽然该诉讼案经过八个月的审理之后加以否决,但八月份当海明威得知他要负担一千元的审理费时,感到非常气愤。他埋怨查理·斯克里希纳不应该揩他的油,还说如果下次还要这样变相地抢劫他,他情愿剖腹自杀。可是,到了第二天他给查理拍电报表示道歉,要对方包涵。

  伯金斯多次写信提醒海明威说,“可恶的税务部门对于你近来的可观收入正虎视眈眈呢。”海明威过去有一个信条:在芝加哥所得到的一切在圣路易斯完全丢光了。这个信条现在又一次得到验证。他计算了一下他应缴纳的所得税,大概是一千元。他和玛萨的中国之行使政府的收入增加到到百分之七十五。海明威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竟拿不出一笔六十元的费用为一个因缺乏钓鱼用具而遭受饥饿的哈瓦那老渔民买一条小船。

  七月中旬,波林从三藩市写信给海明威,说他对他的两个孩子照顾不周。海明威对此感到哭笑不得。波林说,“非常遗憾,你不能让孩子们同你住在一起。你能否妥当地安排他们吗?”海明威向她耐心解释说,他想通过六个月没有固定的住所来减少他的所得税。到远东去旅行已经花费了三个月。后三个月即从六月十五日起至九月十五日止。他将呆在古巴。他说,奥多布鲁斯可能会把孩子们带到太阳谷去等待他们的父亲到那里去。海明威提醒波林注意,每年他付给波林养育小孩的赡养费六千元,但实际上是二万一千元,税务除外。此外,海明威祝贺波林在即将到来的第四十六个生日中过得美满愉快。波林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二日。这一年海明威自己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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