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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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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放在胸口。“我是无辜的。”便是这个姿势的意思。此外,他跑步前来,以致实在没法子对他发出激烈的谴责。在穿过蔡特纳街到旧城环形道的一路上,总是有说不完的事情。走到弗兰茨的住房前,我们的话还远远没有结束。下午或晚上我们便再次相聚。 我在我的长篇小说《爱的魔力王国》中,通过里查德·戈尔塔的形象描写了留在我心里和脑海里的卡夫卡的许许多多东西。那时卡夫卡去世刚四年,我感到不能冷静地客观地写他的传记。直到现在,又过去了九年,也就是说那场灾难已过去十三年了,我才能集中心思来做这件事。那时候我还在同这位不能忘怀的朋友生活在一起,他确确实实在我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或那个情况下他会说什么,会怎样评论我周围发生的事件,我向他询问,并能以他的名义作出回答。所以我心中产生了一种需求,以活的文学形式(而不是以搜集日期、吃力地凑起来的历史性论文形式)来表现这个无可比拟的形象,亦即以叙事文学的形式来表现;首先是将他以这种新方式展现在我自己面前。只要我沉浸在这本书、这部作品中,他便没有死,他又一次与我一起生活,又一次有效地干预我的生活(读者可以发现,这部长篇小说的整个情节都是为这一目的服务的)。正像什么事情都会受到误解一样,此事也会被误解——人们会觉得诧异,甚至会觉得该馆与对卡夫卡的敬畏不协调,却没有想到,柏拉图也与此相似地、自然广泛得多地一生都感到他的老师兼朋友苏格拉底无所不在,将他作为共同生活、共同思索的旅伴,从而对死亡亦无所畏惧,他在苏格拉底死后写下的几乎所有对话中都把苏格拉底作为对话对象。 我在此摘取这部长篇小说中关于卡夫卡向我提到的第一批书的一段(以免重复)。除了已经说过的福楼拜,还有:施蒂凡·盖奥尔格,卡夫卡在我们两个生日时各送了一本他的书,由海尔曼以绝妙的散文翻译的中国诗歌,以后那些押韵的译本和其他作家掺了水分的译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此外还有罗伯特·瓦尔瑟。关于卡夫卡毫不强加于人地向朋友(小说中叫克里斯朵夫)推荐心爱的作家的方式、关于我们相识的头几年的整个气氛、关于马克斯·鲍埃姆尔死后我们关系的加强,我找不到比《爱的魔力王国》中的这段话更合适的语言来表达了:“戈尔塔不说服人。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也不发展什么体系,系统化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总是不断地朗读他心爱的作家的这一段或那一段文字,读得很快,全无做作的慷慨激昂,以暗暗振动的歌调大声地读出节奏和起伏,眼睛闪闪发亮完全陶醉于对人类的伟大的喜悦之中;只不过有时他轻轻地、毫无恶意地、应该说是戏游而怀疑地(“呐,呐”)歪歪嘴这是在他觉得某一句念得太不成功,不自然地夸张了的时候。念出任何艺术表达中勉强的调子,在他是罕见的。除非这种勉强作为一种使劲努力却是真实的,对于这个作家来说是必须这么写的,当然这种调子有时是作家弱点的暴露,要求读者共同感受在其他行动得到了验证的事物。简而言之,他不哗众取宠。他看问题始终很清楚,清楚性也表现在他对他人无穷的钦佩中,他从不试图驳倒克里斯朵夫;没多久,克里斯朵夫心中就为戈尔塔向他揭示的境界燃烧了,以致他觉得在有些方面要对戈尔塔的突破采取防范了。这一切发生得既愉快又严肃,这是两者间亲切的互相教导,没有一丝一毫虚荣和虚伪,两个人都有这么个感觉,此刻整个世界在他们心中不是成为纯粹的真理,便是成为毫无价值的东西。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使他们为自己的责任骄傲或过分忧虑、抑郁。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感觉:——就在这里,我们有力量参与其中或(这可是愚蠢得毫无意义)将它推开。啊,谁会这么做呢!于是他们兴高采烈地进入了心灵王国,这是一个以往由于成千上万的保留、巧合、黯淡的心情、强烈的热情和顾虑而使可怜的人类子孙不得目睹,在他nl面前这个王国却轻而易举地在最明亮、最健康的光线中打开了大门,展现出它永恒的美妙,它就在眼前,向他们召唤,广袤无垠。 “然后出现了关键性的转折:克里斯朵夫那共同度过了中学八个春秋的同窗好友死去了。葬礼举行完几天后,悲伤得无以复加的克里斯朵夫在一天晚上同里查德·戈尔塔一起散步。他们在窄小的一面,沿着黑暗中的宫殿石阶往上走。“你愿意取代…… 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心里感到重压,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多么荒唐,他明白,戈尔塔不会回答,即便是个比他刚强的人也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包含着某种合乎情理的、勇敢的、善意的因素,这会完全得到戈尔塔承认的。但承认的方式只能是长时间的沉默,不能是别的。然后他们穿过了许多狭窄、混乱的街道,肩并着肩,始终保持沉默,克里斯朵夫相信自己感觉到那善良可爱的死者就在身边,其实他整个男孩子时期随着这个朋友死去了,他回忆起学校中的无数经历,回忆起最初的相识,心里产生了痛楚,裂开了窄窄的,然而深深的一道缝隙。中学里友谊是自然产生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友谊却必须靠争取,甚至靠斗争得来,最终连这也将成为不可能。这便是男人世界的法则……关于这个问题,关于那本曾作出的答复,以后再也未提及。但是从这个夜晚开始,俩人握手时更有力,时间也更长了。” 共同阅读和交流我们喜爱的作家是将我们撮合在一起的首要因素,可是除此崇高、伟大的因素外,从一开始就有无数毫不起眼的小事在起作用,使我们俩得以互相补充。倘若我不想表现虚伪的谦虚,我就不得不承认:正如我感到卡夫卡大大丰富了我一样,卡夫卡也感到我在大大地丰富了他。我的主动性和精力旺盛显然是他特别喜欢的素质。实际上,我并不像他心目中或许认为的那样鲁莽孟浪、无忧无虑。假如现在是写我的自传,我自然会铺开来详细地谈我自己。在此却只须指出,我与卡夫卡相比是大胆开朗的人;这也确实是我的写照。——不过我可以把卡夫卡使我着迷的轮廓勾画得细一些。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强大得不同寻常的素质,这我后来从未遇到过,即使在同非常著名、重要的人物相遇时也末碰到过。我经常试图对这种独特性作一番分析,这是说在卡夫卡去世之后;因为他在世时,这种素质显示为自然的,不言而喻的,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也许对这奇异的独特现象大体上作以下解释最为妥当。他的异峰突起的思想永远滔滔不绝,根本不会出现间断,他从不说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年复一年越来越不着痕迹,他以珍贵的语言表达出的观察方式是全然独树一帜的、耐心的、有生活欲望的,而对世界上的蠢态他取讥嘲的宽容态度,因此充满了痛苦的幽默,但是决不忽视其实的核心,那“不可摧毁的,”始终与自命不凡和玩世不恭天差地远。是的,事实如此,他的在场使最平常的事物发生变化,一切给人以初次窥见的感觉,都像是新的.往往新得十分伤感,新得令人极度沮丧,但它从来不排除会有获得慰藉的可能性,因为它从来不是没有意思的,从来不是平淡的。人们会感到,各种各样的联系从成千上万条畅通无阻的道路上涌向他的观察,这些联系完全是出人意料的,然而却并不含有武断的、“超现实主义的”、牵强附会的因素,而是真实的内在联系,是微不足道、然而正确的、忠于事实的认识,以这些认识建立一整套认识体系会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一同时,人们也清楚,这种想要这般细微地认识世界和人的心灵的大胆行为尽管是合情合理的,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也很容易具有卡夫卡在《中国长城》或《诉讼》中所描写的那种性质,其本质决定这种大胆行为是永远不能够圆满结束的。 卡夫卡不仅影响着我,而且也影响着上述流派中的许多人。在贝尔塔·范塔夫人的圈子里,在她好客的房子中,人们力求精确地探讨着哲学,女主人也积极地参与讨论。卡夫卡在这儿享有崇高的声望。仅仅是通过他的本质、他偶尔发表的见解、他的言论,——因为那时除了我以外谁也没见过他的文学作品。其实不需要借助作品;这个人自己在产生影响,尽管他出场腼腆,却马上使那些有身份的人认出他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他生平所有的时间里,女人们都深为卡夫卡所吸引——他自己对这种影响表示怀疑,可是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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