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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三章 围绕职业和使命的斗争

  1906年6月18日,卡夫卡在布拉格卡尔·费迪南特皇家德语大学被授予法学博士学位。

  然后他要按照惯例通过所谓的“法庭年”,亦即那些想要投身于律师职业的法学毕业生必须经过的无薪法律实习。卡夫卡从来没有当律师的念头——他只不过利用这一年作为紧张的考试后的喘息机会,并通过这个喘息机会寻找一个有工资的职位。因为他同父母达成了默契:一旦有可能,他不多一天依靠父母的钱包过日子。这连他父亲也完全没有明白,将他此举视为最不像话的无理取闹。我已经说到过:是否可以给这个才华出众的儿子(但是他的父母是否了解他的才华呢?这才华有没有显露出来都是问题)以一种特殊的自由,比如批准他到国外去学习几年。这个家庭的物质条件那时是充分的。但是要想获得这么一种待遇,弗兰茨必须有足够的甩开膀子闯路的精神。可是他最缺乏的不就是这种精神吗?他的能力仅仅是内向的,表现为执拗、消极的坚韧。从这里可以找到他悲剧性的咎由之所在。他受着罪,默不吭声。但是不可忽视的是,他的才能的独特表现形式不仅仅在父母眼里、而且事实上也似乎是没有实用价值的。而实用性与弗兰茨在艺术中追求的纯洁性是从头到脚格格不久的,他在日记中称“写作是祈祷的形式”。在寻找挣钱的职业时,弗兰茨根出要求:这个职位不得与文学有任何联系;以文学作为挣钱的职业在他心目中是剥夺文学创作的尊严。挣钱职业和写作艺术应该绝对分开,二者的“混合”,比如记者的行业,亦为卡夫卡所否定——但他从不发表教义,而只是自己微笑着退缩,声称他自己“却不能这么做”。他的这种观点给我和我的职业选择也带来了旷日持久的影响。我(像他一样)出于对艺术的尊重,在最可厌的、远离艺术的、枯燥乏味的法律职业中翻来覆去地折磨自己,直至很久以后才走上了戏剧评论和音乐评论的道路。今天我认为卡夫卡在这一点上的严格态度是一种高尚的迷误,我后悔我自己像卡夫卡那样在办公室里任由成百上千个毫无乐趣的时辰在几乎是绝望的心情中流逝,从而亵渎了上帝崇高的造物——时间。

  我们俩热烈追求的是一种“普通频率”的职业——也就是说从早晨到中午二或三点上班(我把这个“或”字写得这么轻松,其实照我们当时的想法,这一个小时决定着我们的整个内心幸福),下午空闲。私人行业的工作上午和下午上班,以致一天剩不下任何进行文学工作、散步、闲读、看戏等事项的时间。即使三点以后回家去,这才吃饭,略略恢复摧残神经的工作造成的疲劳,打算进入心中向往的自由状态——然而一天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们渴望的到二点为止的频率只有在极少数工作单位存在,几乎都是国家机关,那时,在旧奥地利时期,这种机关已经是只接受由高层担保推荐的犹太人才能进入的了。我并不想在此陈述我们寻找合适的位置的希望经常遭到破灭的故事,这些故事那时每天都像幽灵般出没在我们的谈话中。好在卡夫卡经过在最紧张的私人机构(AssicuzioniGenerali)工作中的短暂序幕后,终于在1908年7月在一个半国立的公共机构找到了合乎愿望的职业,这个机构叫“布拉格波希米亚王国工人事故保险公司”。

  在这两个岗位上,弗兰茨都受到上司的青睐。但是事态很快就表明,他作了许多尝试来分配时间,以便不受阻碍他从事自己酷爱的写作,然而没有成功。写作需要有衔接着的许多小时,使创作力将执笔者带入高涨的情绪,这种情绪持续上升,尔后重新消逝。然而这短暂的下午总是使人想到明天将要在保险公司度过的荒凉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卡夫卡不能够沉入这个过程之中;而我很快也开始过类似的日子,也只有在投入最高度的精力和思想最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才勉强可以进入这个过程。于是恶劣的时期在我们俩面前展开了。我在与卡夫卡共作休假旅行时写给这位朋友的一首诗充分表现了我们的烦恼

  卢加诺湖

  ——给弗兰茨·卡夫卡

  蜻蜓憩息在我们的腿上,

  轻柔的双翼伸展得笔挺,

  从的热的墙上钻入水中,

  把我们当成岩石或花来想象。

  高高的公路变成锯齿模样,

  带着纯石灰粉,烧得像发白的太阳;

  沉甸甸的葡萄串向我们把腰来弯,

  葡萄叶的绿荫投下女性般的清凉。

  但我们的心灵啊,亲爱的朋友,

  它在为痛苦的过去激动异常,

  语言的音响黑暗而遥远。

  尽管我们知道,现在被晒得黑黝黑黝,

  临近的日子将强压我们以同样的重量,

  我们被压弯,无情地变成苍白。

  卡夫卡试着下午睡觉,夜间写作。每一次这种尝试总能持续一段时间,然而却不能睡得充足(弗兰茨深受睡不安稳和对噪音特别敏感之苦),于是出现了精疲力竭的状态,迫使他不得不拿出他残存的一切力量来应付办公室内的工作。他有许多要求,包括有些物质也被他视为“卑鄙”(这是我从他那里听到过的最尖锐的表达反对意见的词),比如当时社会保险遭到颇有几分道理的攻击,而这种攻击遭到新闻宣传的围剿,卡夫卡对此便用上了“卑鄙”一词。故此他在日记中写道:“写出了一篇支持和反对本机构的诡辩文章”(这一种嘲讽,证明他其实并没有完全脱离新闻文体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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