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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他以一种干涩的、狂热的声音讲起来,字字弥漫在那一片沉静之中。“黑下巴”们——骨瘦如柴,忍受着饥饿和失败的折磨——盯住他看,就好象在望着上帝。上帝远在天边。

  奇怪,棚屋外面传来了响亮的声音,声音随着怒气变得更响了。门砰地撞开,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叫:“文森特先生在这里面,先生们。”

  文森特停下话来。一百个博里纳日人把头转向门口。两个衣着笔挺的人走了进来,油灯闪烁一下,文森特看到恐怖和害怕的表情在陌生人的脸上掠过。

  “欢迎你们,德·约恩牧师和凡·登·布林克牧师,”他说,没有起身。

  “我们正在为五十七个活埋在马卡斯底下的矿工举行丧礼。也许你们将对大家说句安慰的话吧?”

  牧师们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可怕!真可怕!”德·约恩叫道,给他吃得饱饱的胃咂了一个响嘴。

  “你应该想到你是在非洲的丛林里呀!”凡·登·布林克说。

  “只有上天知道他把事情弄得有多糟。”

  “这需要好几年才能把这些人引回到基督的跟前。”

  德·约恩双手交叉在肚子上,高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别给他委职。”

  “我知道……但是皮特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样子呢?这小子完全疯了!”

  “我怀疑他的神经一直是不正常的。我从来没有对他信任过。”

  牧师们用快速的、地道的法语说着,博里纳日人一个字也听不懂。文森特病体衰弱,因而没有觉察到他们俩谈话的重要性。

  德·约恩硬着头皮穿过人群,恶声恶气地对文森特低声地说:“把这群肮脏的狗赶回家去!”

  “但丧礼!我们还没有结束……”

  “别管丧礼不丧礼的。把他们撵走。”

  矿工们慢慢地一个一个走出去,不知所措。两个牧师面对着文森特。“天知道你对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呀?在这样一个地洞里举行礼拜,这是什么意思?你开始了一个什么样的新的野蛮崇拜。难道你一点也不要面子吗?这种行为符合一个基督的传教士吗?你这样做是不是完全疯了?你是想败坏我们教派的名声吗?”

  德·约恩牧师停了一停,审视破烂污秽的棚屋、文森特的草堆、裹着他身子的粗布袋,以及他的深深凹陷的、发烧的双眼。

  “凡·高先生,我们真是幸运,”他说,“只给了你一个临时的委职。

  现在你大概会料到这个委任被取消了吧。再也不允许你为我们服务了。我发现你的行为令人作呕,有失体统。你的薪水到此为止,将马上委派一个新的人来替代你。要不是我有慈悲心,认为你是完全疯了的话,我就会把你当作比利时福音传道委员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基督的最凶恶的敌人。”

  好一会儿无人说话。“嗯,凡·高先生,不想为你自己申辩几句吗?”

  文森特记得在布鲁塞尔他们拒绝给他委职的日子。现在他无动于衷,更不用说是讲话了。

  “我们好走了吧,德·约恩教友,”凡·登·布林克牧师等了片刻后说。

  “我们在这儿没有事了,他的情况毫无希望,如果我们在沃斯姆斯找不到一家好旅馆,那末今晚还得赶回蒙斯去呢。” 16

  次日早晨,一群年纪较大的矿工来看文森特。“先生,”他们说,“现在雅克·弗内已经死了,你成了我们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你应该告诉我们怎么办。除非我们必须饿死,否则我们不想饿死。也许你能使‘他们’答应我们的要求。在见到他们后,如果你叫我们回去干活,我们就去。如果你叫我们挨饿,我们也心甘情愿。我们一定听你的,先生,不听别人。”

  比利时煤矿公司的办公室里,一片阴沉沉的气氛。经理高兴地看到文森特,表示同情地听他诉说……

  “我明白,凡·高先生,”他说,“矿工们受委屈了,因为我们没有能够挖到尸体。不过这又有什么好处呢?公司已经决定不再开放那矿层;矿层本身不会支付工钱。也许我们要挖上一个月,而结果是怎么样呢?不过是把那些人从一个坟墓里取出来,放进另一个坟墓里罢了。”

  “活着的人怎么样呢?你能不想想改善下面的情况吗?难道他们命该一生中天天面对着死亡干活吗?”

  “对,先生,他们该那样,他们必须那样。公司没有资金改善安全设备。

  在这场纠纷中,矿工们的结果是不利的,他们不可能获胜,因为有铁打的经济法令对付他们。更坏的是,如果他们下星期再不回矿干活,马卡斯就会永远关闭。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啦。”

  文森特沿着长长的、曲折蜿蜒的山径走上小沃斯姆斯,被打垮了。“也许只有上帝知道,”他挖苦地自言自语。“也许主又不知道。”

  很显然,他对矿工们是毫无用处了,他不得不叫他们回到那肺病洞穴中去干一天十三小时的活儿,让一半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其余的则等待着缓慢的咳嗽的死亡,仅仅是为了那一份半饥不饱的口粮。他无法再帮助他们了,连上帝也无法帮助他们了。他来到博里纳日,把《圣经》放进他们的心里,可是,面对着这样的事实,矿工们的永恒的敌人不是老板,而是那无所不能的天父本身,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一叫矿工们回矿干活,再度做奴隶,他对他们就变得一钱不值了,他永远也不能再讲道了——即使委员会允许他——因为眼下《福音书》还有什么用处呢?上帝对矿工不闻不问,而文森特又没有能力劝说主大发慈悲。

  诚然,他领悟到他老早就已经明白的事情:一切关于上帝的说法,都是天真幼稚的遁辞,是一个吓得要命的孤寂的临终者,在一个寒冷、乌黑和没有尽头的黑夜中,自己悄声诉说的绝望的骗人鬼话而已。上帝是不存在的,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没有什么上帝,唯有一片浑噩——悲惨、苦难、残酷、煎熬、黑暗和无尽头的浑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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