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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废话,倘若你要创造,就去写生,别模仿。你有自己画的速写吗?”

  文森特想起了特斯蒂格对他的原作所讲的话。他盘算着是否要给莫夫看。他到海牙来,是想拜莫夫为师的。如果他所能拿出的不过是蹩脚的作品……

  “有,”他答道,“我一直在作人物练习。”

  “好!”

  “我画过几张博里纳日矿工和布拉邦特庄稼汉的速写。画得不好,但……”

  “不要紧,”莫夫说。“让我看看。你一定抓住了某些真实的精神吧。”

  文森特把他的速写铺开,心里怦怦直跳。莫大坐下,左手捋捋一大绺头发,再三地捋平。他的淡灰色的胡须后面发出嘻嘻的笑声。有一次他的手插入发间,停留在这片丛林中,对文森特投去一个迅疾的不赞成的眼色。一会儿后,他拿了一张劳动者的习作,举起放在他自己的为一幅新作而画的人物轮廓草图的旁边。

  “现在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画错了!”他嚷着。

  他拿起一支绘画铅笔,改一下受光部分,迅速地加几笔,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文森特的速写。

  “那样就好一点了,”他说,往后退了几步。“现在这个穷光蛋看上去就象真的了。”

  他走到文森特身旁,把手搁在表弟的肩上。“一切都很好,”他说。“你入门了。你的速写虽然幼稚,但很真实,具有某种我以前不常见到的活力和节奏感。把你的临摹书扔掉吧,文森特;买一只画箱。您越快开始作色彩画,对你越有好处。现在你的画只有百分之五十是坏的,继续画下去,会有进步的。”

  文森特以为这是一个吉利的兆头。

  “我想到海牙来住,莫夫表兄,”他说,“并继续我的绘画。你能否有时候给我一点帮助呢?我需要象你这样的人帮助。只需要不多的帮助,就象今天下午把你的习作给我看看那样。每一个青年艺术家都需要一个老师,莫夫表兄,如果你能答应让我在你的指导下学习,我将十分感谢你。”

  莫夫谨慎地瞧瞧他工作室里还没有完成的全部作品。在不作画的零星时间里,他喜欢跟他的家人在一起度过。他把文森特投进来的热情的赞美气氛打消了,气氛中出现了退却。文森特一向对人们态度的转变很敏感,立刻觉察到了。

  “我是一个忙人,文森特,”莫夫说,“我很少有时间帮助别人。一个艺术家不得不自私,他必须警卫着他工作时间的每一分钟,我怕不可能有很多时间来教你。”

  “我不敢给你添很多麻烦,”文森特说。“只要求有时候能让我在这儿跟你一起作画,看看你怎么画的。对我谈谈你的作品,就象今天下午那样,我就能了解一幅画完成的全过程。有的时候,在你休息的当口,你可以看看我的画,指出我的不足之处。我请求你的不过如此而已。”

  “你以为你的要求不高。但是,请相信我。收一个弟子是一桩严肃的事情。”

  “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能保证这一点。”

  莫夫考虑了好一会儿。他永远不想收门主,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场。他对自己的创作,不是常常感到有话藏不住的;他给初学者提意见,从来没有带来过什么好处,反而受到诋毁。然而,文森特是他的姻弟,文森特·凡·高叔叔和古皮尔公司购买他的作品,再说,这个孩子的某种原始的强烈的激情——在画中已经感觉到——引起了他的共鸣。

  “很好,文森特,”他说,“我们就试试吧。”“噢,莫夫表兄!”

  “我没有答应什么,听着。也许结果很不妙。不过等你住在海牙后,请到我工作室来吧,看看我们能否互相帮助。我要到德伦特去过秋天,我想你在初冬时候来吧。”

  “我恰恰是想在这个时候来。我还要在布拉邦特再画几个月。”

  “那就这样定吧。”

  在一路回家的火车上,文森特的心里一直在低声哼唱。“我找到了老师。

  几个月后,我将跟一位大画家一起学习,并将学习作色彩画。我要画,哦,在以后几个月中我要拼命画,那样他将看到我取得了多大的进步。”

  他回到埃顿的家里,发现凯·沃斯在那儿……

  6

  巨大的悲痛使凯的精神净化了。她深深地爱她的丈夫,他的逝世使她心碎。这个妇人的惊人活力、她的勇气、她的热情和生气全消失了。

  甚至她那温暖的富有生气的秀发也似乎失去了光泽。她的脸瘦得象修女的鹅蛋脸儿,她的眼睛里有两个。

  乌黑忧思的深坑,她的如脂似玉的皮肤苍白得单调。倘若说她不象文森特在阿姆斯特丹遇见的时候那样富有活力,那未现在,她具有一种更为成熟的美丽,重创的痛苦给予她的美以深度和特质。

  “终于在这见到你了,凯,太好了,”文森特说。

  “谢谢你,文森特。”

  这是他们第一次彼此称呼名字而不加“表姊,表弟”。谁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谁也没有去想到这个变化。

  “你一定带着扬吧?”

  “对,他在花园里。”

  “这是你第一次到布拉邦特来。我很高兴能在这儿领你看看。我们得到荒原上去散步。”

  “我很高兴,文森特。”

  她温和他说着,但没有一点热情。他注意到她的声音深沉,变得更加震颤了。他记得在凯泽斯格拉特街的房子里,她曾经对他很表同情。他是不是应对她提起她丈大的死,表示一下他的哀悼之意呢?他知道应该讲几句,但是他又觉得最好别当面再提起她的不幸。

  凯感激他的机敏。她的丈夫对她来说,是神圣的,她无法跟别人谈论他。

  她亦记得在凯泽斯格拉特街的那些愉快的冬日夜晚里,和沃斯以及父母在火炉边打牌,文森特则坐在老远一个角落里的灯下。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从她心中涌出来,一阵薄雾遮住了她现在的黑色眼睛。文森特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她以深深震动的感谢眼光抬头望着他。他看到她经受了多么剧烈的痛苦。从前,她是一个幸福的姑娘;现在,她是一个肝肠寸断的女人,忍受着一切精神上的痛苦。那句老古话又一次在他的脑中闪过:“美丽出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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