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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一旦作品脱稿,他便瘫痪成一堆。他衰弱,无刀,神志昏乱。这使得叶特花费好多日子护理他恢复身体的健康和头脑的清醒。他精疲力尽得一看到画,一闻到颜料气味就感到恶心。他的力量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恢复。当他苏醒过来后,他的兴趣又随之而生。他开始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他在田野里散步,起初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景色映入眼帘。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文森特第一次到海牙的时候,莫夫刚刚开始那幅斯赫维宁根的油画。现在他的脉搏一天天跳得快起来,那艺术创作的疯狂的、了不起的、破坏性的神经错乱,很快地开始发作了……

  4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克里斯廷敲文森特的门。她身穿黑裙和深蓝色上衣,头上盖着黑帽。她已经在洗衣桶旁站了一整天。她精疲力尽的时候,嘴往往稍稍张开,痘疮疤比他所记得的显得更大更深。

  “喂,文森特,”她说。“我想看看你住在哪里。”

  “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女人,克里斯廷。我表示欢迎。请宽宽披巾吧。”

  她坐在火旁取暖。过了片刻,她环视房间。

  “这还不坏,”她说。“不过有点空荡荡。”

  “我知道。我没钱买家具。”

  “嗯,我猜想,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吧。”

  “我正预备烧饭,克里斯廷。留下便饭吧。”

  “你为什么不叫我西恩?人人都这样叫我。”

  “好吧,西恩。”

  “你晚饭吃些什么?”

  “土豆和茶。”

  “今天我挣了两法郎。我去买点牛肉。”

  “啊,我有钱。我兄弟寄了一点给我。你要多少?”

  “我想五十生丁就够我们吃的了。”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包肉回来。文森特从她手里接过来,准备做菜。

  “哎,你坐下,你不会烧。我是个女人。”

  当她俯身在炉子上的时候,热气冲到她的面颊上。她显得相当漂亮。她把土豆切碎,放进锅里,把肉放进去一起烧煮,那样子是如此地自然,就象在她自己家里一样。文森特把椅背斜抵墙壁而坐,望着她,心里感到一阵温暖。那是他的家,有一个女人以充满爱情的双手为他做饭。他曾多次想象凯作他的伴侣的这种情景。西恩望望他。她看到椅予以危险的角度斜抵着墙壁。

  “哎,你这该死的傻瓜,”她说,“坐直了。你是要把头颈折断吗?”

  文森特微笑。和他一起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女人——他的妈妈、姐妹、姨妈和表姐妹——她们每个人都曾说过:“文森特,在椅子上坐直了。这样会折断头颈的。”

  “好,西恩,”他说,“我坐好。”

  她一转过身去,他又把椅背斜抵在墙上,心满意足地抽着烟斗。西恩把饭菜放在桌上。她在外面的时候买了两个面包圈,他们吃完了牛肉和土豆后,便用面包揩净肉汁。

  “你瞧,”西恩说,“我敢打赌,你烧不出这样的味道。”

  “对,西恩,我烧的菜,我说不出是鱼、鸡,还是什么鬼东西。”

  喝茶的时候,西恩抽她的黑雪茄。他们畅谈着。文森特感到与她在一起,比与莫夫和德·博克在一起,更象在家里。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手足之情,那并非是他在自以为是。他们交谈日常琐事,没有做作或争辩。文森特讲的时候,她听着,她并不急于要他讲完,好让她讲讲自己的情况。她不想表现自己。他们俩谁也不想压倒对方。当西恩讲述她的生活和困苦不幸的时候,文森特仅仅插几句话把她的叙述完全变成他的经历。他们的谈话没有什么盘根究底,他们的沉默没有什么装模作样。那是两个脱去假面具的灵魂的相遇,除去了一切阶级界限、心计和差别。

  文森特站起身来。“你打算干什么?”她问。

  “那碗碟。”

  “坐下。你不知道怎样洗碗碟的。我是个女人。”

  他把椅子斜靠在炉子上,装满烟斗,心满意足地抽烟。她在盆前弯着身子。她那双沾满肥皂泡沫的手是美好的,突暴的青筋、缠结如网的皱纹,说明了这双手所从事的劳动。文森特拿起铅笔和纸,速写这双手。

  “这儿真不错,”她洗完了碗碟后说。“要是有杜松子苦艾洒……”

  他们呷饮苦艾酒消磨黄昏的时间,文森特一面速写西恩。她安静地坐在暖和的炉旁的椅上,双手搁在膝上,显得心满意足。炉子里发出来的暖气、跟一个能理解的人交谈的愉快,使她活泼和机灵起来。

  “你什么时候洗完衣服?”他问。

  “明天。好生意经。我再也无法站下去了……”

  “你感到不舒服吗?”

  “没有,不过快来了,快来了。那该死的小东西常常在肚里动弹。”

  “那你下星期可以开始为我摆姿势啦?”

  “我只要坐着就行了吗?”

  “对。有时候你得站着或者裸体。”

  “那倒不坏。你干活,我拿报酬。”

  她向窗口望去。在下雪。

  “我要是在家里就好了,”她说。“天很冷,我只有一条披巾。要走很长一段路。”

  “明天早晨你还得回到这儿附近来吗?”

  “六点钟。天还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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