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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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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放木材院子的主人把到院子里来找活儿而没有捞到活儿干的人,都给文森特当了模特儿。他的钱包空了下去,他的画夹满了起来。他无数次地描绘躺在火炉旁摇篮里的娃娃。秋雨来临,他在户外油布上苦干,捕捉到了所追求的效果。他很快地领悟到,一个人能看准色彩,立刻懂得如何分析,并说“那灰绿色是黄里带黑,几乎不带蓝色”才算得上是一个色彩学家。 不论画人物还是风景,他希望表现的不是感伤,而是严肃的悲痛。他要达到那样的境地——人们会对他的画这样讲:“他深深地感受到,他亲切地感受到。” 他知道,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一个饭桶,一个反常的、讨厌的人,一个在生活中毫无地位的人。他就要在画中表现这样一个怪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心里所想的东西。在最贫穷的茅屋里,在最肮脏的角落里,他看到了画意。他画得愈多,对别的事情的兴趣也就愈少。他愈想摆脱那些琐事,他的眼睛也就愈快地捕捉到生活中的画意。艺术要求持久的劳动、不顾一切的劳动以及不断的观察。 唯一的困难是油画颜料花费太大,而他又用得很厚。当他把颜料大量地挤在画布上的时候,就好象把法郎扔在须德海中。他画得很快,画布的账单一大堆。他一口气可以完成一张,莫夫两个月才画一张。好啦,他没有办法画得薄一点,也没有办法画得慢一点。他的钱象挥发的蒸气,而工作室里则塞满了图画。泰奥一寄到津贴费——泰奥讲定在一日、十日和二十日每次寄五十法郎——他就奔到颜料店,购买大管的赭石、钴蓝和普鲁士蓝,小管的那不勒斯黄、土黄、绀青和藤黄。然后他兴高采烈地作画,直到颜料和法郎两空,通常在生活费从巴黎寄到后五、六天,麻烦就产生了。 他感到大吃一惊:要为娃娃买那么多的东西;克里斯廷要不断眼药,添置新衣,吃营养品;赫尔曼要买书和学习用品,因为他上学了;家庭是个无底洞,他得不断地往里塞灯、瓶瓶罐罐、毯子、煤、柴、窗帘、地毯、蜡烛、被单、银制品、菜盆、家具以及没完没了的食品。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在他的绘画和靠他吃饭的三个人中间来分配这五十法郎。 “你就象一个干活的,一领到薪水就往酒店奔,”有一次,当文森特从泰奥的信封里抢出那五十法郎,开始收集空颜料管的时候,克里斯廷说。 他做了一具新的、有两只长脚、能在沙丘上架设的透视器,架子的角都叫铁匠做成铁的。有着海、沙丘、渔民、小船、马和渔网的斯赫维宁根,最吸引他。他每天步履艰难地穿过沙丘,放下沉重的画架和透视器,捕捉海洋和天空的千变万化。进入深秋后,别的艺术家们开始在工作室里生火了,他却在风里、雨里、雾里和暴风雨里作画。在最坏的天气里,他那湿淋淋的图,常常沾满了飞溅的沙粒和咸味的水。雨把他淋得透湿,雾和风使他发冷,沙粒飞进他的眼睛和鼻子……他心甘情愿地画到最后一分钟。现在,唯有死才能使他停下笔来。 一天晚上,他把一幅新油画给克里斯廷看。“真是,文森特,”她叹道,“你怎么画得这样逼真的呀?” 文森特忘记了他是在和一个胸无点墨的女人讲话。他应该对韦森布吕赫或莫夫讲才对。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说,“我拿着一块白板坐在吸引我的景色之前,我说:‘那块白板必须变成某些东西!’我画了很长时间,回到家后感到不满意,便把它放进壁橱。休息一会儿后,我提心吊胆地去着。我还是不满意,因为在我的头脑中,原来的壮观太清楚了,以至于无法对我的描摹感到满意。 然而,我也毕竟在我的画中找到了打动我的某些东西的回声。我看到,大自然告诉了我某些东西,对我讲过了话,而我也速记下来了。在我的速记中,也许有几个字没法辨认,也许有错误和遗漏,但其中有着树林或海滩或人物告诉我的某些东西。你听得懂吗?” “不懂。” 13 克里斯廷对他所做的一切不理解。她认为他的作画渴望是一种花钱的入迷。她明白,不管怎么样,他的生活是建立在牢固的基础上,所以不想加以反对。他作品的目标、缓慢的进步和费力的表现,与她毫无关系。她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的良好伴侣,但是,文森特的生活中只有一小部分是家庭的。当他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只得给泰奥写信。他几乎每天晚上倾泻出一封热情的长信,叙述一天来他所看到的、描绘的和思考的一切东西。当他想享受别人的表达时,他就看小说:法国的、英国的、德国的和荷兰的。克里斯廷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零头。但他很满意,并没有对要娶克里斯廷的决定懊悔,也没有试图把智力活动强加于她,在这方面,她是显然欠缺的。 在夏季和秋季的漫长月份中,他清早五、六点钟离家,一直画到白天的阳光完全消失,然后拖着腿在阴凉的暮色中穿过沙丘。这段时期中,一切平安无事。但是,当一阵可怕的暴风雪降临,纪念他们在雷伊恩火车站对面的酒店中相遇一周年的时候,文森特只得在家里从早画到晚,于是要保持令人满意的相处就变得较为困难了。 他回到黑白画上,为了节省颜料的开支,但是,模特儿却吃穷了他。那些乐于做这个完全不是最坏的下贱劳动的人,来为他做模特儿时,要价甚大。 他请求准许在疯人院里作速写,但院方声称从无先例,另外,病房在铺新地板,所以除了探望日外,他不可能在那儿作画。 他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克里斯廷了。他期望她恢复健康后,马上就能为他摆姿势,就象在养娃娃之前那样起劲地干。克里斯廷的想法不同。起初她讲:“我还吃不消。等些日子吧。你反正不急。”她完全恢复健康后,又认为忙不过来。 “现在不象从前了,文森特,”她说,“我得照料娃娃。我得打扫楼上楼下。还要烧四个人的饭。” 文森特清早五点钟起来做家务,以便她能在白天抽空摆姿势。“但我不再是模特儿了,”她抗议道,“我是你的妻子。” “西恩,你一定要为我摆姿势!我没钱每天请模特儿。那是你在这儿的一个道理。” 克里斯廷骤然大发脾气,在认识文森特的初期,这是司空见惯的。“这就是你要我的目的!你可以在我的头上省钱!我只是你的该死的佣人!倘若我不为你摆姿势,你就会再把我赶出去!” 文森特想了片刻后说:“那些话都是从你母亲那儿听来的。你自己是想不出的。” “怎么,我自己想出来的又怎么样?我说的不错,不是吗?” “西恩,你不应该到那儿去。” “为什么?我爱妈妈,不行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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