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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高更弯身蹲在地上,抽搐着,泪珠滚下他的脸颊。路易,手里拿着灯,低头盯住他看,惊慌失措。

  “保罗,保罗,怎么啦?”

  高更想开口,但说不出话。过了片刻,他喘着气说:“文森特……我们……

  终于被证明……看……看……墙上……那两幅画……路易从古皮尔公司买来的……装饰他妓院的客厅。全是布格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门走去。

  “等一等,”文森特叫道,跟着他奔去。“你上哪儿去啊。”

  “到电报局。我得马上把这个情况打电报告诉巴蒂格诺勒俱乐部。”

  盛暑的溽热来临。田野色彩美艳。绿色、蓝色、黄色和红色,灿烂得眼花缭乱。随便什么东西一接触太阳,就一直烧到中心。罗纳河的河谷飞起阵阵波浪似的热气。太阳袭击着两个画家,痛打他们,把他们打得稀烂,吸出他们的全部抵抗力。西北风刮起来,抽打他们的身体,鞭挞他们的神经,摇晃他们脖子上的头颅,使他们感到头将爆裂开来。然而,他们还是每天早晨顶着烈日出去,一直画到夜晚的咄咄逼人的蓝色加深了白天的咄咄逼人的蓝色。

  在文森特和高更之间,一阵猛烈的火山爆发、另一次内在的沸腾、一场可怕的斗争在酝酿着。晚上,当他们过度疲劳而睡不着觉的时候,过度神经紧张而坐不下来的时候,他们便彼此用尽他们的精力。他们的钱渐渐少了。

  他们无法取悦自己。高更从来不知疲倦地惹文森特光火,当文森特狂怒的时候,他便把“将军,您是正确的!”扔在后者的脸上。

  “文森特,毫无疑问,你是无能作画的。看看这工作室的杂乱无章。看看这只颜料箱上的污垢。我的天哪,倘若你的荷兰头脑没有被都德和蒙蒂塞利弄得稀里糊涂的话,也许能清醒一下,把你的生活弄得有条不紊一点。”

  “那跟你无关,高更。这是我的工作室。你的工作室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我可以再告诉你,你的脑袋就象你的颜料箱一样混乱。你欣赏欧洲的每一个邮票画家,但你看不到德加……”

  “德加!他画过什么可与米勒并驾齐驱的画呢?”

  “米勒!那个感伤主义者!那个……!”

  对米勒——他奉为尊师和精神上的父亲——的这种毁谤使文森特勃然大怒。他跟在高更后面,从一个房间咆哮到另一个房间。高更逃了。房子太小。

  文森特对他吆喝,对他吼叫,在高更有力的脸前挥舞拳头。一场恶战一直延续到闷热的深夜。

  他们俩象魔鬼般地拚命抓住他们自己和大自然。他们天天用他们的鲜艳的调色板,夜夜用他们的刺耳的自我主义对闹。即使在不恶吵的时候,他们的友好的辩论亦是那么富于爆炸性,以致使他们忘记了睡觉。泰奥寄钱来。

  他们立即把钱花在烟草和苦艾酒上。天气热得令人吃不下东西,他们以为苦艾酒能镇静神经。可是,这反而使他们益发兴奋。

  刮起了狂暴的西北风,凤把人们囚禁在屋里。高更无法作画。他不断地激怒文森特来消磨时光。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这般地大发脾气。

  文森特是高更的唯一消遣。他紧紧抓住不放。

  “最好别吵了,文森特,”他说,在西北风吹刮的第五天后。他已经把他的朋友逗够了,黄房子中的暴风雨使咆哮的西北风显得好似轻轻的微风。

  “你自己呢,高更?”

  “那是碰巧,文森特,跟我打交道、习惯跟我讨论问题的几个人,都发疯了。”

  “你在威吓我吗?”

  “不,我是在警告你。”

  “那末把警告留给你自己吧。”

  “好吧,不过,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可别怪我。”

  “噢,保罗,保罗,让我们停止那无休止的争吵吧。我知道你是一个比我好的画家。我知道你能够教给我许多东西。但是我不希望你看不起我,你听到了吧。我干了长长九年的苦役,他妈的,我有一些东西需要用这倒霉的画来表达!嗳,你承认吗?说话呀,高更。”

  “将军,您是正确的!”

  西北风停息下来。阿尔人又敢外出到街上去了。火烫的太阳又出来了。

  一场狂热传染了整个阿尔。警察出来对付暴行。人们跑来跑去,眼里流露出一股狂热。没有人微笑。没有人说话。石板屋顶在阳光下烘烤。拉马丁广场上发生殴斗,刀光闪闪。空气中弥漫着灾难临头的气息。阿尔无法再忍受这种紧张。罗纳河的河谷差不多要崩成碎片。

  文森特想起了那位巴黎的记者。

  “会成个什么样呢?”他自问。“一次地震还是一场革命。”

  尽管如此,他依旧光着头在田野里作画。他需要白色的眩目的热气溶化他体内所感觉到的狂热。他的头脑成了一口燃烧着的坩涡,倒出一张张火热的油画。

  随着一张张的画出来,他益发感到,他的九年的劳动,正凝聚在这几个饱满的星期中,把他一下子造就成了完美无缺的艺术家。他大大超过了去夏的水平。他将永远不会再作出如此完全地表现了大自然本质和自身本质的图画。

  他从清晨四点就开始画,一直画到夜晚把景色偷走为止。他一天创造两张、有时甚至三张图画。撕碎他的活力的痉挛性的图画使他流出了一年的鲜血。他计较的不是在地球上逗留的时间之长短,而是一生中天天在做什么。

  对他来说,时间是以流出的图画来计算的,而不是以日历跳动的页数来计算的。

  他意识到他的艺术已经到达了一个高潮,这是他的生命的高潮——这些年来一直在争取到来的时刻。他不知道这种高潮会延续多久。他只晓得要作画,更多的画……更多更多的画。这个生命的高潮、这个无穷大的一小点,必须抓牢,继续下去,扩张开来,直到他创造出在灵魂中孕育着的全部图画为止。

  整天地作画,整夜地斗争,根本不睡觉,吃得很少,用太阳、颜色、兴奋、烟草和苦艾酒果腹,被原理和他们自己的创造力所苦恼,用怒气和暴力来彼此相斗,他们越来越感到作呕。

  太阳痛击他们。西北风抽打他们。色彩把他们的眼睛戳了出来。苦艾酒给他们的肠子灌满了过度的热狂。在那酷热的狂暴的夜晚,黄房子闹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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