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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雨果照常在客厅里会客,而雕塑架只能放在凉台上,罗丹得两头跑。常常是跑在去凉台的途中,脑子里的印象忽已模糊,又不得不折回客厅去。为了这个雕像,罗丹画了60多张角度不同的速写。罗丹凭他的执著、凭他的观察、记忆和对老人的崇敬,创造性地塑造出可以与雨果诗篇相伦比的胸像来。

  前倾沉思的额头像一块高山上将坠的大石,或者一堵古老危立的城垣,这是雨果诗中描写的额:

  “有愤怒在沸腾的额。”(《恐怖的年代》)

  “思想在燃烧的额。”(同上)

  “光辉四射的额。”(《静观》)

  “爱启示的、思想的、裁判者的额。”(同上)

  眼睛下视,好像从什么峰顶高处俯瞰人世,倾听世纪的声音,看《可怜人》的辗转。眼光沉郁得厉害,眼皮挂塌着,好像凝视这可歌可泣的世间太久了,太累了。

  两肩耸起,向前像要围捕什么,前胸陷落下去,肌肉峥嵘起伏,那下面有心潮的汹涌。

  罗丹的这件作品,仿佛收揽了这位巨人80多年的风云事迹,将之陶炼熔铸在一尊雕塑上。

  1885年,雨果逝世,法国政府正式约罗丹雕造雨果纪念碑以立在先贤祠前。带着对老人的无限敬意,罗丹开始用剖刀展开对这位大文豪的解剖与分析。

  他塑的雨果坐在大海边,与那块经受了几个世纪海水冲刷的巨岩溶为一体,他全身赤裸,无牵无挂,就像那大海和太阳一样,正如大自然没有给自然界的万物披上罩衣,罗丹也不愿意给自然的东西披上外套。

  1889年,罗丹和他的老朋友印象派画家克洛德·莫奈在小乔治美术馆举行联展。这个展览会与国际博览会同一天开始,是一次有战略意义的展览。多年来,他们同法国官方艺术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斗争,作品一次次地受到耻笑,但他们从没退缩。莫奈的画柔和纤美、光彩斑斓。捉住了太阳和空气光色变幻的特点,表现了光线每一丝细微的差别。为了观察阳光的变化,他常常天不亮就起床,等着看日出。他的《日出·印象》成了印象派的代表作,“印象派”也因此而得名。为了他那不被接受的画法,他曾忍受难以想象的贫困,他心爱的妻子因无钱治病而含恨死去,连他自己也曾因饥寒交迫不得不行乞街头。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停止艺术追求的脚步。莫奈晚年时患了白内瘴,但他还坚持作画。著名的《睡莲》就是在他视力严重衰退时完成的。

  现在他们都得到了社会的承认。来参观的各界名流络绎不绝,连卡尔诺总统也来了,他热情地赞扬了《加莱义民》,于是罗丹得到了第一枚大勋章。

  年已87岁的勒考克也来了,他鼓励罗丹:“当批评变得特别尖刻和刺耳时,你要记住,超群的能力是我们同代人最不能饶恕的罪孽。”当罗丹扶勒考克上马车时,卡尔诺总统也正在离开,罗丹一点都没注意到。

  这次展出的作品就有罗丹尚未完成的雨果纪念碑。

  当美术学院院长纪克姆看到这位大文豪被弄得一丝不挂被摆出来展览时,他非常震惊。几天之后,市政府表示拒绝罗丹的雨果像,因为他是全裸体的,他们不能容忍他们心目中神话般的英雄被如此“不体面”地摆出来。

  罗丹为此争辩道:“然而我们都是一丝不挂的。

  正如塞万提斯所说的,‘我赤裸裸地来到人间,亦须赤裸裸地离去。’”罗丹喜爱塑造人体,因为对他来说,人体就像脸部对伦勃朗一样,充满了表情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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