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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离贵宾到来还有将近半个小时。吉基沿着后面的楼梯爬到早已移往顶层的拉斐尔工作室去,检查一切是否准备就绪。

  他在去敲拉斐尔的房门之前,不由想到,他同这位乌尔比诺来的绘画大师还有许多尚待了结的问题。当代画家中未必有谁能将伽拉忒亚的故事画得更美妙,可是这位画家却未免太过耽于幻想,脱离现实。对于他来说,既不存在一成不变的绘画法度,也不存在不可变更的期限。别墅的壁画绘制工作,他已经拖了许多年!当然,这并不是由于他懒惰;恰恰相反,是由于他过于勤奋,过于认真:他在美化吉基别墅的同时,还要继续在梵蒂冈内殿工作,还要处理各种各样与文物保护有关的麻烦事,还要照管圣彼得大教堂的工程——这些才是他的主要任务!除此之外,他还在家里创作他最喜欢的作品,以及他虽然不那么喜欢,但又碍不过面子,不得不为朋友和熟人完成他们所订购的画。

  为了让拉斐尔及早完成别墅的壁画,吉基可谓煞费苦心。他知道这位大师的脾气,直接催促不仅不会推动工作的进展,还有可能把大师弄恼,一连几天停下不干。增加报酬也不管用。如今拉斐尔已不是到佛罗伦萨谋生的那个外乡画师:只要给钱,什么画都愿意给你画,决不超过谈好的期限一天。现在他只在高兴的时候才画,在有灵感的时候才画!

  如何才能令他高兴呢?吉基送给了他一只精美的银杯,一件古代的手工艺术珍品。拉斐尔高兴地收下了,不住地表示感谢。可是他的助手们却说:“大师只要画笔一挥,就比十只这样的破杯子值钱!”为了不让这些助手帮倒忙,吉基不得不对他们装笑脸,经常给他们小钱花。

  拉斐尔一向注重仪表,只是最近因为日夜加班加点,胡子也没顾上刮,显得苍老了许多。直到这天早上吉基提醒他,他才让理发师来给自己理发修面。众所周知,教皇利奥不知是天生胡须稀少,还是他不喜欢大胡子,他从不蓄须,也不准梵蒂冈的其他神职人员蓄须,虽然他的圣谕中并未对此提出明确要求,而仅仅是说:“依照传统,威尼斯的枢机主教可以蓄须。”威尼斯人之所以享有这个特权,是由于这个城邦从来不服从梵蒂冈的管辖。前任教皇虽凭借武力将其占领,但当地的贵族、富豪乃至于平民,随时都有反叛的可能。利奥教皇想以此特殊恩典让枢机主教帮助他安抚这多事之邦,而不是火上加油。

  乖巧的吉基虽说是银行家、商人,而不是僧侣,他为了表示效忠新教皇,忍痛割去了前两任教皇时代一直蓄着的美须。

  他不仅在胡须问题上迎合教皇的喜好,在婚姻上也接受了教皇的要求,决定娶出身破落贵族的女子法兰切斯卡为妻。

  吉基是一个一天也离不开女人的人,伊姆别利娅死后不久,他即开始与法兰切斯卡姘居。法兰切斯卡虽说长得不如伊姆别利娅漂亮,但是举止庄重,具有大家风范,除了吉基之外,不同任何男人来往。更重要的是,她为吉基生了几个儿子,彻底解除了他的无后之忧。为了报答圣上的恩典,他让一个儿子拜教皇为义父。虽然严格说起来,这孩子仍然属于私生子,教皇还是高高兴兴地认了这个义子,从此以后不再担心经费不足了。他今天破例前来为吉基的私人别墅祝福,而且还带领现在梵蒂冈的全部枢机主教一起来,充分显示了他决不鄙视金钱的超然态度。

  吉基敲了敲拉斐尔的门。门开处,一股寒气向他袭来。由于屋里到处放着素描、草图、画布和颜料等易燃之物,拉斐尔不准生火。

  由于长期相处惯了,吉基和拉斐尔之间免去许多客套。他进屋来时没有同拉斐尔打招呼,以免分散后者的注意力。拉斐尔也没有站起身来欢迎他,继续专注地欣赏一件艺术品。

  屋里虽然又点蜡烛,又亮壁灯,依然显得十分昏暗。在乱放在地上的草图中,吉基注意到了一个半跪女子的画像:她的侧影同伊姆别利娅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这并不是为他的别墅壁画所准备的草图,而是为教皇的弟弟朱里奥枢机主教预订的《基督显圣容》圣堂画所挑选的画稿。

  自从伊姆别利娅死后,吉基每年8月15日都要到泽里亚小圣格列高利教堂去为她做弥撒,每次都要颂念刻在大理石上的碑铭:“伊姆别利娅在此处安息,她是与她的名字相称的罗马艺妓,她的美色举世无双。”

  伊姆别利娅这名字是谁取的呢?难道她从小就懂得自己的名字含有“女皇”的意思吗?

  伊姆别利娅的肉身早已腐烂,可是她在草图上却是永远年轻,风姿绰约。吉基举起蜡烛,凑近去看。烛光驱走了映在女人脸上的斑斑点点的影子。她的发髻形若皇冠,浓密而又沉重;形体只勾画出基本轮廓。

  她屈着一条腿,宽大的衣衫自然下坠,露出了她的左肩……

  不久之后,吉基又在屋角里发现一小张草图。这上面的人全都一丝不挂,其中的一个女人显然还未画出面孔,但从其体型,吉基一眼就认出是伊姆别利娅。只不过画中人显得比较结实、健壮,不像伊姆别利娅那样婀娜多姿。

  “拉斐尔画成这个样子,”吉基寻思,“是因为他从未见过伊姆别利娅的裸体,还是故意如此处理,以掩盖他欣赏和描绘她裸体的事实呢?

  他是什么时候给她画裸体像的呢?是在什么地方?当时是否还有其他人,比如说侍女或者拉斐尔的助手在场?”

  此时,又有一幅素描映入吉基的眼帘。这是一幅用银销钉勾画的侧影,伊姆别利娅的侧影……

  报告教皇御驾到来的号声越吹越近。“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全是为了纪念伊姆别利娅。”吉基在心中默念。“无论是教皇,还是可怜的法兰切斯卡!”

  朱里教皇在世之日,吉基一点儿也不害怕他。这位教皇频频发动战争,流放官吏,摧毁城堡,从意大利的土地上随意抹去了许多城邦和公园。他对待吉基的态度与对待城邦元老和佣兵队长们不同。他知道金钱的作用和势力。不过,他从不为自己的私利或狂热的激情乱花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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