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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也许,他们过于贪婪,船上装的东西太多了……不管怎么说,有一条船,即弗朗西斯科·谢兰指挥的那一条,在暗礁上撞毁了,遇难者只逃得了性命。他们垂头丧气地在陌生的海岸上流浪,预感到悲惨的死亡即将来临;但弗朗西斯科·谢兰用巧计夺得了一艘海盗的小船,连忙乘着去安汶岛。当地的土著人酋长像葡萄牙人第一次堂皇而来时那样,给予了他们盛情的款待,宽厚地让他们在那里安住下来。他们受到了爱抚、尊敬、慷慨的欢迎和接待,使他们由于幸福和感激,几乎要发昏了。不言而喻,弗朗西斯科·谢兰本应出于军人的责任感,一等船员们稍事休息和恢复元气,便立即搭乘经常往来于安汶岛和马六甲之间的某一条帆船,回到他们海军上将身边去,重新为葡萄牙国王效力,因为他吃着国王的俸禄,曾向国王立下了誓言。

  但是,天堂般的大自然和温暖宜人的气候,显然减弱了弗朗西斯科·谢兰的军事纪律观念。让几千海里外的里斯本宫廷里的那个国王大发雷霆或唠叨抱怨,把他从船长或领取退休金人员的名单里勾掉了。突然,这一切对他都成了无所谓的事。他知道,他为葡萄牙做的事已经够多了,他为葡萄牙也冒够了生命危险。现在,他,弗朗西斯科·谢兰终于想过一过舒服的日子,就像这些幸福岛上不知道穿衣,不懂得操劳的全体居民那样,愉快和平静地生活。让其他水手和船长们继续去航海,流血流汗替外国经纪人获取香料好了;让那些愚蠢的臣民,为了使里斯本海关得到更多的税收,在战斗和漂泊中拼命去吧。而他,弗朗西斯科·谢兰,从前的葡萄牙舰队的船长,对战争、冒险和所有同香料的交道业已厌倦。这位威武的船长不声不响地从英雄业绩的世界退居到田园生活的世界,决定从此远离文明、远离人烟,过起殷勤亲切的土著人那种原始的慵懒和幸福的生活了。德那地国王恩赐给他的宰相的崇高称号,并没有增添繁重的工作;只同邻居们发生不大的冲突时,他才以国王军事顾问的身份出场。但奖赏给他的却是带奴隶和仆人的房子,而且还有一个漂亮的黑皮肤妻子,她给他生了两三个黑孩子。

  年复一年,弗朗西斯科·谢兰——第二个奥德赛忘掉了自己的伊塔克①,生活在黑皮肤的卡吕普索②怀抱里,任何虚荣的魔鬼都无法把他从这个无所事事的、幸福的天堂里赶出来。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整整九年,这个自愿的鲁滨逊和第一个逃避文明的人,再也没有离开过巽他群岛。他在葡萄牙历史光荣时代的征服者和船长们中间,决不是最英武的一员,但大概却是他们当中最明智、并且也是最幸福的人。

  ①伊塔克——奥德赛的祖邦。

  ②卡吕普索——海洋的女儿,曾将奥德赛留在自己身边达七年之久。

  弗朗西斯科·谢兰充满浪漫色彩的逃跑,初看起来,似乎与麦哲伦的生活和功绩没有什么关系。但事实上,正是这个普普通通的、毫无名声的船长的伊壁鸠鲁式的隐退对麦哲伦后来的生活道路,从而对发现一些新国家的历史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远隔重洋的两个朋友保持着经常的通讯联系。每当出现难得的机会把消息从岛上带往马六甲,又从马六甲带往葡萄牙时,谢兰就给麦哲伦写详细的信件,热烈地颂扬他新祖国的财富和美妙。那些信一字不差,就是这样说的:“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新世界,比瓦斯科·达·伽玛发现的那个世界更富庶和更辽阔。”他为热带的魔力所迷惑,一再呼吁他的朋友最终抛弃忘恩负义的欧洲和俸禄微薄的工作,尽快学他的榜样到他那里去。未必可以怀疑,正是弗朗西斯科·谢兰第一个让麦哲伦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由于这些岛屿位于最东方,沿着哥伦布的道路向它们航行(就是向西)比瓦斯科·达·伽玛的道路(向东)也许会更合理一些?

  两个盟兄弟最后的决定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他们显然拟定了一个计划:谢兰死后,人们在他的文件里找到了麦哲伦的一封信。麦哲伦在信里神秘地告诉朋友,他不久就要前来德那地,而且,“如果不经过葡萄牙的话,就走新的道路”。寻找这条新航路就成了麦哲伦梦寐以求的理想。

  这个压倒一切的理想,加上被晒黑的身体上的几处伤疤和他在马六甲买的一个马来亚奴隶,——这就是在印度服军役七年后带回祖国的全部或几乎全部的东西。

  这个因作战而疲惫的士兵1512年返回祖国,看到里斯本和葡萄牙同七年以前迥然不同的面貌之后,一定会感到一种十分独特的,也许是不愉快的惊讶。

  船只一进入贝莱姆港,他心头立即涌起了惊异之感。

  瓦斯科·达·伽玛曾经做过临别祈祷的古老低矮小教堂的旧址上,矗立起了新修建的巍峨、辉煌的大教堂——他的祖国由印度香料获得的巨大财富的第一个看得见的表现。

  纵目而视,处处都变了。

  过去很少有船只往来的河上,现在却千帆林立。岸旁的造船厂里,工人们正在不间歇地工作,以便尽快赶造新的、更强大的舰队。港湾里闪烁着葡萄牙船只和外国船只五颜六色的长旒,岸上堆满了各种仓库已容纳不下的货物。成千上万的行人在热闹的街道上,在不久前修建起来的富丽堂皇的宫邸之间,匆匆地走着。在商站里,在银钱兑换商人的柜台前和经纪人的事务所里,各种语言乱嚷嚷地混杂在一起——由于对印度的掠夺,里斯本在十年之内由一个不大的城市变成了世界的中心和光辉的城市。名门贵妇们坐在敞篷马车上,公开炫耀身上的印度珍珠,大群大群服装华丽的内侍们在宫廷里熙来攘往;从海外回来的这个水手开始明白了:他和他的同伴们在印度流的鲜血,由于某种神秘的化学作用,在这里变成了黄金。正当他们在南方无情烈日的烤炙下作战、受苦受难和流血流汗的时候,里斯本却靠了他们的功勋而继承了亚历山大和威尼斯的威力,幸福的曼努埃尔国王成了欧洲最富有的君主。

  祖国一切都变了。

  现在,旧大陆的人们生活得更富裕、阔绰,更会享受,花起钱来更大手大脚——似乎掠夺来的香料和用它赚来的黄金使人们振作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过去是这样,回来时仍然是这样,还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人等待他,没有人向他表示谢意,没有人欢迎他。葡萄牙士兵费尔南·达·麦哲利约什在印度呆了七年回到祖国的时候,像是来到了异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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