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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对于巴基斯坦来说,八月十五日是个吉星高照的日子。这一天正好是斋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巴基斯坦之父和巴基斯坦国家的诞生,在庆祝活动中受到了同样的颂扬。在窗户上、市场里、商店里,在巨大的跨街而立的凯旋门上,到处都有真纳的照片和名字。《巴基斯坦时报》在一条消息里甚至宣称:“拉合尔动物园的骆驼、猴子和老虎与普天同庆,通过看守人员向巴基斯坦之父祝贺,吼叫着巴基斯坦万岁。”在“伟大领袖”从未去过的东巴基斯坦首府达卡,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挂起了真纳像。

  真纳本人在庆祝这个光荣的日子的时候,把国家的一切权力统统抓在自己手中。这位曾热诚地宣布尊重宪法规定的人,在去世前几个月中,俨然以独裁者身分治国。然而,真纳最亲近的家属并没有在他身边分享胜利。在卡拉奇八百公里以外,在孟买最考究的居住区之一,科拉巴区的一所套房的阳台上,一位年轻妇女挂出了两面旗帜,一面是印度国旗,另一面是巴基斯坦国旗。这种双旗并列的布置,象征着多少穆斯林所面临的进退维谷的局面。真纳的独生女迪娜,还没有在生养她的故土与她父亲所建立的伊斯兰国家之间作出抉择。

  很多印度人知道,在这一天的欢乐背后,正酝酿着一场悲剧,因此,他们无法分享同胞们的快活。在勒克瑙,安尼斯·凯德威永远记得那幅不切时宜的景象:在欢快地唱歌、挥动国旗的人群旁边,刚刚获悉亲人在旁遮普遭到屠杀的噩耗的人正在哭泣。

  拉合尔的锡克律师库什万·辛格,对于新德里狂欢的人群无动于衷。他痛苦地回顾说;“我没有任何理由高兴。对于我和同我一样的几百万人来说,独立正带来一场悲剧。旁遮普被分割了,我失去了一切。”

  * * *

  在加尔各答,甘地求助于祈祷和纺车,成功地使贫民窟平静无事。人们曾经预料,那里会爆发比旁遮普规模更大、情况更为可怕的暴力事件。头天晚上的游行预示着奇迹实现丁。一年以前,真纳发动“直接行动日”的时候,全城布满了受害者的尸体。这一次,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一起游行。圣雄的秘书普雅雷拉尔·纳亚尔认为,“仿佛一年的疯狂的黑云过后,理智与善意的太阳重新出现了。”

  天亮以后,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想象。一队穆斯林和印度少女来到海达利公馆。她们走了一整夜,以求会见甘地。她们是第一批来到这座破败的寓所前朝圣的人。每隔半小时,圣雄不得不中止打坐或摇纺车,以便同群众见面。甘地把这一天看成不幸的日子,所以他没有准备任何贺词。

  他对一批前来乞求赐福的政界人士说:“不要相信权力,因为权力会腐蚀人。你们要小心圈套,不要忘记,你们的使命是为印度乡村的穷人服务。”

  这天下午,三万人赶来参加甘地的祈祷活动,这比前一天多了三倍。圣雄坐在临时设置在附近一片空地上的木制讲坛上讲话。他为在加尔各答取得的胜利感谢众人。他希望加尔各答树立的榜样能够使旁遮普的同胞们有所启发。

  “饮过仇恨酒,友谊的甘露显得格外的甜蜜。”甘地说道。

  随后,赛义德·苏拉瓦尔帝对听众讲话。他出乎意料地斋戒一天一夜,满脸倦容。这位加尔各答穆斯林无可争议的领袖,要求人们巩固和解。他最后高呼:“印度万岁!”

  此后,他们两人乘坐甘地的陈旧的雪佛莱轿车绕城一周。这一次,群众没有用石块和咒骂迎接他们。在每条街的街角,热情的人群把玫瑰露洒在他们的汽车上,高喊,“甘地,你是我们的救星。”

  * * *

  在孟买东南一百八十公里的浦那城,庆祝活动在一座广场上举行,庆祝仪式与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印度新自治领举行的数千次仪式基本相同。所不同之处是,在五百人中间临时竖起的旗杆上,一面旗帜徐徐升起,它不是独立的印度的旗帜,那是一面桔黄色的三角旗,旗上的卍字饰曾在十年间使欧洲胆战心惊。这个符号是太阳和宇宙的象征。三千多年前,从西北方向来的雅利安人把它带到了印度。聚集在浦那城的这些人,全部属于印度法西斯组织国民公仆团,四十八小时前,该组织的某些成员受命在卡拉奇谋杀真纳。他们虽然是狂热的印度教徒,但与非暴力贤哲起码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也不能忍受印度的分裂,但仅仅如此而已。他们对甘地及其活动十分痛恨。在他们看来,印度的民族英雄是印度教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国民公仆团梦想重建从印度河到布拉马普特拉河,从西藏雪山顶到科摩林角的大印度帝国。这个组织的成员认为,非暴力主义是懦夫的哲学,只能使印度人民丧失骨气,对于处于少数地位的印度穆斯林来说,决无情爱与宽容可言。他们自视为雅利安征服者的唯一继承人,因此,他们是印度的合法主人。按照他们的看法,穆斯林不过是篡权者——莫卧儿人的后裔。他们尤其不能原谅甘地对分割印度所负有的唯一责任。这个指控本身就是残酷的讽刺。

  主持浦那城集会的是一名记者。他的名字叫纳图拉姆·戈德森,三十七岁刚过。一副娃娃脸使他显得更年轻。他那一双天真的大眼,炯炯有神,但也流露出一种优郁神情。撅起的嘴唇使这种情绪更加明显。戈德森生性腼腆谨慎,行动起来却很活跃。那天早晨,他在他领导的《印度民族报》上,以其特有的方式表达了对印度独立的想法。每天在刊登由他撰写的社论的地方,留出一片空白,并加了黑框。

  在卍字旗下面,戈德森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全国庆祝独立的种种仪式“不过是一种伪装,旨在向人民隐瞒这样一个事实:数百名印度教徒正在遭到屠杀,数百名印度妇女被绑架强奸。肢解印度使几百万印度人遭到苦难”。而这正是“国大党,首先是党魁甘地所干的事情”。

  戈德森讲话之后,要求战士们向卍字旗致敬。随后,他们以右拇指指心、掌心朝地宣誓:“向生我养我的祖国宣誓,我将献身于祖国的事业。”听到这些誓言,戈德森感到自豪。在他的一生中,从学校到他从事过的各种职业中,他都一一失败了,直至后来接受了国民公仆团的极端主义理论。他成了这个组织杰出的论战家之一。现在,他打算扮演另外一个神秘的角色。他将为印度复仇,铲除印度复活的敌人。

  * * *

  新德里最动人的庆祝独立活动是儿童联欢会,蒙巴顿一家人与数千名印度儿童一起吃点心。

  首都的升旗仪式尤为壮观。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下午五点,升旗仪式在砂岩纪念碑附近的广场上举行;砂岩纪念碑是为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为英帝国捐躯的九万名印度士兵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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