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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贝利一家从费城出发了。这次虽然还是搭乘行李车,不过不再装在袋子里了。哈丽特在纽约车站把它们安置在货车上。铁路员工对这类事早就习以为常:有些自由黑人为了省钱常搭货车。从栅栏外“黑人进出口”上客车,既不舒服,价钱又贵。那份“逃亡黑人侦缉局”的证明,哈丽特仅在列车驶进罗切斯特时用过一次。

  两个戴宽边帽的年轻人,由警察陪着进了车厢。

  “这儿运的什么畜生?”其中一个打开车门问道,“现在黑鬼们来来去去尽坐火车……喂,你们是逃奴吗?你们以为加拿大很近吗?可监狱离你们更近呢!”

  “一点没错,全是逃奴,”哈丽特很冷静地说,“我抓到的。”

  “你抓到的?你自己就是逃奴吧!”

  哈丽特不动声色,当面刷地打开了证件。

  “啊,原来是这样,”捕奴人惊诧莫名,“局里把你们也征来服务?”

  “这有什么,”他的同伴低声说,“希金斯,你要懂得,这样做其实不傻,甚至很巧妙。你一点也不理解,活见鬼……你抓的人知道要送他们往哪儿去吗?”

  “这是我的事情,”哈丽特回答说。

  捕奴人哈哈大笑一阵,然后走了。

  列车制动员沉着面孔看了看哈丽特,嘀咕道:

  “你是在出卖自己人吗,大婶?”

  “不,”哈丽特说,“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瞧着吧,大婶,要揍你一顿才好呢!我们北方可不喜欢你这种人。”

  “不用担心,”哈丽特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厢门。

  “上帝保佑!”比尔在哈丽特身后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捕奴人没把你认出来。”

  “车厢里光线很暗,比尔,”哈丽特回答道,“要是他的脑袋灵动一些,我们可就麻烦多了。不过我认识一些随时准备搏斗的人,他们甚至能同警察决一雌雄。道格拉斯就在这儿呢。”

  随着车厢的震动,比尔的身子左右摇晃着,他打起盹来。

  过了几小时,哈丽特唤醒了他。哈丽特微微打开车门,一种浑重而有节奏的轰响传入耳膜。起初比尔以为这是雷声,可哪儿有这么绵长不绝的雷声呢?

  “比尔,你自由了!”哈丽特高声叫道,“你已经越过了国界!”

  比尔蹒跚地走到车门边,透过门缝,他面前是一片朗朗的蓝天,一条大河绕过林木葱茏的小岛飞泻而下。远处,两道巨大的水墙几乎成直角相交,发出隆隆的响声,一条高大的水柱像一团雾气似的往上升腾,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现出五颜六色的彩虹。

  “这是尼亚加拉,”哈丽特高声介绍说,“是大瀑布。我们已经到了加拿大,比尔,你听见吗?”

  比尔什么也没回答,他仍然蹒跚地离开车门,往麻袋上一坐,晃悠着身子,唱起来:

  摩西下界,拯救我们,
  快快隆临,埃及土地……

  在这阴森森的车厢里,他的歌声伴着缓冲器哗啦哗啦的噪音和瀑布的咆哮,听起来真是奇怪。比尔越唱越响,仿佛他的歌声发自轰鸣澎湃的河水。

  傍晚,比尔·贝利一家在圣凯瑟琳斯一个小村落里下了车。这儿的临时木棚和土窖里,住着一大群从“自由之邦”逃来的黑人。

  这里的人都认识哈丽特·塔布曼,正是她把头一批人带到这里,帮助他们度过了头一个艰难的冬天。她一次又一次从外地回来,每次都带来一批批新的旅客。

  “比尔,你瞧呢,”她说,“你的女儿简也跑来啦!不过,亲爱的旅客们,请不要大嚷大叫!”

  4. “死兔子”

  哈丽特不喜欢纽约。她在森林里自由自在,到大城市却感到害怕。在这儿,街上有熙来攘往的人群,数不清的马蹄不断发出得得的声音。生意人高声招徕顾客。夜里灯火通明,连月亮也黯然失色。除了自己的事情,人们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里真可怕,”哈丽特揉揉被叫卖小贩撞疼的肩头,心里想道,“森林里比这儿好多了,可以随时爬到树上去。可这儿呢,人家踩了你,连喊叫也来不及……这就是北方,这就是那些扬基!”

  巨大的港湾里桅樯林立。装有避雷针的五层楼房,像一座座巨大的堡垒耸立在二三层的楼宇之间。公共马车挤得水泄不通,在方砖马路上发出无休无止的轰轰声,震耳欲聋。十字路口,黑人穿着雪白的衬衫,专心致志地为白人擦皮鞋,直擦得皮鞋闪闪发亮。时装店里,金字招牌耀眼夺目,女店主打扮得花枝招展,忙得不亦乐乎。任何人都能到武器行随心所欲地买到各种新式长短枪械。阔佬们在餐馆里用麦管吸着什么饮料,付十个生丁点燃一支雪茄烟。还有装苹果和梨的小车。一些青年身上挂着广告牌,宣传最新式“奥蒂斯”升降机、安全大头针和专利药品。商贾们巧舌如簧,自卖自夸。大胡子绅士头戴高筒帽,在人流中挤来挤去……这琳琅满目的一切,真叫人眼花缭乱。一条小街上,站满了甲虫似的人群,这儿每隔十至十五分钟就要报一次股票行市。短短几小时内,那些戴高筒帽的绅士忽儿一本万利,忽儿倾家荡产,忽儿兴奋地清点钞票,忽儿绝望地挥着冷汗……

  看看这疯狂的城市在暴雨中是什么样子吧!闪电撕碎了乌云,倾盆大雨注入街道,而生活却没有一刻的停息。人们没命地奔跑,公共马车顶上张满了湿漉漉的雨伞。叼烟斗的魁梧海员、包彩色缠头的西印黑人、戴蓝色大毡帽的作坊工匠、手上刺满纹饰的码头工人、牵着训练有素的猴子的意大利乐师……所有这些人,都从哈丽特身边匆匆走过。

  这边,停着一辆广告车,车上是“拯救灵魂法”的大幅招贴;那边,宣道者挥着雨伞,正鼓吹善男信女们“竭力捐助”——向一只蓝色捐款匣里投进五个生丁,以免除身后遭受地狱之苦。雷雨过去了,夕阳把千家万户屋顶上的碎玻璃燃得耀眼夺目,可这一切纽约人却一点也没察觉。

  不啊,这儿不是南方,不是南方那静谧的原野、森林、茅舍和种植园的庭院,这是一座咕咕沸腾、行将爆炸的大锅炉,这是一座烟熏火燎、其大无比的锻造场,人们在这儿顽强地锻铸着财富、荣誉、成就和未来。这是一台火车头,它以每小时20英里的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铁轨上隆隆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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