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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第九章　最后一次恋爱

　　在写《罪与罚》的那一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莫斯科近郊度过了一个夏天。他住在妹妹薇拉·米哈伊洛夫娜·伊万诺娃的柳布林田庄中的一套别墅里，驱使他迁居到这儿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写作上的需要，还有一个十分隐密的原因。那年夏天，薇拉·米哈伊洛夫娜家里寄居着一位新娘子——全家人都非常喜爱的叶连娜·帕夫洛夫娜·伊万诺娃。她是伊万诺夫医生的弟弟康斯坦丁·帕夫洛维奇的妻子。这位年轻女子以她十分可爱的性格、聪慧的头脑和极其认真的办事态度使所有的人为之叹服。可是她在家庭生活中却很不幸：她丈夫身患重病，这对他的性格有明显的影响。

　　他对妻子充满着妒意和猜忌，残酷地折磨着她的生命。

　　医生已宣判了他的死刑，伊万诺夫家中所有的人都毫不掩饰地期望他们所喜爱的新娘子能尽快地再嫁给不久前丧偶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后者是全家的另一个骄傲，深受大家喜爱。

　　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也似乎赞同这个计划，最近的几次恋爱给他带来不少烦恼，他现在很想过一种安逸平静的生活，物色一位善良、恬静、有文化教养并能操持家务的女友，而叶连娜·帕夫洛夫娜无疑是一个理想人选。就是叶连娜对这件事也并无异议，他们经常在一起推心置腹地交谈，现在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唯一障碍就是那个未死的康斯坦丁·帕夫洛维奇了。

　　在柳布林的夏天发生的这件事表明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可是三个月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彼得堡突然宣布同安斯尼特金娜订婚，这又使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还得从一纸苛刻的合同说起。他和出版家斯捷洛夫斯基签了一纸奇怪的合同，这个66年11月1日以前写出一部未在任何地方发表过的新的长篇小说，其篇幅不得少于大开本十个印张，倘若写不出来，斯捷洛夫斯基就将有权得到一大笔违约金。如若在12月1日以前仍交不出这部长篇小说，他，斯捷洛夫斯基，在今后九年中就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随意出版作家的作品，而无须付任何报酬。

　　到10月1日为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部新长篇小说还一个字都没写呢，他当时正在为《俄国导报》写作《罪与罚》，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写这篇东西。

　　他的朋友米柳科夫也替他着急，他建议陀思妥耶夫斯基找几个朋友来，把他一个现成的写作计划讲一讲，然后每个朋友包写一章，由他统稿，交出去以应付那纸合同。可是这个建议遭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拒绝，因为他不愿意在别人作品上署上自己的名字。米柳科夫只好建议他去找一个速记员来口授，这个建议倒获得了他的同意。于是第二天，著名的速记教员奥利欣班上最有才干的学生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被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儿来了，安娜的到来，改变了作家的后半生。

　　1866年10月4日12时，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来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住处，然而后者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十分愉快：他无精打采，忧心忡忡，脸上带着怒气，似乎被某种倒霉事给彻底压垮了，连眼皮也懒得抬，而且口授时也心绪不佳，对于漏掉一个句号也特别生气。告别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想说几客气话，却没说出口。他和她有以下的对话：“我感到高兴的是，奥利欣给我派来了一位女速记员，而不是男的，您晓得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男人都爱酗酒，至于您嘛，我想您是不会酗酒的。”

　　安娜觉得十分可笑，不过忍住了笑。

　　“至于我嘛，大概是不会酗酒的，这一点您就尽管放心好了。”

　　头几次的口授是在紧张和惴惴不安的心情下进行的。因为口授者总是那么焦躁不安，要求严格，而安娜本人也并不需要靠这种艰巨的工作来维持生计。后来他们的女儿柳博芙·费奥多罗夫娜谈到这一点时说，倘若有人那天向她妈妈预言，她还得在14年的时间里继续使用速记方法默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她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但安娜细心而准确的记录，渐渐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心来，创作速度也明显加快了，作者全神贯注于自己的题材，不断加深艺术构思。

　　工作的顺利进行和对成功日益增长的信心，使得作者对自己的女助手的态度也有了改变。他终于注意到了她那可爱的容貌，青春的魅力和独特的风韵：一双十分好看的灰眼睛显得既聪明又炯炯有神，宽大的脑门，刚毅的下颏。作家渐渐变得很乐意同这位可爱的姑娘、机智的交谈者畅谈自己的写作计划或回首往事。她很快感觉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她一天比一天更殷勤和亲热了。

　　10月29日，陀思妥耶夫斯基按期口授完自己的中篇小说，这就是小说《赌徒》，最开始叫《轮盘赌城》。30日，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把最后一次速记记录的誊清稿给他带来。那天正好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生日，他对自己的新作品作了最后加工。

　　10月31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带着手稿去找斯捷洛夫斯基，仆人告诉他主人不在。他又去他的办公地点，管事人却不愿接受这份根据他不知道的合同写出的手稿，最后费尽周折他总算把手稿交给了斯捷洛夫斯基所在街区的警察所长，索取了一张收条。

　　扣除违约金的可怕威胁终于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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