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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我缺乏勇气,不敢直接潜入我所选择的题材的中心,不敢坦率地研究正当30岁的女性——我。其实,我间接地这么做了,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在技巧上还不成熟。我决心让女主角有‘根’。……于是,我打算根据我自己来塑造人物(我给她取我母亲的名字‘弗朗索瓦兹’),并以情节的自然发展为线索来讲她的童年和青年时代。我并不用她的口讲我真实的往事,对她的叙述,我再一次采用了从约翰·多斯·帕索斯那儿借鉴来的风格。我又拿起了曾在《精神的优势》中以尚塔尔为媒介来探索过的那个题材。我试图揭示少女们为获取名利而得心应手的那种欺骗伎俩。我给弗朗索瓦兹安排了一个朋友。我把她叫做伊丽莎白——她与扎扎没丝毫关联。我以自己的一个15岁的学生为原型描写她的外表特征:微灰的金发,紧身的黑衣使她看上去像个女妖。伊丽莎白以一种挑衅性的自信开始生活。这种自信使朋友弗朗索瓦兹觉得咄咄逼人。我又一次写一个异化人格的幻影似的侧面。……我不惜笔墨,勾画了弗朗索瓦兹与一个年轻的艺术史教师(他有点像埃尔博)之间不稳定的关系。最后,与皮埃尔·拉布鲁瑟熟识,并发展了亲密的关系。伊丽莎白强烈地——但并非双向地——爱着哥哥,一开始,她嫉妒弗朗索瓦兹,后来,她自己也为弗朗索瓦兹的魅力所折服了”。

  西蒙·波娃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写下了这本书的头一部分。其间,在法国人民阵线又支撑了几个月之后,终于随着社会党人从贝当政府中逐出而宣告崩溃。左派在遭到失败,法西斯则得寸进尺。在他们的家门口,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忙着征服西班牙。在纽伦堡,希特勒面对30万纳粹党员和100万左右的其他听众,发表了迄今最富侵略性的演说。随后,派军队进入了奥地利,完成了德奥合并。接着,1938年9月慕尼黑协定签订,风暴仿佛在突然之间消散了。萨特认为“不能无限制地姑息希特勒”,而西蒙·波娃则说:“即使是最坏的不公正,也比战争好。”

  一缓下气来,她就马上投入了写作。在布里斯·帕兰和萨特的建议下,她删除了女主人公往事的部分,还把她与皮埃尔相遇并共同度过8年光阴的情节抛弃。这些故事都被放在背景中交代,故事就从一个陌生人闯入他们的生活写起。她构思了粗线条的提纲:“三重奏”的开始,格扎维埃逐步达到理性的自我理解,弗朗索瓦兹由于初期的嫉妒,走向犯罪。她想卑鄙地介入皮埃尔和格扎维埃的关系之中,格扎维埃对她作了激烈的斥责,为了自卫,弗朗索瓦兹把她杀死了。

  这其实包含着两个方面的内容。萨特提出建议:为了强调弗朗索瓦兹重视自己与皮埃尔所建立的幸福,在第一章中让她为了皮埃尔放弃某些东西,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于是引进了热尔贝尔,并让弗朗索瓦兹为他的青春和魅力所吸引,目的只是为了写她抛弃这些。以后,当皮埃尔赢得格扎维埃的爱情时,弗朗索瓦兹又投入了他的怀抱。她谋杀的目的是为了掩盖这种背叛。新加上的复杂故事使情节更紧地交织了起来。这样,就可以让伊丽莎白担当更准确的角色了。

  显而易见,这部小说是添上了谋杀案的他们俩自己的故事。皮埃尔就是萨特,弗朗索瓦兹则是西蒙·波娃自己,那个年轻姑娘格扎维埃就是奥尔加。在弗朗索瓦兹这个人物身上,她调动了她自己生活经历和情感,并经常站在弗朗索瓦兹的角度看问题。卓有才华、不从习俗和永不满足的弗朗索瓦兹之所以走上谋杀的道路,是她让皮埃尔在自己一生中占据了主要的和无上的位置的同时,以失去她自己的鲜明个性为代价。于是,当另外有人窃取了她的世界,侵犯了她的人格,并损伤了她的内在自我,她虽经过努力而这种努力落空了,为了打碎这种魔力,弗朗索瓦兹在最后的较量中铤而走险,偷偷打开了格扎维埃房内的煤气。以谋杀来消灭背叛,是故事发展到后来的惟一选择。

  她为自己终于着手写一本坚信不仅能写完而且能找到出版者的书而兴奋不已。当她一章一章往下写着的时候,萨特就是如此向她不断保证的。她又一次体验到那年秋天在贝尔雷潭边所产生的欢乐情绪。

  3. 想到战争的无常,她那颗善感的心弥漫着愁绪

  战争,终于爆发了。

  1939年的9月2日凌晨1点,英法向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了。

  总动员的命令于午后下达。萨特的征召通知命令他在24小时以内到南希报到。萨特所在的第70师驻扎在南希附近的埃塞,他被分派在108防区。他在从气象站发出的第一封信中告诉西蒙·波娃,他的工作内容是使气球升空,并通过一副双筒望远镜进行“气象观察”。然后,电话告诉炮兵军官风向情况。这里极平静,因此他有大量的时间来写他的小说《自由之路》。

  10月,为了设法探望萨特,西蒙·波娃开始了精心的筹划。当局不向前线官兵的妻子或女友发放前往探亲的安全通行证。因此,她只得编造有个姐姐出嫁在施特拉斯堡附近的马穆蒂埃(即萨特驻防的所在地附近),因患骨癌快要死去。

  10月30日,西蒙·波娃一等通行证到手,就去找医生证明她有病,开了一个星期的病假条,乘列车前往南希。在南希驻军司令部,她混进了准备回家收割庄稼的阿尔萨斯农夫中间,领到了一张在24小时之内经过布吕马特前往马穆蒂埃的军事通行证。

  凌晨4点,她到了布吕马特,是惟一下车的人。为设法找到萨特,她来到萨特曾在信中提到过说他在那儿的一张木桌上用过早餐的“小鹿酒店”。可她向两位掌管的年轻女人打听时,对方却用“去问司令部”的话挡开了。突然,她心思一动,用萨特认得出的笔迹匆匆写下“你把烟斗忘在小鹿酒店了”,然后来到兵营前,请求一位士兵为她传送这个纸条。

  她回到小鹿酒店等候。

  萨特来了!晨光中,尽管他长出了杂乱的络腮胡子,使他看上去简直有些可怕,但从他走路的姿势,他的烟斗和他的身材,还依然是那个她所稔熟的,她所日夜牵挂得心口发疼的萨特!亲爱的萨特!

  在他必须回营之前,他们在她冰冷的房间里待了一小时。上午11点,胡子刮得光光的萨特又来到了她的身边。可下午1点光景,有人告诉她,房间已拨给一个长途跋涉前来探望丈夫的太太使用。西蒙·波娃便自己设法在市政府办理了安全通行证的延期手续,这事情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巴黎的印戳深深地打动了那位负责手 续办理的宪兵。

  萨特则设法在他曾经驻扎过的一个地方安排西蒙·波娃住下。他告诉女房东,他的妻子来了,女房东吃惊地说:“可是,你还没有结婚呢!”他只好改口说是未婚妻。西蒙·波娃又住了两天,她读了他的小说的开头180页,她给他看了自己的日记。回巴黎的时候是在晚上,萨特陪她在火车站散步,想到士兵们关于战争的种种谣传,想到战争的无常,想到好不容易的短暂相聚和遥遥无期的天各一方,她那颗善感的心,弥漫着夜岚般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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