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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这具活闹钟是学生们欺负的对象:他们不满意的时候,便叫他骆驼;当他服侍得好,对他表示好感的时候,叫他小骆驼。但可怜的人总是笑;也许是已经弄惯了,不在乎,也许心中感觉苦楚,但又不敢露出来,怕打破了饭碗。不久,欧仁和维克多也和别人一样开玩笑,为表扬他们的仆人,用孩子们不懂事的天真,呼唤他的小名了。后来,维克多曾屡次心中感到歉疚,他创造特列布莱和加西莫多两个形象,和这个小骆驼是不为无关的。

  使孩子们喜欢的是宿舍旁边的盥洗室。这盥洗室地方很宽大,里面有石盥盆,活水龙头,水可以尽量用。学生们盥洗后,便去望弥撒。学生挨次轮流,给弥撒执役。前边说过,雨果夫人从父亲和姐姐们的天主教保王党的双重信仰中,只承受了保王主义;丈夫虽信民主主义,她却依然是保王党;父亲虽信天主教,她却始终是伏尔泰的信徒。她的她的信仰,一半从宗教,一半从哲学中得来的信仰。她认为她的孩子们应该有他们自己的宗教,生活和思想所启示给他们的宗教。他们自己的良知比教理问答要可靠得多。因此,当唐巴齐告诉她孩子们需要帮做弥撒的时候,雨果夫人猛烈反对。唐巴齐尔声称,凡是信天主教的学生必须绝对服从这项规定,雨果夫人为堵绝一切争端,干脆说她儿子是清教徒。

  因此,欧仁和维克多不用为弥撒执役,但是也去参加;人们立起来,他俩也立起来,但是不做任何依样画葫芦的花式,教士祈祷,他们也不附和,他们也不忏悔,不领圣体。

  做完弥撒,唐巴齐尔招他们来,问问他们的程度,看把他们放在哪一班里合适。在唐巴齐尔的房里,他们见了另一个教士,皮色跟唐巴齐尔一样发黄,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一点相同之外,唐巴齐尔瘦,而唐马虞尔胖,脸部表情和行动举止也完全相反。唐虞尔精神愉快,四肢丰腴,面堆笑容,蔼然可亲,活泼有趣。他对着唐巴齐尔那一副冰冷铁板的面孔,好象是一个中产阶级市民伴随着一具幽灵。

  桌子上放着拉丁书,和法国学校里用的一样。教士看他们年纪小,所以第一本取出《古史简编》,他们随口就译了出来。第二本是《名人传》,也不用翻字典,儒斯丁和坎特居尔斯也一样。两个教士见了,十分惊奇,唐巴齐尔的表示是紧蹙双眉,唐马虞尔的表示是连声赞扬,惊喜欢呼。书一本比一本难,一直试到维吉尔。到这里,兄弟两人加强注意,速度也慢起来;吕克莱斯也还可以读得通,虽然感到吃力。只有到了卜禄德才搁浅了。

  唐巴齐尔很不高兴。他问孩子们八岁时候,讲读用的是什么些书。维克多答:坦锡忒。唐巴齐尔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把他们放在哪一部他才好。唐马虞尔主张放在大学生部。但是唐巴齐尔认为年龄不能相混,他们既然年纪小,应当放在小学生部。唐马虞尔是他的下属,只得服从。于是唐马虞尔领兄弟二人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已有五个学生在读着拉丁的ABC。拉丁之外,还学绘画和音乐。音阶练习引不起维克多很大持兴趣;但是在绘画上他却很有天分,在这里他又使他的老师们大吃一惊。

  早餐是一杯巧克力。两个孩子前一天没有吃晚饭,觉得这早餐很可口,只怪杯子容量太小点。

  唐巴齐尔和唐马虞尔同学生们一起吃饭。在大餐桌旁边,两人各据一只小餐桌,居高临下,监视着全体学生。每次吃饭必先诵“祝福”经,并画西班牙式十字形。西班牙式十字形是画了一个大十字之后,在五官上又各画了个小十字。雨果兄弟因是清教徒的理由少画了许多十字。

  午餐的内容包括一碟西班牙民族菜和另一碟小菜;有时吃烤羊肉,如果西班牙人懂得做烤肉,味道应该还不差;有时吃隔夜剩下来的油烤面包。这面包有一种特点是,面不加酵。至于饮料,其数量的多寡,亦是自古即有成规的。

  吃过饭,睡午觉。教士、学生、校役统统睡。欧仁和维克多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这一刻便成为他们自由解放的时刻。全校只有他两人是醒的,可以为所欲为,整个阔大的校舍都成了他们的世界。

  三点钟,小骆驼再来宿舍唤学生。下午是两堂课,一小时休息,吃干面包一块,然后一直自习到八点,八点钟吃晚餐,最常吃的是一碟生菜,调味的油就是雨果夫人曾经用牛油代替的,而在维克多看来,在这里连路易十五式油瓶的好处也没有了。有的时候——这一天维克多吃晚餐也有胃口了——吃商特拉,那是一种甜瓜,肉色微红,比我们吃的甜瓜味道还香甜。

  唐巴齐尔不能把他们老放在这最低级里面。别人的作业没开始,他们的已经完成了,余下来的时候,就一直闲坐着。同班的同学,自觉不能比,失却了竞争的勇气。这才让他们升了一级;然而情形仍是一样,于是再升一级,而同学们依然赶不上,唐巴齐尔下决心,才把他们放在大学生部。一星期之中,他们从七级一直升到最高班。

  大学生部都在十五岁以上,自以为大了,瞧不起小孩子,态度甚是倨傲;但是当他们看见自己翻着字典还苦思不得其解的课文,雨果兄弟却随口讲解的时候,方才自愧不及,以平等的态度表示佩服。

  他们和同学之间,不但有年龄上的差别,还有国籍上的不同。政治意见随着和政局有关的人家的子弟一同进了学院。在两个法国孩子面前,西班牙毫无顾忌,高声说,希望约瑟夫有被逐的一天。身为法国将军之子的欧仁和维克多认为法国人既已取得了西班牙,便应当长期占有它;他们反问:斐迪南七世既然宣布让国于前,有什么权利要求收回于后。西班牙人本来可以回答:一个人若要把国家出让给另一个人,先须大家承认他有移让一个民族的权力。但是他们都是保王党,不肯如此说,只说,斐迪南受了欺骗;拿破仑是用诡计骗他到巴荣纳,威逼他签字的,骗局不能构成权利。

  这些争论不仅限于口头。欧仁曾经和一个大同学名叫富拉斯哥——贝尔傅拉奈伯爵——打了一次架。起因是为了一个西班牙少年。这人是全学院之迷。他是学生而不同其他的学生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他有他的寝室,别人上课的时候,他休息,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上课。有些人为好奇心所驱使,溜出教室窥探,的时便瞥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儿童,长着黄头发,面色很温文。他们和他到多只能交换几句话。那人是一个军官,名叫黎洛。他拥护斐迪南,参加战斗,在巴达酋士围城战时被捕。约瑟夫为人宽厚,可怜他年纪轻,把学院做了他的囚牢;因此他由军官退而变成学生。在学院里,禁止他和其他的学生接触,不让他有作政治宣传的机会。

  有一次,在已经很激烈匠争论中,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对这位受惩罚的小英雄,欧仁口头很不敬,说,这顽皮孩子想必是跌在什么拿破仑禁卫武士的两腿中间,被人抱起来的吧。贝尔傅拉奈一听大怒,抓起一把剪刀,直扑欧仁,在他颊上扎了一刀,教士们立刻赶到。事实是无法抵赖的,贝尔傅拉奈手里还拿着剪刀,欧仁更是一脸鲜血,伤口似乎很深,唐巴齐尔对贝尔傅拉奈态度十分严厉,说不定正因为他心中赞成他这样的举动,而又怕泄露自己的真情,他开除了贝尔傅拉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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