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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就在邓肯一家在雅典沉缅于他们的享受时,那里发生了一次意外的事情。王室和大学生之间就演戏应该采用哪一种希腊语:古希腊语或是现代希腊语——出现了争歧。大学生们成群结队地走上大街,打着旗帜,主张采用古希腊语。

  邓肯一家从科帕诺斯返回雅典那一天,大学生们围住了他们的马车,对他们穿的古希腊图尼克衣衫喝采欢呼,并要求他们参加他们的游行。

  邓肯一家欣然同意了。

  学生们在这次大会上决定去市剧场举行演出。那十个希腊男孩都穿上花花绿绿的飘动的图尼克,唱着埃斯库罗斯用古希腊习用语编成的合唱曲,伊莎多拉·邓肯表演舞蹈,这使大学生们欣喜若狂。

  国王乔治听到这次游行之后,表示希望再在王家剧院演出一次。但是,在王室和驻雅典的各国大使面前举行的演出,比起在大众剧场给大学生的演出来,缺少那种火焰和热情。

  当乔治国王到后台化妆室来,邀请伊莎多拉去谒见御用包厢里的王后的时候,尽管他们显得很高兴,伊莎多拉却看得出他们对她的艺术并没有真正出自心灵的热爱,也不真正懂。

  此事发生的时候,恰好伊莎多拉发现银行存款告罄。在为王室演出的那天晚上,她久久不能入睡,天一亮就独自跑到卫城,走进狄俄尼索斯神庙剧场跳起舞来。伊莎多拉·邓肯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这里跳舞了。然后,她又爬到卫城城门上,站在巴台农神庙前面,突然觉得自己全部美梦已经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她只是现代人,而不是,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不可能拥有古希腊人的感情。她现在前面的这个雅典娜神庙,在以往不同的时代有过它不同的色彩,而她归根到底只是一个苏格兰和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在希腊度过的这一年的美丽幻想一下子破灭了。

  三天之后,一大群热心者,还有那流着眼泪的十名希腊男童的父母,簇拥着邓肯一家搭上从雅典去维也纳的火车。在车站上,伊莎多拉·邓肯用白蓝两色的希腊国旗裹住全身,十个希腊男童和所有老百姓一起唱起了希腊国歌。

  跟随邓肯一家离开希腊、前往维也纳的还有他们的那个男童合唱队的十个男孩。

  维也纳离布达佩斯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但是在巴台农神庙前度过的这一年,使伊莎多拉·邓肯对布达佩斯相当陌生了。所以,贝列吉从未花四个小时乘车看过她,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也一点没有认为他应该来。她迷恋希腊的大合唱,把全部精力和情绪完全奉献给了它。另外,她获得了一个充满理性的男人的友谊,他的名字叫赫曼·巴尔。

  两年前,伊莎多拉·邓肯在维也纳的“艺术家之家”为艺术家们表演的时候,巴尔便看过她的舞蹈。她带领希腊男童合唱队回到维也纳以后,他更加感到兴趣,在维也纳的《新报》上写了精彩动人的评论文章。

  巴尔大约三十岁,一头浓密的褐色头发,一嘴褐色的胡子。尽管他经常在散戏以后到勃里斯托夫旅馆来,和伊莎多拉一直谈到天亮,但是,在两人之间并没有丝毫男女私情。也许有人会怀疑这难以置信,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自从布达佩斯那次情欲放纵以后,伊莎多拉确信风流的日子已告终止,将来只专门献身于她的艺术。她的情欲自从那次猛然觉醒以后,又沉睡了,根本没有了这方面的要求,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她的艺术上。

  伊莎多拉·邓肯又一次得到了曾在维也纳卡尔剧场获得的成功。虽然观众对十个希腊男童的合唱反应相当冷淡,但当伊莎多拉最后表演《蓝色多瑙河》舞蹈的时候,观众为之兴奋激动不已。

  演出结束时,伊莎多拉做了讲话,解释这不是她所期望的效果;她所希望的是表达出希腊悲剧的精神实质。她说;“我们必须复活合唱的美。”

  然而观众一个劲儿叫喊:“别讲啦,跳舞吧!跳那美丽的《蓝色多瑙河》,再跳一次吧!”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使劲鼓掌。

  就这样,他们满载而归地离开维也纳,前往慕尼黑。

  希腊合唱队在慕尼黑的出现,在艺术界和知识界人士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但是柏林对伊莎多拉的希腊合唱队不怎么热情,尽管来自慕尼黑的著名教授科纳里乌斯亲自做介绍,柏林观众还是像维也纳观众一样喊道:

  “啊!跳《蓝色多瑙河》吧,别管什么恢复希腊合唱啦!”

  与此同时,希腊男孩们自己也感觉到不习惯这个陌生的环境。有好几次,旅馆主人向伊莎多拉抱怨,这些孩子不懂规矩,脾气太坏,总是要求黑面包、熟透了的黑橄榄果和生洋葱。每天的饭菜中若没有这些开胃食品,就对侍者大发脾气,一直发展到把牛排扣在他们头上,动刀子。

  他们被几家上等旅馆撵出来以后,没有办法,只好在柏林伊莎多拉那套间住房的前厅里安放十只帆布床,与她住在一起。

  这些希腊男孩跟伊莎多拉一起只待了六个月。他们的嗓子在逐渐变声,唱得越来越走调。而且,后来警察当局通知伊莎多拉说,这些希腊男孩夜里偷偷摸摸跳窗户出去,当她以为他们正在安稳地沉睡的时候,他们却在出入下等咖啡馆,同本城最下等的希腊妓女鬼混。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同样,当他们抵达柏林以后,完全失掉了当初在酒神剧场演出时的那种天真烂漫的孩子气,并且每个人都长高了许多。所以有一天,在经过多次苦恼的商议之后,邓肯一家终于决定让整个希腊合唱队列队齐步走进一家大百货公司,给他们买了衣裤,然后用出租汽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给每个人买了到雅典的二等车票,与他们告别。

  伊莎多拉·邓肯创建希腊合唱队的试验流产了。

  德国人对艺术讨论十分严肃,而且都要寻根究底地思考一番。伊莎多拉·邓肯的舞蹈成了激烈的,甚至是热火朝天的争论的话题。所有报纸上经常出现整栏整栏文章,时而欢呼她是新发现一门艺术的天才,时而又痛斥她是真正古典的舞蹈(即芭蕾舞)的破坏者。

  从观众为之颠倒发狂的演出归来后,伊莎多拉便煮一杯淡牛奶,阅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沉思默想,坐到深夜,为她所追求的纯粹美的动作寻找灵感。

  在常去邓肯家的画家和作家中,有一位青年人。他高高的前额,目光犀利,戴着眼镜。他认为向她启示尼采的天才思想是他的使命。他对伊莎多拉说,只有靠尼采的指导,她才有可能像她寻求的那样,充分显示舞蹈的表现力。

  尼采哲学的魅力使伊莎多拉入了迷,就连她的经理人劝她去汉堡、汉诺威和莱比锡等地,哪怕是做短期的演出——在那里有兴奋好奇的观众和成千上万的马克正在等着她——伊莎多拉也非常不愿意。她的经理人常常向她鼓吹做可以大获成功的环球演出,但伊莎多拉同样没有兴趣。

  她要学习,希望继续她的研究,创造出新舞蹈和动作。另外,童年时代一直萦绕在伊莎多拉·邓肯脑中的办学校的梦想,也越来越强烈。

  伊莎多拉想要留在工作室学习的愿望,简直快把经理人急疯了。他不断央求她去旅行演出,并且三番五次上门苦苦哀求,给她看一份份报纸。上面刊登的消息说,在伦敦和一些别的地方,模仿她的服装和舞蹈正受到欢迎,颇获成功,并且被当作真正独创的货色而受到欢呼。

  但这些消息也没有打动她。当夏天来到时,伊莎多拉·邓肯又宣布打算整个夏季都留在拜罗伊特,以便钻研理查德·瓦格纳的音乐。这样一来,经理人恼怒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但一天瓦格纳的遗孀科西玛·瓦格纳前来拜访伊莎多拉,这使她留下来的决定更是坚定不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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