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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十四章 夫妇之旅

  1922年5月11日,伊莎多拉同诗人叶赛宁一起离开柏林坦普尔霍夫机场直奔阿德隆旅馆。在那里他们举行了庆祝活动,庆祝伊莎多拉重归旧地,庆祝叶赛宁过上豪华、高雅、舒适的文明生活。英美各家报纸的记者纷纷云集旅馆,采访这对新婚夫妇,新房随着镁光灯的不停的闪亮很快便变得空气污浊了。

  早在俄国革命初期,柏林便已成为从混乱不堪的俄国逃出的斯拉夫人的一大欧洲聚集地。这座城市拥有一批名副其实的俄国贵族——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如此——被剥夺了财产的商人,满腔怨恨、无所事事的白军官兵,冒险家,知识分子,作家,画家,音乐家以及演员等。在这些四处游荡、神情恍惚的人们中,只有一些人从事低贱然而诚实的劳动,其他人则夸夸其谈,自命不凡地打发着日子,并不是都反对在他们的祖国所建立的新政权。

  在该城附近的一座别墅里,居住着伟大的俄国作家、列宁的挚友马克西姆·高尔基。叶赛宁的老朋友、诗人科乌西科夫仍旧背着那把他只能弹出几个基本音的吉他与这些流亡在外的同胞们来来往往。小说家伊利亚·爱伦堡和诗人比耶利也是这个俄罗斯人聚集地的名声显赫的文人。

  这里还居住着许多年轻的艺术家,他们后来都蜚声巴黎艺坛。这批身处逆境的演员和音乐家组织了一个蓝鸟剧团,模仿巴利耶夫的蝙蝠剧团,举办了一系列晚场演出。这里还设有专门出版俄罗斯文学和俄语报纸的出版社和报社。

  叶赛宁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与同胞们来往密切。他到达这座城市不久,不仅与伟大的马克西姆·高尔基以及地位稍低的科乌西科夫建立了联系,并且举办了诗歌朗诵晚会。他极为成功地朗读了自己的作品,使碰巧到会的白军官兵都为之激动不已。他的诗作引起了轰动,柏林准备出版一本他的诗集。后来,叶赛宁借助伊莎多拉的力量,与一位比利时诗人进行了谈判,内容涉及将叶赛宁的一本抒情诗选集译成法语,由一位在巴黎开业的俄国出版商出版,费用则由伊莎多拉担负。诗集的题名十分恰当,叫《一个粗鲁的人的自由》。

  一天,当叶赛宁回到柏林的那家旅馆时,发现妻子正手捧藏有迪尔德丽和帕特里克的照片的像册失声痛哭。他粗暴地一把抢过像册,扔进火里,带着醉意怒吼:“你用去太多时间想这些——孩子了!”并拦住正要从火中抢救出自己的珍贵回忆的妻子。

  马克西姆·高尔基在一本专门描写几位俄国作家的文集里记载了柏林的这些日日夜夜。在关于叶赛宁的那篇文章里,高尔基描写了他与叶赛宁的会晤,并评论了叶赛宁的作品。他认为叶赛宁是新一代最伟大的诗人,但他与蜚声世界艺坛的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的结合并不明智。据高尔基所见,伊莎多拉纵使竭尽全力也无法理解她的丈夫——一位杰出的斯拉夫天才的充满浓郁俄罗斯气息的诗作!高尔基并不十分欣赏伊莎多拉的艺术,并未领略到她的艺术美的真谛。他评论说,在和朋友一起观看了伊莎多拉特地为他们举行的舞蹈晚会后,她留给他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拚命取暖的妇女……

  叶赛宁夫妇对在德国生活感到无比厌倦,使南下来到著名的水滨胜地威斯巴登。在这里,叶赛宁给莫斯科邓肯学校的秘书施奈德写了一封信:

  问候你并吻你。请原谅我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柏林的气氛已经弄得我六神无主。我的精神垮了,现在几乎无法移动双腿。目前我正在威斯巴登治疗。我己戒酒并着手工作。如果伊莎多拉不这么反复无常,能让我安静地坐下来工作,我就可以赚许多钱。迄今为止,我才得到了大约10万马克!但我还有希望搞到40万马克。

  伊莎多拉处境窘迫。在柏林,律师卖掉了她的房产后仅付给她9万马克。这种情况也可能在马黎重演。她的财产——藏书和家具——已被挪用,流失在四面八方。她的银行存款已经告罄。现在她已派出一位密友急奔那里。赫赫有名的保罗-邦库尔不仅没有给她提供任何帮助,而且拒绝为她赴巴黎的签证签字。她的处境就是如此。但她却若无其事,一会儿跳上汽车前往卢贝斯克,一会儿又驶向莱比锡、法兰克福或者魏玛。我只好服从她的决定,默默地跟着她四处奔波。只要我一反对,她就歇斯底里大发作。

  这对夫妇从威斯巴登启程,前往比利时的奥斯坦德。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前往布鲁塞尔,随后将飞往巴黎。

  接着,伊莎多拉偕同丈夫离开巴黎,南下来到威尼斯。他们在极为时髦的游乐地丽都的一家最高级的旅馆居住了一段时间。

  旅游盛季结束后,他们回到巴黎,准备赴美巡回演出。尽管伊莎多拉曾计划将莫斯科学校的一批学生带到美国登台演出,但学校已在夏天来信说,这一计划没有得到苏联政府的许可,因而他们只好独自进行这次巡回演出。

  返回巴黎后,伊莎多拉马上来到她的位于豪华大街的住宅。她发现她的俄国房客已逃之夭夭。他未付房租,将钥匙放在了前门擦鞋的棕垫底下。

  然而,他们总算在启程前有了安身之处。况且,伊莎多拉很喜欢住在这里,因为她可以在位于这座房子后部的宽敞的大厅里排练节目。她正急需这种排练。伊莎多拉在列宁格勒举行的演出之后还从未登台跳过舞,并且一直找不到场地为即将举行的举足轻重的美国巡回演出排练。

  诗人弗朗斯此时正与他的俄国夫人一起致力于叶赛宁诗集的翻译,他记叙了他在豪华大街度过的一晚。

  我几乎天天见到他们,有时在豪华大街上伊莎多拉的那座小房子里,有时则在克里永旅馆,以躲避琐碎的家务。如果说叶赛宁在克里永旅馆的举止宛如一个饱经沧桑的人,没有任何与那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么在那座小房子里的融洽、亲密的气氛中,他则更是如鱼得水,举止出众,富于同情心……

  当伊莎多拉为了向叶赛宁求婚,将他从俄国带到欧洲时,我坚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充满母爱地扮演引人向上的角色。这是一个崇高的举动,因为这意味着她将做出牺牲,并注定要陷入悲伤。她从未对此抱有幻想,深知这段带有痛苦的幸福时光是短暂的,她会陷入于一种富于戏剧性的不平衡的心理状态中;这个她极望培养长大的粗犷的男孩子迟早会振奋起来,甩掉她情不自禁地赋予他的多情的保护,他的方法也许会是残酷的。伊莎多拉热烈地爱着诗人叶赛宁。我发现这种爱即便在开始时也已埋下了绝望的种子。

  记得一天晚上,我见到了这两种情感——爱恋和绝望——的同时存在。叶赛宁也显露了他的内心世界。

  我到那里时他们都还未离开饭桌,两人的情绪既古怪又严肃。他们几乎都没有和我说话,宛如年轻的情侣一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任何争吵过的迹象。片刻,伊莎多拉告诉我,她的那些仆人破坏了他们的生活。那晚发生了令人厌恶的事情,使她心烦意乱。她似乎一反常态,有些神经过敏。她的举止失去了那种令人佩服的稳重沉着、适度的分寸感和韵律感,而这些特色正是她的艺术的基础,是她的天性,平日对叶赛宁产生了极好的影响。诗人见到伊莎多拉有些失态,便决定将她灌醉。他并无恶意,而是出于一片好心。他本人就是这样镇定自己虚弱的神经的。他将酒杯端到夫人唇边,温柔地哄骗她喝下去。当酒力渐渐发作时,我发现在舞蹈家脸上明显地流露出绝望的神色,而平日她很善于用一种沉静、乐观的风度掩饰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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