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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2. 意象主义的艺术手法

  意象主义是20世纪初在英国兴起,波及法国、美国、俄国的一种现代派诗歌运动,其代表人物庞德、艾略特的历史功绩早已被人们肯定,载入世界诗歌史册。然而,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意象主义在苏联是颇受非难的,甚至被定性为“颓废主义”流派。因此,1919年在苏联创办意象派团体的两个主要领导人马里延戈夫和叶赛宁也就成为“颓废派”的代表人物了。直到1955年出版的、作为中学教科书的《苏联文学史》(修订版,季莫菲耶夫主编)中,还把叶赛宁称为“颓废诗人”,说他“未能抵抗敌对思想的影响”,而且“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的才智,背叛了自己对祖国的爱”。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教条主义的危害和庸俗社会学观点的克服,人们才得以正确评价叶赛宁,叶赛宁也才被“解脱”了出来,但却又被人为地与意象派“划清了”界线。其实,还是在正式宣布成立意象团体的前一年,即1918年,叶赛宁就发表了意象主义的纲领性的诗论《玛丽亚的钥匙》,成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从今天的“远距离”来看,在论及叶赛宁与意象主义的相互关系时,应当避免两个极端:一是把叶赛宁的美学纲领同意象主义完全等同起来;二是把诗人与意象派绝对割裂开来。

  意象派的正式宣言于1919年2月10日发表在《苏维埃国家报》上,其中写道:“我们是真正的艺术匠师,我们磨练形象,我们替形式扫清内容的灰尘……艺术的惟一规律、惟一的无与伦比的方法就是通过形象的节律来显示生活。主题、内容——这是艺术的盲肠,不应从作品中突出……文艺的任何内容都是愚蠢的无意义的,如同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到图画上的标签。”①可见,意象派主要追求“形象”,认为“形象就是目的本身。形象就是题材和内容”。这个宣言的基础,概而言之,就是“艺术独立于生活”和“艺术无内容”,或者说,“艺术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工具”,它强调的是形式而不顾内容,亦即强调“为艺术而艺术”。

  ①《文学宣言》,第90—92页,联盟出版社,1929年。

  两年以后,叶赛宁便认识到自己在诗歌理论上的迷误,发现创作实践与理论的矛盾,并在《生活与艺术》(原载《旗》杂志1921年第9期)这篇文章中批判意象派的美学纲领,进一步阐述自己在《玛丽亚的钥匙》一文中的创作主张。在《生活与艺术》中,叶赛宁直言不讳地指出:“艺术家不能离开理性”,“艺术是服务于思想的”。在叶赛宁看来,意象主义应视创作的实体如实体,在形象方面应分为三种:肉体、心灵、理智。所谓“肉体形象”通常是指比喻、隐喻,即以物喻物,或者以一个物体喻另一种现象;所谓“心灵形象”一般是指隐喻的进一步扩展,即在某一物体或现象中捕捉到某种本质的东西再加以发挥和想象,成为“间接联想”的具体形象;所谓“理智形象”,总的来说,是指象征,即诗人头脑里所创造出来的新形象,亦即意象。请看:“天空并不是钻石般的群星的镶嵌画框,而是永不枯竭的浩瀚无垠的海洋。星辰像数不清的群鱼生活在这海洋里,而月亮只不过是渔夫弃置的一具捕鱼笼而已。”(《玛丽亚的钥匙》)这类充分体现出上述三种形象的意象。这类如此奇特而具体的联想,似乎在其他诗人那里还不曾有过!

  对意象派诗人来说,所谓诗中有画,其实就是诗中的意象。意象派诗人捕捉的是感官印象、视觉印象,但缺乏对人生和社会深刻理解,因而对重大社会题材,一般来说,是无力描写的,最终必然逃不脱形式主义的通病。也许,这正是意象主义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之所以被贬斥的原因。然而叶赛宁的诗,尤其是史诗式的长诗和优秀抒情诗,无一不蕴含着深邃的思想。诗人不止一次地声明:“我把内容放在根本的位置上。”不过,叶赛宁并不是直接写内容,而是运用意象主义的技巧来做到这一点的。叶赛宁诗歌中的意象,新颖而不荒诞,有象征意味而无梦魇色彩。与意象派诗人静止、孤立的“意象并置”手法相比,叶赛宁的艺术手段不同,意象之间有着内在的有机联系,诗的内容完整、和谐。但他的凝练、客观、冷隽的创作风格,倒是体现出意象派诗人的共同追求。作为一个团体,意象派很快就消失了,但它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1922年,马雅可夫斯基在同里加日报《一天》的记者谈话时曾把意象派称为“已经涸竭”的“很小的小组”,强调“他们之中只有叶赛宁能够站得住脚”。①马雅可夫斯基的谈话表明了叶赛宁与其他意象派诗人的区别。

  ①《马雅可夫斯基文集》,第13卷,第217页,苏联国家文学出版社,1961年。

  意象即主体所见之物或现象加以形象化表现,即“想象力重新建造出来的感性形象”(康德语),也可称之为视觉形象化。请看叶赛宁的诗:

  旭日的万道金箭,
  从高空折回光线,
  引出反射的连锁,
  又把光撒向远天。

  (《日出》,1911—1912)

  又如:

  我在你的明眸深处看见大海,
  它正闪射着浅蓝色的光芒。

  (《我从未到过博斯普鲁斯海峡……》,1924—1925)

  这里的“金箭”和“大海”并非比喻,而是意象和感觉本身。

  叶赛宁笔下的视觉意象的对应物,他的形象体系,似乎都来自于包罗万象的大自然,它们总是洋溢着大自然的气息和田园风味。绚丽多彩的大自然景色是他许多抒情诗的意象源泉,是他诗歌形象、声音、色彩的摇篮,也是他传达细腻感受的得心应手的艺术手段。大自然与人的统一、和谐,常常使诗人以自然界的事物和现象来形容人的本身及其情感,而自然界的物象和现象则以用于人的语汇来形容。例如,诗人把小白桦比作美丽的少女,而少女的手臂则被喻为“白天鹅”。可见,叶赛宁擅长拟人化手法的运用也就属于必然的了。这样的诗,会使读者情不自禁地进入诗的境界,与诗人的感情发生共鸣。又如,在《我辞别了我出生的小屋》一诗中,读者可以通过“趴在平静水面”上的“金色的蛙”、“守护着天蓝色的俄罗斯”的“单脚独立的老枫树”等组合意象感受到诗人对故乡的思念和眷恋情怀。又如:

  朝阳像股红色的水流,
  浇在白菜地的畦垄上,
  那里有棵小小的枫树,
  吸吮着妈妈的绿色乳房。

  (《在白菜地的畦垄上……》,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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