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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姚莽笑而不答,缓缓展开。

  陈参不看则已,一看竟高兴得险些跳起来。

  “《周官经》!哎呀,奇主呀,奇宝!待我仔细观看!”

  陈参喜出望外,贪婪地翻看着这卷被他称为奇宝的简册。

  原来,《周官经》是儒家重要经典之一。我们常说的“四书五经”,四书指《大学》、《中庸》、《沦语》、《孟子》,五经指《易经》、《诗经》、《书经》、《礼经》、《春秋》。《周官经》就属于《礼经》的范畴。对于《礼经》的弥指,历来有两种不尽相同的看法,有的认为是指《仪礼》,这是春秋战国时一部分礼制的汇编,共计十七篇,有的则认为是指《周礼》,也称《周官经》,是周代官制和战国时各国制度的汇编,共计六篇。姚莽献给陈参当学费的,就是后者。

  其实,区区一部《周官经》,本身并没有太多珍奇之处,作为礼经专家的陈参,书房里就有好几部不同版本的。但陈参眼前的这部,可就的确弥足珍贵了,因为它是用“古文”书写的。

  在印刷术发明之前的汉代,图书典籍,都是依靠“手抄本”的方式流传,而且当时的文献载体,更是以竹简为主,辅之以部分布帛。蔡伦发明造纸术,还是东汉时候的事情,在我们这部小说之后许多年。这种载体和书写方式上的原因,再加上封建统治阶级的愚民政策,使得当时的读书人十分难于得到他们想读的书籍,这当然会影响到学术的发展。秦始皇时,搞过一次著名的“焚书坑儒”,大批的图书典籍毁于一炬。但这次打击,还仅限于流传于民间的那些文献,秦始皇不愧是千古一帝,他身边自然不乏那些尊重知识、尊重文比的要臣,所以,还是有众多的典籍幸免于难,就珍藏在那座规模宏大的阿房宫里,作为皇家藏书被保存了下来。

  秦末战乱中.项羽这位“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乃学万人敌”的西楚霸王率军攻入咸阳,一把火三个月不熄,不仅烧掉了那座令后人惋惜不已的阿房宫,也烧掉了宫中那些比华丽的建筑本身更为宝贵的图书文献。倒是刘邦手下有位能干的丞相萧何萧老夫子,因为出身是刀笔小吏,于过抄抄写写刻刻画画的营生,深知图书的来之不易,更明了马上得来的江山不能在马上安之的道理,在众将跑着颠着打着杀着去瓜分金银财帛的热闹当中,独具慧眼,冲到秦丞相、御史的办公楼里,抢出了那里的图书律令,这才好歹算是抢救了一部分中华文化的宝贵遗产。

  但那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对于构成一个庞大的、恨不得包罗万象的儒学系统来说,有点杯水车薪的意思。好在秦王扫六合的那阵子,更多地注意了掠夺物质财富,对于散落于六国民间的精神文明的结晶——图书,倒没有全数掠获、一网打尽。等到刘氏代秦、天下大定之后,历尽劫波的书生们,翻箱倒柜破壁凿垣,弄出了不少的未焚之书未湮之册,又拿来货与帝王家了。再加上当代儒家们根据记忆整理出来的另一部分典籍,刘氏王朝终于有了赖以治国安邦的经典,有了武定邦、文治国的本本。只是有一点还不那么尽如人意,这些从六国遗老那里搜求来的典籍文献,是用秦统一之前的六国文字写成的,也就是“古文经”,与汉代学者们整理出来的用秦统一之后的文字写成的“今文经”之间,不仅在写式上有差异,更主要的还在于对经文意义的解释上有着重大的分歧,以至于形成了几乎水火不相容的两大学派,互不相让。

  以董仲舒为代表的今文经学派,在这场学术争论中明显地占了上风。他以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来解释孔子的学说,建立了完整的封建神学世界观,并使之成为武帝以后的统治思想。到了后来,这种天人感应的理论与日益泛滥的谶讯迷信穿了同一条裤子,使今文经学进一步宗教化、神学化。董仲舒对“君权神授说”作了新的论证,并进一步把灾异说理论化和系统比,他还依据“阳尊阴卑”的理论,建立起三纲五常的道德观念,对封建尊卑等级制度进行了合理性的论证,中国男人的脖子上,第一次被套上了政权、神权、族权三条绳索,而对于妇女,董老夫子则表现了格外的关注,待地多加了夫权这一条绳索。

  今文经学派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古文经学派的消声匿迹,相反,后者在不得不退缩的同时,还在伺机进行反攻,而这种反攻最有利的武器之一,就是“古文经”本身的正宗本源地位。也正因为如此,陈参在得到姚莽献上的古文《周官经》之后。表现了异乎寻常的激动。

  他颤抖的手指在宝贝简册上抚摸着,喃喃地默读着简册上的字句,许久才想起询问这宝贝的来历:“你是怎样得到这件异宝的?”

  姚莽当然不愿意合盘托出,如实告诉老师这是他在表哥的书房里找到并一笔一划抄录下来的,那会暴露他的家族背景,他宁愿以一个寒门士子身份立于师门,他想,对于一位淡泊名利的鸿儒来说,出身寒门的学生也许才能得到更多的无保留的教诲。

  于是,姚莽撒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这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弟子的一位远房亲戚凑巧向别人借了一部古文《周官经》,弟子认为,今文经颇多后人揣测附会之说,治学者仍当以古文经为正宗本源,因此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周官经》借来抄录。不过,由于弟子才疏学浅,只怕有抄录失谬之处,所以,特献与恩师,以冀甄别。”

  陈参不再追问这部《周官经》的来历,倒是颇为得意地告诉姚莽:“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不是老师我吹牛,要论起治《礼》,老师倒敢跟当今天下任何一个儒流比试!这部《周官经》,老师今晚就准备秉烛夜读,如果没有什么转抄失谬之处,三天以后就可以它为教材,先给你传授周官之礼!不过你不要声张。这是老师我给你吃的小灶,你的那些师兄师弟们,现在还刚刚在念扫盲班,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刚一入我师门就直逼礼经的核心理论,他们会群起反对这种特殊化的作法,罢课示威的!”

  “是!弟子将永铭不忘老师青眼惠顾之恩,一定以优异成绩,报答恩师!”

  三天之后,陈参果然不曾食言,开始向姚莽讲授古文礼经,而巨当真是背着同门师兄弟,单兵教练的。

  姚莽也委实聪明,对于老师的教导,真正是闻一知十,省了陈参不少心血、口舌,陈参暗自庆幸,这个弟子算是收对了、收着了。

  不过,陈参在庆幸自己的学说后继有人的同时,心底也还有一丝淡淡的阴影,而巳,这丝阴影也随着姚莽对学问领悟的日益深刻而逐渐变得浓重起来。

  有一天,陈参终于忍受不了阴影的压抑,对姚莽说出了心底的担忧。

  “姚莽,我看这古文礼经就学到这里吧,从明天起,咱们改课,讲授今文经。”

  “恩师,弟子顽冥,六篇《周官经》才学了四篇,有些地方也还未能全然明白,为什么要半途而废?而且弟子深知一老师您的高妙之处,就在于古文礼经,现在您要改授今文经,莫非您不肯让弟子学到您的全部学术精华么?”

  陈参摇摇头:“不是老师我有意藏私,不肯把满腹学问倾囊相授。当今朝野上下,今文经盛行,士于如果想‘学而优则仕’,不学今文经是不行的,古文经虽为正源,可惜却是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当权者也不怎么提倡以古文经学作为安邦治国的理论基础,你知道,我们读书人,也是要讲一点功利主义的,苦心研究、发扬光大的一种理论,如果不能为当权者所用,这种理论又有什么实际意义?以你的聪明好学,完全可以在今文经学上取得较高的造诣,将来才有可能立身庙堂、治国安邦.老师我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教学计划的变更,应该说是既符合目前情况,又考虑了未来发展,是完全正确的!”

  姚莽想了想.心头突然闪过一丝灵感的火花:“恩师,弟子有一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你说你说!老师我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比较开明,比较虚心!你虽然是我的学生。但只要你说的对.老师是不会计较的!你说的办法如果切实可行,老师我也一定会愉快接受的!”

  “那好,弟子就斗胆了!弟子以为,古文今文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尖锐的冲突,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大同而小异,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兼收并蓄呢?而巨,作为治理国家的理论基础,只要能够达到富民强国的目的,就是好的,又何必非要自设羁绊,分什么古文今文呢?所以,弟子建议恩师以后可以同时讲授古文、今文两种经学,这样,弟子的眼界会更为开阔,思路也会更为灵活!将来一旦有机会跻身庙堂,参与安邦治国的决策活动,弟子同时适用古文、今文两种理论,一定会左右逢源、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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