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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他的行为早就纷纷扬扬惹起了多少人的不满甚至怨恨!街面上有句话,叫‘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背后戳他脊梁骨的,其实又何止于夫万夫!老臣都替他担心,真怕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让老百姓给活活骂死!如今太皇太后降诏,说永信太后有遗命,让臣等为董贤增益食邑,这臣就不明白了。这阵子山崩、地震、日食,分明是阴气侵阳的戒兆,怎么还要再助长董贤这股阴气?他这叫‘臣骄侵罔,阴阳失节’,对您是大大的不利,您病体总不见好,又没立下继嗣,正应当思正万事,顺天之心,应民之意,以求福佑。怎么还不把龙体当回事,在董贤身上下那么大功夫!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想想,高祖皇帝创下大汉基业多不容易!您就不打算让江山社稷一代一代往下传?孝经上说得好,天子有净臣七人,就算无道也不至于失去天下,臣不敢说您无道,但倒想做做净臣!所以,臣把太皇太后的诏书封了,不敢让它被别人看见。这倒不是臣怕得罪人,不愿意自己出头来反对益封,实在是臣不敢再冒犯皇上龙颜,惹您病上加气。臣话说到这份儿上,全凭您掂量着办了!”

  哀帝气得把封事一摔:“你不办就不办,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回到后面,哀帝越想越窝火,董贤赶紧过来给哀帝出主意:“皇上,王嘉把您说得一无是处,您就这么听着?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就不信,他身为大汉丞相,就什么毛病都没有?您不会也挑挑他的毛病,别让他老鹊落猪身上,光看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哀帝伸手托了董贤一个“斗儿”:“好你个朕的大贤!要不是你提醒,朕都给忘了!他王嘉还腆着脸说别人哪!他自个儿还一屁股臊呢!前几个月,廷尉梁相去审理东平王的案子,愣说东平王刘云是冤假错案,拖着不办,指着耗过冬月天,赶上春天大赦,能救刘云一条命。朕知道梁相心怀叵测,他是看朕的龙体老不见好,在那儿观望,心想万一朕要是晏了驾,兴许刘云还能当上皇帝,到时候他来个救驾有功,还不弄个三公干干?哼!这种鬼心眼儿,早就被朕识破了!把梁相,还有跟他一路的尚书令鞠谭、仆射宗伯凤,全都给撤了职!”

  “撤得好,撤得好!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怎么能在朝廷里混饭吃!皇上,这事儿跟王嘉有关系吗?”

  “当然有!没关系朕还不说呢!一开始啊,王嘉不得不自我批评一番,说他身为丞相,不能分明善恶,让梁相这样的人混进朝廷,还身居要职,简直是对不起每个月的工资!可是没几个月,他就改了口。这不是春景天大赦嘛,王嘉公然趁机跳出来为梁相几个鸣不平,向朕推荐说,梁相明习治狱,计谋深沉,那两个也都颇知雅文、经明行修,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免为庶人是朝廷的重大损失什么的。倒好像朕免他们免出错儿来了!”

  董贤咬牙切齿:“阴谋!罪恶的阴谋!皇上。就王嘉这几句话,也够判他个死罪!他这叫什么?这叫结党营私、藏污纳垢啊!”

  哀帝拍着巴掌:“大对了,精辟!击中要害!加十分!朕就用这个罪名,让群臣公议王嘉,非整整老小子不可……”

  董贤舍身为国的豪气冲天:“臣恨不得亲口咬掉这路乱臣贼子一块肉!谁让他们食着君禄不报王恩的!”

  董贤以诗中的驸马都尉的身份,代疲惫不堪的哀帝主持御前会议。

  会议开得不算太顺利,尽管大家都认定王嘉有罪,但在罪名的判定上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光禄大夫孔光等人的意见和哀帝的方针最接近,王嘉述国罔上,是“不道”的大罪。

  另一位光禄大夫龚胜则认为,王嘉位居丞相,对朝政的荒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至多算是读职罪,如果硬把错用了梁相和迷国罔上不道扯到一起,恐怕不好向天下交待。

  两种意见僵住了,董贤也没办法,只好宣布暂时休会:“列位大人在朝堂稍待片刻,贤去去就来!”

  蹬蹬蹬,董贤跑到哀帝榻前,一五一十这么一说,哀帝火了:“还有人敢逆着朕的意思来?你没数数哪种意见人头多?”

  “数了,孔光这边人多!”

  “那就好办!给它来个少数服从多数!”

  第一项议程解决了,可是接下来,对王嘉的处理意见又不一致了。

  依着孔光等人的意见,是要把王嘉逮到廷尉诏狱从严处理。

  而龚胜等人则认为够不上那个档次,夺了爵位封邑,免为庶人也就可以了。

  永信宫少府等人也同意龚胜的意见,说以王嘉的丞相身份,脱了裤子打板子,实在有伤国体,况且今年春天寒气太盛,霜霜数降,应当用宽和的姿态向天下表示王恩浩荡,不宜用严刑拷问国家重臣。

  这回数人头的办法也不灵了,两边人数差不多,于是再次休会,再次蹬蹬蹬,再次一五一十。

  哀帝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双方人数持平,哪边官大的多?”

  “孔光这边。”

  “那就下级服从上级!这样再不行的话,你就直接传达朕的意思,让他们全都服从皇上!”

  皇上亲自干预,事情就好办多了,会议顺利形成决议,派使者用谒者的节符去召王嘉诣廷尉诏狱。

  使者进了相府,阖府上下悲声大放。

  有几个久历官场的属吏,明白“诣廷尉诏狱”的真正含意,哭哭啼啼为丞相准备了一碗药:“丞相,您就自行了断吧,省得到延尉诏狱去受辱……”

  王嘉一瞪眼:“拿开拿开!没病没灾的,吃什么药!”

  属吏主簿跪下了:“丞相,将相没有活着去诣廷尉的,这是咱大汉的规矩!您还是吃了这碗毒药吧,您没看使者就在府门那儿守着吗!”

  王嘉一把打翻了药碗:“毒药?那我更不能吃了!我王嘉有幸得居相位,就算有罪,也该伏刑于都市,好让老百姓明白,当大官儿的犯了法也一样挨刀!丞相又不是殉情的小儿女,怎么能死在毒药之下!”

  穿上朝服,出了府门,冲使者拜了两拜:“诏书在哪儿?臣王嘉领旨了!”

  使者觉得新鲜:“我这一辈子尽干这路差事了,可从来没领过活的回去复命!今儿个算让我开了眼了,得,您乐意,我也破个例,可是您得有个思想准备,我瞧您细皮嫩肉的,不准受得了廷尉那金木水火土五宗大刑!”

  王嘉弄了辆属吏的小破车,去了车盖,摘了帽子,一路神态自若。

  哀帝听说王嘉居然真敢活着去诣廷尉,龙颜大怒:“这不成心嘛!本想给他留点儿面子,他倒蹬着鼻子上脸了!好,就让廷尉先圈(juàn)着他,让他体验体验生活!不许给他吃饱了,可也别饿死他,怎么叫活受罪,就怎么招呼他!”

  哀帝真是狠了心了,派了一大堆二千石的官员去“杂治”王嘉。

  “杂治”了几天,王嘉老是那一套:“办案子讲究的是查明事实真相。你们说我结党营私、庇护梁相,梁相又有什么罪?他怎么就勾结东平王阴谋叛逆了?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不了梁相的罪,我向皇上保举他就不算问题!我这还是为国求贤呢!”

  二千石也算是大员了,哪儿有工夫一天到晚听王嘉这套车轱辘话?玩儿着玩儿着玩儿腻了,也不常来了,反正皇上就是要让王嘉多受点儿活罪,拖的日子越长,皇上就越解气。

  二千石们不来了,只让一些个无名小吏去继续修理前首相大臣,这份耻辱的确不是王嘉受得了的。

  更受不了的,是那些小吏根本不把王嘉看作是曾经总揆百官的一朝丞相,说出的话那叫难听:“要照您说的,您不是大大的功臣了吗?那我们干嘛成天哄着您玩儿啊?有工夫回去搂着媳妇儿睡觉多舒服!怎么也比跟您这么个老帮菜对眼儿强啊!”

  王嘉咽然仰天长叹:“我是有罪!当了三年一国首相,不能进贤人、退不肖,这不是有负国家、有负朝廷的大罪又是什么?我真是死有余辜哇!”

  这帮小吏一听乐疯了,二十多天,您总算认了罪了!谁说我们这些官卑职小的小吏办不了大事?二千石没弄成的,让我们逮着了!

  “老爷子,您这就对了!您早认罪,我们还能在您身上这么由着性子试验新刑法嘛!您再说一遍,您说的贤人是谁,不肖又是谁,我们好记下来,跟大人们汇报去!”

  王嘉冷哼一声:“告诉你们你们也不能明白!我说的贤人,是前丞相孔光,前大司空何武!不肖,不,岂止是不肖,简直就是恶人,说的就是高安侯董贤父子!我看着董贤父子佞邪乱朝,却不能斥退他们,这还不该死?死了也怨不了别人!”

  小吏们一边儿乐一边儿记录在案,这都是邀功请赏的第一手材料啊,其珍贵价值不言而喻!

  “贤,孔光,何武,恶,董贤父子。老爷子,这可是您亲口招供,不是我们给您愣安的!来吧,麻烦您,画个押,咱就算齐活!哎,我说别介呀,您怎么吐血啦?坚持坚持,画完押您再吐不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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