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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谢嚣恭恭敬敬把白石举过头顶:“说出来吓死你!符命上是八个大字——八个大字有力量,唆啦唆咪来咪唆啦咪……”

  “您先别唱,到底是哪八个大字?”

  “告——安——汉——公——莽”

  “我的妈呀!是杀头之罪!告谁不好,您敢告安汉公……”

  “你可别瞎说,我也胆儿小!我还没念完呢!老天爷说的是: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安汉公为皇帝?咱大汉不是刚抱进宫一位小皇上吗?怎么老天爷又要给咱大汉换皇上?”

  “这我也弄不清楚,反正这事儿挺大,你呀,也别挖井了,跟我进京去吧!朝里有明白人,他们知道怎么办!弄得好了,咱们都能因为进献符命吃香的喝辣的!”

  “那要是弄不好吃什么喝什么呢?”

  “弄不好哇,你就不吃不喝了,咔嚓一刀!斗大的人头就得搬家!”

  “那我不去了!我还留条小命儿喝粥呢……”

  “不去哪儿成!锁上,带走!”

  谢嚣想得好哇,带上孟通,有好处呢,是大伙儿的,要是出了娄子,往他身上一推六二五,自个儿还得闹个检举有功!

  白石献到长安,事关重大,接待人员不敢怠慢,逐级报告怕来不及,直接到了太保王舜的官署,把大门擂得山响。

  这几年把这帮小子都给练出来了,官场里头哪儿是陷阱、哪儿是平道儿,全部蹚得门儿清。知道太保王舜是安汉公的堂弟,这件事告诉他最合适,最保险,无论是信还是不信,都不会惹出什么麻烦,顶不济了,太保留下白石也就算完,好赖不是还能压咸菜儿呢嘛!

  王舜二话没说抱上白石就去报告堂兄王莽。

  王莽也是吓了一跳:“兄弟,旁人知道不知道?”

  “谢嚣、孟通,还有管接待的那小子,全都让兄弟我给圈(juan)起来了,刨去他们,再没旁人知道,挖井那帮民工,也都押在当地等候您的发落。”

  “好!你办得好!孝平皇帝刚刚过世,为立孺子的事情天下正纷纷不宁,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横生枝节!可不能火烧眉毛,光顾了眼前!你回去把那几个人好好处置处置,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王舜却不动弹,盯着王莽,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王莽有点儿着急:“兄弟!您还愣着干什么?再要耽误一会儿,事情传开喽,这天下可就乱啦!真要是乱成一锅粥,咱们这儿年的心血岂不全都白费!”

  王舜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堂兄!舜一向敬服您,认准您看问题比兄弟透彻,可今天这件事,我不服您了!不能服您了!”

  “哦?为什么?”

  王舜捧起那块白石,用袍袖擦了擦石上的黄土:“您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告安汉公莽为皇帝,‘为’皇帝,不过是代理、摄行,又不是谋朝篡位,您伯什么!这种事情,古代也不是没有过,您最崇拜的周公,不就居摄了七年的光景嘛!周公是多么聪明的人,他难道就不怕全国上下骂他谋朝篡位?可是他照样顶着误解上了,因为什么,他权衡过利弊!当时周武王刚刚驾崩,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尚在襁褓之中,诸侯王虎视耽耽,都瞅着王位暗中叫劲。当此危难之秋,周公不得不暂时居摄,不是冲着王位的显赫去的,而是借着王位之重,来慑服群王,安定国家!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您看看如今的朝廷情势,也是新皇年少、大道未成,也是诸王势大,众心不定,更相似的,也是有一位周公式的人物在风口浪尖上巍然屹立傲苍穹!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就是堂兄您呀!这种时候,您不挺身而出,难道眼看着大汉战乱乍起、百姓颠沛流离?您不是可惜这几年用在治国安民上的心血吗?您就该想想,一旦大局骤变,山河破碎,您那点儿心血才真是白费了呢!我的哥哥,宰衡,安汉公!该您出来宰衡宰衡、安定大汉啦!”

  王莽听完,半天没说话。

  他心里,跟开了锅似地翻了十来个个儿,王舜的话,就像一声声晨钟,震耳欲聋。仔细想想,真有七八分在理:“照你这么说,居摄也是为了大汉的根本利益?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说是肯定有人会说,但那也只是极少数人的意思!俗话说,身子正哪怕影子斜?听拉拉蛄叫唤还不种庄稼啦?只要您一心为公,不存半点私念,咱就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天下!再者说,居摄居摄,那是权宜之计,等孺子长大了,再把政权还给他,这不都是周公做过的嘛!周公当时也遭到误解,可到末了还不是博得了万众拥护,激动得老先生高呼‘理解万岁’?”

  王莽站起身,走到几案前,心情复杂地抚摸着差点儿被拿去腌了咸菜的那块白石:“天命,天命!老天爷真要王莽去当这个出头的鸟儿?”

  他回过身,猛然对王舜开口:“我认了!既然大汉需要有人去当出头之乌,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认了!你去报告太后,看看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当然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毕竟事情太突然,允许老太太心生疑窦:“什么符命?这准是那帮马屁精搞的鬼!这种蒙骗天下的把戏,哪能照办?”

  太保王舜早有思想准备,就知道在太后这儿得费点周折,从安汉公府出来后,他就派人通知了在京的所有高级官员,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家已经形成共识,决定把安汉公推到斗争的第一线去。所以,当太后刚一表示反对,衮衮诸公便七嘴八舌痛陈利害,说的,无非是王舜对王莽说过的那一套,可因为是大家的意见,王太后再反对,也是孤掌难鸣。何况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挡也挡不住。唯一的希望,就是王莽真能象周公那样,居摄一段时间,再如约地把政权交还孺子。

  “好吧!既然你们大家都认定安汉公并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只是想借代行皇帝职权的名义来镇服天下,想想这对大汉也没有什么坏处,反正他现在已经是朝廷的顶梁柱了,有没有这个名义,朝政也都是他说了算。其实,朕五年前称制,也是在代行皇帝职权,如今朕年事已高,实在也是没有精力去应付干头万绪的国家大事了。安汉公辅佐朝政已有三代,多次受到君主的赏识,安定大汉的政局,光大了皇室的帝业,发展到了制礼作乐的大好形势,如今又有上天赐下的丹书符命,看起来,倒是可以去代上天行使职能呢!行吧,就让安汉公暂摄皇位,代行职权,仿照周公的成例,把那符命出现的武功县作为安汉公的采地,改名叫汉光邑。你们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居摄的典礼仪式,从明年正月,也就是下个月起,改年号为居摄元年,举行居摄大礼!”

  居了摄的王莽日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先到南郊去祭祀上帝,又到东郊去迎接春神,再在明堂举行大射礼,款待了三老、五更,忙得个不亦乐乎。这是居摄元年(即公元6年)正月里的事。地位变了,每次活动的礼仪也作了相应的调整,王莽现在可以穿天子的礼服、戴上天子的冕旒(礼帽),面南背北,接受臣子们的朝见,出出进进,都要预先对沿途进行严格的搜索,禁止老百姓通行,搞得十分紧张。除去朝见太皇太后和孝平皇后时仍然以臣子的身份之外,其他场合完全按照天子的礼仪制度办。

  平民和臣下见了他得称“摄皇帝”,而他自称则是“予”。为什么不干脆自称为“朕”呢?那是因为这时大汉朝中还有一位自称为“朕”的太皇太后,王莽不便同太后分庭抗礼,谦虚点儿吧,琢磨出这个“予”字来。当然,在祭祀天地神抵的正式场合,用“予”就不合适了。

  既然大汉有了这么一位“假皇帝”,“真皇帝”也就不得不虚席以待,抱进宫的那位刘婴,只能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出现,对外称为“孺子”。

  别看是“假皇帝”,一切权力都跟真的一样,对这一点王莽十分满意:“予从黄门郎起,直到今天的假皇帝、摄皇帝,算来也有快三十年了!那时人微言轻、官卑职小,纵有报国之心,也是纸上谈兵!如今居于摄位,一呼百应,正好施展文韬武略,实现当年的壮志!‘假’就假吧,只要权力是真的就行!”

  王莽做了假皇帝,并不是没人反对,居摄二年九月间,东郡太守翟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跟外甥陈丰商量:“新都侯”,他不称王莽为摄皇帝,甚至连安汉公也不屑,只承认王莽是新都侯,“新都侯代理天子,号令天下,故意选择刘氏宗亲中年龄最小的作为孺子,说是按周公辅佐成王的故事办,其实不过是在试探、观望,看看天下的反应如何!他的最终目标,决不仅仅是一个‘假皇帝’,代汉而立才是他的心思!”

  陈丰倒没那么敏锐的洞察力,可出于对娘舅的崇拜心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不住点头:“老舅眼光就是厉害!到底是我老爷的儿子,大汉前任丞相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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